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江南神偷王》 作者:窦应泰 [江南神偷王 / 窦应泰 著 ] 书籍介绍: 风雪夜归人、从苏州到广州、鱼龙之变?三次越狱、洗心革面?两年大流窜、走出阴影?动荡岁月等内容。 ------章节内容开始-------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序 走近“神偷王” 更新时间:2008-10-5 15:13:48 本章字数:2543 当代究竟有没有“神偷王”? 如果有,他又是何许人也? 这些疑问,是因为传媒的关注而在百姓心中产生的;而后,人们又通过传媒解释了这些疑问。 我和“神偷王”的第一次谋面,正是缘于中央电视台一档著名电视节目《小崔说事》。 时间是2004年的11月6日,深夜。 当崔永元出现在演播大厅内,面对济济一堂的观众首次介绍当晚的嘉宾时,我才从座席中见到了名噪一时的“江南神偷王”。崔永远的开场白很精彩,他要求从观众席上站起的王同山,只用一分钟时间去介绍自己。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当年在苏州、上海一带神出鬼没的梁上君子,竟然出语简洁、精练,仅仅用了50秒,就把他惨淡曲折的人生经历做了形象的概括。 大名鼎鼎的“神偷王”面对观众这样自报家门:“我姓王,叫王同山。江苏苏州人。从13岁开始行窃,流窜于全国各地,先后七次入狱,在监狱里度过将近30年,现在回到苏州,在苏州阳光物业集团作保安工作。谢谢大家。” 那天晚上,坐在台上的王同山面对崔永元的提问对答流畅,诙谐风趣,不断引来全场经久不断的笑声和掌声。经过了近30分钟的现身说法,王同山给我留在脑际的印象是:他是一个在漫长逆境里跋涉并终于摆脱了苦海的“苦恼人”。 就在看完《小崔说事》几天之后,我忽然接到了著名图书策划人杨文忠先生打来的电话。他问我:“是否可以为‘江南神偷王’写一部传记?” 哦?这是我从没想过的问题。 从前在我笔下出现的人物形象,大多都是诸如宋美龄、张学良、毛泽东这样“风云人物”,即便在世者,也只能是李敖、邓丽君、林青霞、成龙这样在各自领域内取得成就的成功者。如今,居然要去写一个混迹于江南山崖水陬间的“神偷王”?我当时对此多有疑虑。但在杨先生的敦促下,我还是应允同“神偷王”在北京会面。 北京今年的初冬,又是暖意融融,但就在入冬后最寒冷的那几天里,我住到了亚运村附近一幢豪华宾馆的套间里。在暖意氤氲的客房里,氛围与窗外呼啸的寒风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落地窗外投映进来的阳光,足以照亮一位苏州来客的沧桑容颜。 我同这位“神偷王”的近距离接触,就在这冬阳灿烂的时刻开始了。 坦诚地说,我是带着一种惴惴然和厌恶感交织的心情来到宾馆的。甚至在决定此次采访时,我还刻意在出发前尽量少带了一些钱物,以便在与“神偷王”同室相处的几天几夜中,避免成为他信手袭击的对象! 然而,在短暂的接触之后,我便恍然意识到:我的想法未免有些狭隘了!我与很多普通人一样,原来都是带着一幅“有色眼镜”在看待一个已经改过自新的人! 意识到这些,我才蓦然发现,重新获得新生以后的王同山,虽然素有“江南神偷王”的威名,但在狡黠与机敏的外表之下,他还隐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善良与敦厚。多年来始终被人轻视的人性之诚,往往就在与他近距离接触之时才会体味得更为真实,更为具体。我也由此从心里冒出了“人之初,性本善”这样的哲人之言。 年届六旬的王同山,高高的身材,随着沧桑岁月的流逝,当年魁梧的腰背已经开始微驼。发际之间,明显地露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斑斑银丝。特别是他的牙齿,左侧门牙已经掉了五颗,偶而开怀大笑,就会露出让人吃惊的偌大黑洞……他脸上的皱纹细密如蚯蚓,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王同山那宽大的前额上竟有纵横交错的深刻皱纹,定神一看,这些皱纹恰好在他额头上形成了一个偌大的“王”字!就俨然一只被困在笼子里多年猛虎,如今又回到了他从前生活过的民间。这就是如今的“江南神偷王”!这种形象,就让我对他曾经“辉煌”过的历史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好奇! 他,应该有怎样的传奇经历呢?或许,这就是我要代替读者解开的疑团?不论面前这个人当年走过了怎样可怕的人生,但是今天他又恢复了常人天性,而且值得庆幸的是,他最终于走向了新生,勿庸置疑,王同山肯定会给人们以更多的启迪。 与“神偷王”隔榻而居,我必须要把带来的黑皮公文包和采访录音机都毫无顾忌的放在他目力所及之处。我曾经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有丝毫防范对方的神情与举止。”因为我知道,对待一个再生的“新人”,我要给予他最真诚的理解与尊重。毕竟,我要挖掘的是“神偷王”的心灵、人性与已经消逝的“扒手”轨迹,而要让“神偷王”开口讲话,特别是要讲真话,首要的就是从内心里真正地同情他、理解他、相信他和尊重他。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敞开自己封闭的心扉。 王同山出狱迄今仍是只身一人,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所以,他敢于对人毫无遮拦地暴露内心世界最肮脏的一角。他并不讳言七次入狱那恶梦般的往事,也不对自己曾经走过的如梦经历百般粉饰,甚至对于他对自己最堕落时期的吃喝嫖赌也从不讳言。看得出,在他身上仍然还有挥之不去的特殊烙印。例如他心灵深处尚存自私的一面:我与他同室隔床而卧,这“神偷王”为了自己睡觉的舒服,甚至可以不经我的允许就把属于我的一只枕头垫在他的头下(每人两个海棉枕头。他一人便占了三只);又如他为了餐食的尽量丰盛,居然在餐桌上喧宾夺主、旁若无人地点起菜来;为了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他甚至在同室人进入梦乡之时,一人守在电视机前看个痛快,等等,诸如此类的生活细节,无不反映出王同山这个“神偷王”特有的性格。 这些,都给我未来的纪实文学提供了真实而生动的素材。我很感谢有这样一位采访的对象,王同山当然不像我从前采访过的人物,他们正处于人生的辉煌时期,对于曾经走过的坎坷和黑暗,有时会采取一些不负责任的掩饰与修改。正由于“神偷王”的坦荡与诚实,才让我从他的回忆中,渐渐看到了一个人性化的“小偷”!王同山是生活在社会另一个角落中的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欲,所以,我要在以下的文字中尽量做到实事求是的“纪实”,而不想为了取悦于某人就信手虚构他、贬低他或者抬高他。 下面便是“神偷王”给我讲的几个故事,当然,这些故事有些仍然有待于并非他人生的全部,仅仅是个人漫长旅途的点滴。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节 风雪夜归人 更新时间:2008-10-5 15:21:29 本章字数:3933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辜负青春。 ———(意大利)薄加丘 2004年1月16日,古城南京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王同山就是在这一天下午离开江宁监狱,只身来到南京的。 这已是他第七次走出监狱的大门了。出现在王同山眼前的南京大街,是一派春节前的喜庆祥和气氛。他看到车站前和那条通往秦准河夫子庙的马路上,几乎都是熙熙攘攘的“办年”人群。尽管天在不停的落雪,但是王同山发现那些奔走在商店和商场里的男男女女,脸上都漾溢着欣喜的笑意。南京毕竟和电网层层的江宁监狱截然不同,这里是繁华熙攘的自由世界,而一年一度的春节又为这座金陵古都平添了浓厚的“年味”。秦淮河。夫子庙。中华门。鼓楼。新街口。到处都是欢乐的笑脸。王同山这才意识到,今天已是旧历腊月28了,再过两天,便是举国同庆的旧历除夕大年夜了! “大年夜又到了!”对于从他面前匆忙闪过,手提着猪肉肥鱼和各种新鲜蔬菜的人们,王同山感到陌生。但他知道这些人都在兴冲冲奔赴各自温馨的家,人们都在以极大热情期盼着这一传统节日的来临。只是,王同山徘徊在落雪的街头却两眼茫然,他不知究竟该到何处去?他的家又在何方? 王同山决定回苏州。 尽管苏州早已没有任何亲人,但那里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古老的菇苏是有名的“天堂!”那里还留有他难以忘怀的梦。然而,当王同山来到候车室里一看,才知道南京车站正是人满为患的客运高峰时期。焦票口前早已排成了人的长龙,在乱哄哄的嘈杂人声中,王同山听说有人为了赶上回家过年的佳期,已经在这弥漫着烟雾、人流拥挤的候车室里整整等候了几天几夜。车票的紧张是勿庸置疑的,王同山这才想起临从江宁监狱出来前,管教交给他的释放证,还有那靠每8块钱津贴积存起来的40块钱。他估计完全可以用这钱购买一张回苏州的车票。 所幸的是,当车站民警看到他出示的释放证后,并没像王同山前几次释放时遭遇的冷面孔,警察竟然出人意料地主动把王同山带进了售票室,并为他顺利购买了一张当晚返回苏州的车票。王同山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真没想到买票这样顺利,莫非我真要时来运转了?” 火车从南京站开出时,已是深夜9时。王同山坐在在夜色里隆隆疾驶的列车上,凝望着窗外在在漆黑天穹下飞舞的雪朵,他心海一派茫然。他不知火车到达苏州是夜里几点?如果是午夜时分,他又该在哪里过夜呢?三年时光又眨眼而逝了,他不知苏州城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想起三年前那个漆黑的夜里,他被派出所警察“咔”一声用闪亮的手铐锁住双腕,然后被拖上了呼啸的警车,王同山心中就不禁泛起一丝畏葸和紧张。想起当时那轰动苏州的盗窃案,他甚至不敢再想苏州了。苏州纵然美好,对于一个多次在那里作案的人来说,他给苏州的美丽带来的只有添污加乱。不过王同山决不会忘记,在园林栉比菇苏城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街,街巷深处曾经有过他的一个家。他这次入狱之前,曾经在三塘街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后来又住在一个朋友的汽车库里。他只要一想起被捕时那从车库里起出的赃物足足装了两大卡车,那遭到围观者惊嘘唾弃的场面,时至今日还刻在他的脑际,想起来就情不自禁地心跳。如今在苏州,即便那样临时的家也随着他的再次入狱不复存在了。想到无家可归的悲凉,想起前几次他从监狱释放出来时,在区司法局遇上的那张冷漠的脸孔,王同山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受。现在他又一次回到苏州了,会不会还遇上那位把桌子拍得山响的无情的接待人员呢? “如果政府不给我解决生活出路,那么,我就只好再去偷了!” “我们就是解决不了,王同山,你就去偷、去抢好了!” 王同山记得,1999年秋天他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就因无家可归,才找到区司法局寻求帮助。当时他的所有要求都遭到拒绝以后,就对那冷漠的接待人员,当场以威胁口吻表明了自己的消极态度。王同山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就因为接待员的一句话,才促使已萌发改邪归正之念的王同山,又一次踏进了可怕的深渊。 “这次再回苏州,还会不会再遇上那个人呢?”王同山在向苏州飞驰的列车上,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不知那生他养他的美丽苏州,是否会给他一个存身之地。 “我不想再回苏州,我真不想再回到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王同山闭上眼睛,回想起昨天他在江宁监狱宽严大会之后,对发给他提前释放证书的监狱管教所作的坚决表示。 “上级既然已经批准了你提前半年结束刑期,就说明你的改造很有成绩。提前释放对于监狱里的任何犯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呢?苏州不是你的家吗?”管教员困惑地望着愁肠百结的王同山,发现他眼里竟然含着一汪泪。他知道王同山在近三年的刑期中,在监狱中表现甚好。他不但自身要求严格,而且还协助监狱带动那些死心塌地抗拒改造的犯人,所以监狱才提前释放他。管教员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看出王同山对这座监狱,似乎产生了家庭般值得留恋的感情。 “苏州虽然好,可是那里早就没有我的家了!”王同山难过地低下头,他又何尝不想回到久别的菇苏古城,但是只要他想起三塘街里那条幽深的小巷,只要想起他在那里从前作过的案子,只要想起前次去区司法局上访时遇上的那张冷漠脸孔,还有他回去以后无处居住的窘境和人们警惕的目光,王同山的后背不禁再次泛起一股寒意。 管教员却鼓励他:“你还是回去吧,王同山,我们已经把你在监狱的表现和你出狱后可能面临的困难,都向苏州相关部门及时地作了介绍。请你一定要相信政府,他们肯定会妥善安置你的。再说,你也不能总以老眼光看待新事物。社会在变,人心也在变,只要你记取前七次被捕坐牢的教训,我相信你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王同山见继续留在江宁监狱里已无可能,只好对管教叹了一口气说:“那我就回去试一试吧?……” 现在,火车终于驶进了夜色下一片灯海的苏州站。在冬天的子夜里车外飘着霏霏的雪朵,月台上只有廖廖人影。他出了站外,才感到深夜的风很冷。当然不会有接他回家的亲人,王同山却见到几个与他同时下车的旅客,刚走出站外身边便围上几个亲昵的亲友。不久,那些从外地赶回苏州过年的旅客们都随着呼啸的夜风离去了,站前广场立刻变得空空荡荡。只有王同山一人站在皑皑积雪里,身边那盏明亮的街灯把他长长的影子投映在雪地上。王同山心里知道,如果是在以往,这个时候苏州城外狮子山上那偌大一片梅林的梅花已经开了。可是今年的春天为什么来得过且过样迟?忽然一阵寒风刮来,王同山感到又冷又饿。 在深深的雪夜里,他又该到何处安身呢? 这时候王同山掏了掏衣袋,发现只剩一块一角钱了。他索性买了块面包充饥,最后剩余的一角钱,还能作什么用呢?他当然无钱打车,就一个人在雪中走了几里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他最后一次入狱前曾经住过的那条小街。他看见山塘街派出所里还亮着灯,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再次开始走进江宁监狱服刑的。 当派出所民警蓦然见在雪夜里闯进门来的王同山时,都感到非常吃惊,问他:“你刑期没满,为什么就回来了?”当王同山说明这次他并不是越狱潜逃,而是提前释放并要求派出所为他解决住宿处时,王同山得到的回答仍是让他失望的。于是,王同山便从派出所来到了公安局。他希望在公安局的宿舍里住一夜,可是值班人员对王同山的所求也爱莫能助。因为公安机关没有给刑释人员留宿的先例。 这时已经凌晨三点多钟了。穿着一件破呢短大衣、背着行李的王同山忽然感到苏州的腊月里竟然这样寒冷,他不明白被人称为天堂的苏州,为什么在春天已经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还会这样春寒料峭。特别是对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竟丝毫也感受不到新春来临之前的暖意。他来到街上,黎明前的寒风竟如此难以忍受。王同山想在派出所或公安局值班室中留宿的愿望落空后,只好一个人向飘着大雪的城郊走去。他熟悉这座城市,却又不知何地可以安身。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眼前有一片明亮的灯火,王同山认出这里是一家医院——苏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尽管菇苏城早已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但他看见这家医院里仍然奔忙着一些白衣天使不倦的身影。 王同山茫然地走进了输液室。他突然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朴面而来,在春节即将到来的前夕,这间输液室里已经没有多少输液的患者了。他刚好可以倚在条椅上躲避一下黎明前的风寒。但是王同山又担心那进出不停的年轻女护士,不知她会不会查问他的身份,然后再不客气地将他赶走。那时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就一个人萎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听天由命了。 好在女护士瞟了他一眼,马上就离开了。天色微明时,王同山仍然没有睡意,写日记慢他多年的习惯。现在他悄悄掏出衣袋里的日记本,决定在灯下写下释放第一天的感受:“今年的苏城之夜,竟是这样的冷。冻得我真是难以忍受,无奈何,我只好躲进了三院的输液室。一股暖流融入了我的全身,我舒服地躺在座椅上。然而护士小姐那困惑的眼神,她仿佛在问,这个老人怎么在这里睡下了,莫非他没有家啊?我望着护士小姐的眼神,心中在念叨着:尊敬的白衣天使,千万不要赶我走啊。那位小姐的明亮的眼睛眨了一下,还是轻快地迈着步伐,走出了输液室。啊,上帝,善良的白衣天使,祝福你,……” 天色已经露出了曙色。在输液室的灯光下,王同山望着对面的一对青年夫妇,他们正守在一个输液少年的身边。那种无私的关爱与呵护,让躲在一旁的王同山见了动情。他多么羡慕那正在生病的孩子,王同山从那输液的孩子身上,忽然联想起他那早已逝去的童年和少年……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节 13岁那年,在老阊门…… 更新时间:2008-10-5 15:21:46 本章字数:2750 1958年11月20日,苏州的初冬没有寒意。 当时刚刚13岁的王同山,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学生。那天傍晚时分,他从私立念达小学的大门里走出来,然后便身不由己地来到了老阊门。远方是苏州城外连绵不断的巍巍群山:灵岩山、楞枷山、邓慰山和天平山;近看则是:小桥、流水、人家。王同山对身边的江南景色并不在意,这是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优美的环境里。他那时所在意的是,身边的行人。这过早成熟的孩子,不知为什么竟睁大了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那些拥挤在小河边的的熙熙攘攘人群。老阊门是个有名的菜市场,每天傍晚这里都集聚一些从郊区赶来的菜农,而下班的职工都会在这一时间从四面八方赶来,在河边晚菜市聚拢。王同山这时所期盼的就是这人群拥挤的环境,今天晚上,这个13岁的孩子将要迈出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王同山想盗窃别人的财物了! 13岁以前,王同山曾是一个天性善良的孩子。 1945年在战争烽火中出生的他,从生下那天起母亲对他就是一个柜糊的印象。直到他9岁上了小学以后,才逐渐从老街坊邻居们的只言片语中,隐隐听说一些有关母亲的传闻。善良的母亲据说是一位颇有姿色的苏州人,她的善良和美丽曾让石塘——他出生的老街附近居民大为称道。王同山温柔的母亲与性格耿直的父在性格上的反差,决定了她们最后必然分手的结局。至于母亲离开王家以后的下落和归宿,知情的邻居当然不会告诉从小就缺少亲情的王同山。至于父亲,在王同山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中,1943年以前他曾经在国民党的一支军队里任过军需官,当全国解放战争的序幕拉开之后,王同山的父亲便在徐州参加了起义,不久即成为我人民解放军的一名营级指挥员。当王同山在苏州降生并由童年进入少年这段重要时期,王同山与在苏州一家代号为265的工厂任工会主席的父亲之间,几乎很少有感情上的交流,即便接触的时间也十分有限。童年时的他记得父亲每天总在外边奔忙,父亲的事业心和敬业心是无可非议的。但是这位一心扑在工厂里的转业军人却很少过问儿子的思想和学习。即便王同山和父亲偶然在一起,他面对的也是父亲的深沉与寡语。自然,不懂事的儿子绝不敢在父亲面前提及印象不深的母亲。 父子俩亲情的冷淡和家庭教育的空白,也许就是构成了王同山长大后变成“江南神偷王”最早的思想基因。缺少母爱的畸型童年,则是他走向另类人生的必然结局。特别是父亲因工作繁忙,把王同山送进可以寄宿的私立念达小学读书后,王同山与父亲仅存的一点亲情也变得若即若离了。亲情的疏远与华侨子弟小K对他潜移默化的熏陶,终于促成了王同山感情世界的畸变,随着大跃进时期拖把质生活的奇缺,这无人管的孩子心灵深处可怕欲望正在悄悄的澎胀。发展到1958年秋天,王同山已经开始大胆地向无辜者伸出罪恶的手了。 王同山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菜农和购菜者中间,几乎无人注意这个又矮又瘦的小学生。越是这种环境,越便于王同山实现他可怕的梦想。他在人群里东张西望,不时在打量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由于是第一次作案,13岁的孩子难免有些紧张,他一时寻找不到可以袭击的突破口。对那些高他一头的魁梧男人,王同山当然不敢轻易下手;即便从他身边不断走过的妇女,他也不敢轻易掠夺她们的钱财。那时的王同山毕竟是13岁的孩子,如若对付这些成年人,确实有点胆虚手怯。 忽然,他发现河边有一个正在买蚕豆的青年女工。她穿着月白色的衣服,显得大腹便便,可以肯定她是一个孕妇。王同山见她左手提个篮子,正蹲在那里忙着挑选菜农筐中的蚕豆,根本没有顾得她后正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打量她。在孕妇的面前,筐里装着鲜艳碧绿的蚕豆,在孕妇眼里粒粒蚕豆就宛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翡翠,让她看得简直有些入迷了。而她手里的菜篮子竟然暴露在身边的王同山面前。他悄悄地探头一看,发现篮子里有几只刚买的鸡蛋,还有一块白色的糯米糕。王同山真想伸手把雪白糯米糕抓过来,然后就大快朵颐。没想到就在他想把手伸出的一刹那,目力所及之处,竟然是一只鼓囊囊的钱包!那是孕妇左上衣口袋里露出来黑色蛇皮钱夹的一角,这钱夹对于王同山的诱惑显然超过了篮子里的雪白糯米糕。 他想得到这个钱夹!但他又怯怯地把手缩了过去。他知道这太冒险了,万一自己伸出去的手被孕妇或身边人发现,当场被人一把揪住,那么后果将是什么呢?当众遭到一顿臭骂,或者突然从人群里冲出几个义愤填膺的大汉,把这可怜的小学生当头一阵痛打?不过王同山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发现身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特别是腰间钱夹已经露了出来,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筐诱人胃口的碧绿蚕豆上的孕妇,根本没想到身后会有人正在窥探她。至于身边那些匆忙经过的人们,更不会在意王同山的存在。 在刹那的紧张过后,王同山更加坚定了掏包的决心。因为孕妇衣袋里的钱包是太诱人了。如果得到它不仅可以可以买到零食,还会给小K对自己的无情嘲笑以有力的回击。 “我就知道你这小馋鬼没有胆量,你永远只能占我的便宜,我却永远也吃不到你扒来的东西!”就在王同山迟疑着不敢贸然把手伸向孕妇衣袋的时候,小K的话对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催化作用。于是他再也顾不得多想,索性豁出去了,把手轻轻伸向那正在埋头挑蚕豆的女人腰间,说时迟那时快,沉甸甸的一只塑料钱夹,就在王同山心中怦怦狂跳的时候,轻而易举落在他手里了! 掏包得手后,他怀里俨然抱着个金娃娃,兴冲冲地挤出了人群,然后沿着大阊门的小河边疾快向前跑去。已经跑了很远他还回头张望,似乎已经听到身后有女人的哭叫声:“哪个没良心的,偷了我的钱夹?天啊,那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命根子啊!……” 王同山拼命地跑着。但他忽然又停了下来,望着河边那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有些不忍,因为随风飘来那孕妇凄楚的哭泣声:“没有了那些钱和票,我又如何生产呢?谁这样没良心呀?呜呜呜,让我怎么活呀?……” 王同山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钱夹,真想给孕妇送回去。越听那女人在菜场上哭,他心里越不安,额头上的泪水已经扑簌簌的滚落了下来。可是,想到他跑回去后可能被人逮住,再想到这些钱如果供自己挥霍,刚才一刹那间的回心转意,很快就被得手后的兴奋感冲淡了,他转身又一阵飞跑,不好不易跑进一条远离大阊门的僻街小巷,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尽了,巷内的路灯闪耀着昏黄的光。王同山急忙把那厚厚的钱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有60多块钱!他知道这些钱在工人的月工薪只有30多元的当时,完全可成为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且这钱夹里不仅有钱,还有布票、粮票,糖票、油票,显而易见这是孕妇准备做月子的资财和全部副食品票证。也难怪他逃离现场时,受害的孕妇为什么要惊呼大叫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节 身边的密友是扒手 更新时间:2008-10-5 15:21:56 本章字数:2963 王同山想起那女人的哭声,心里就酸酸的。 他不敢回石塘的家,担心看见父亲那双容不得半点丑恶的眼睛。他决心连夜赶回念达学校去,在向学校走去的半路上,王同山又几次想回大阊门河边的菜场,他想寻找那个为痛失钱夹哭天抢地的孕妇。他善良的天性在刹那间居然发生了可喜的复苏,如果王同山在这时能够幡然悔悟,也许他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样子。可惜当他想中止犯罪并以送还钱夹作为弥补自己过失的时候,大阊门河边的菜市早已散了。河畔静悄悄的,那条傍晚人流拥挤的小街上变得孤灯点点,人影皆无。他徘徊在河边,只见河水在路灯映照下闪着幽暗的光斑。这惟一的改悔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王同山怀着深深的痛疚回到念达小学。这时校园里已经熄灭灯,只有他的寝室里还亮着灯。小K果然在等着他,小K见王同山悄悄地走进来,就发现他今天的神色有些反常。经小K追问,王同山只好把他傍晚在大阊门作案经过如实相告,小K听了以后,马上就翘起了大拇指称赞说:“好小子,你真行啊!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有这种胆量了,你比我当年在新加坡干这行的时间还早几年呢!” 王同山得意地嘿嘿笑着,望着比他大了五岁的同室好友小K,他心里刚才的不安和酸楚忽然不见了。两人当天晚上就来到校外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一个通宵。从那天开始,王同山就在“师傅”小K的指导教唆下正大出徒了。 有了那天的偷窃“成绩”,王同山不禁时时胆战心惊。每当他再去偷钱的时候,就会回想起他和小K的结识与交往。那是他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此人高出他一头,身材魁梧,衣着特殊,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一双幽幽的大眼里闪着难以捉摸的幽光。他就是新加坡华侨的子弟小K。 小K初来插班时王同山对他并无好感,只知道他是从南洋回苏州的华侨子弟,花钱如流水,又讲义气。让王同山对小K暗暗有些好感的是,小K也象他一样喜欢读古典小说,而且也博学强记。小K的头脑相当聪明,在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对应如流。久而久之小K便成了王同山心中最值得崇拜的“大侠”。王同山感动最深的是,他在一次与同学斗殴时险些被人推进了一只深深的池塘,没想到在此关键时刻,突然从天外飞来一个救星,三拳两脚就打散了那些欺负他的乌合之众,然后又不顾一切将他从塘水里救起。从那天开始,王同山就把仗义疏财的小K视若心中崇拜的偶像了。 小K是王同山人生重要时期遇上的第一个“师傅”。在初识的日子里小K以王同山以美好的印象。他有钱,仗仪,博学,乐善好施又肯于帮助从小就没有母爱的王同山。过早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王同山,和小K能够走近并心息相通的原因,还在于那时他们都过着寄宿制的生活,纵然与父亲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可是他也极少和父亲见面。这样一来少年王同山就有意无意希望从小K身上寻找父爱与母爱。而小K则以老大哥姿态出现在思想意识尚未成熟的王同山生活里。他和王同山都喜欢读古典小说,都喜欢传说中的江湖大侠。尤让王同山与之共鸣的是,从南洋回国的小K和他都憎恨日本军国主义。也许正由于两人在感情上的许多相同之处,才使得王同山和小K在念达小学幽雅的校园里很快成了须臾不可分离的密友。 洞府霏霏映水开, 幽光怪古白云栽。 从中一股清泉出, 不识源头何处来。 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王同山和小K最初的乐趣当然是寄于苏州美丽的园林。拙政园里的池水,往往是他们留连忘返之处;洽隐园中的小林屋洞,曾让这对少年赞叹不已;留园里的水亭与拱侨,壶园里的曲径幽廊和畅园内的假山怪石,都留下了他们有身影和履痕。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交往的序曲和前奏,真正的内容当然还离不开钱。王同山发现小K腰包中有花不完的钞票,每当他父亲寄的生活费接济不上时,小K都会慷慨解囊,而且花钱毫不吝啬。小K有时见面黄肌瘦的王同山营养不足,就会他带进学校附近一家苏州菜馆,点上几个菜,请他美美地打一次牙祭。在大跃进年代,能够品尝这样的美味,对王同山来说当然求之不得。在家里他父亲是从不会这样大方的。每当小K请他大嘬一顿时,王同山都对小K衣袋里那些掏不尽的大把钞票备感羡慕。他猜不透小K的底细,也无法知道他究竟从哪里得到这些花用不尽的钞票! “这钱……也是家里寄的?”有一次,王同山向小K借钱,小K当即就摸出一张大钞票甩给他,王同山终于忍不住发问。 “少多嘴。”不料小K却警觉地变了脸色,然后又悄悄对他说:“我有钱你只管花,不许问。”见他讳莫如深的样子,王同山心里更加有数了。从那时起,王同山就悄悄注意起同寝室居住的小K,行迹愈来愈诡秘。他经常看见小K在上自习的时候请假外出,而他归校时又往往神色反常,他好似刚刚在什么地方饱餐了一顿,面宠上还留着酒晕,尤其是他那酒足饭饱后的得意神态,尤让王同山心里暗暗生疑。 让王同山吃惊的是,小K每次从校外回来,他一度拮据羞涩的钱包忽又变得鼓囊囊的,而且几天后小K肯定会豪爽地请他前去苏州菜馆吃饭。不久,王同山终于发现了小K钱包不断变化的密秘,一次,他随小K前往苏州留园闲逛。在那优美的江南园林里,王同山发现平时在学校喜欢安静的小K,这时不知为什么竟像发疯也似地在熙熙攘攘游人中紧张穿行。他急得只能在后面快步地追撵他,可是小K却对他的呼叫不加理睬。王同山不理解小K为什么老是追随着那些衣服华丽的女客,好象在与女人在园林里捉迷藏。从前在学校里举止大方的小K,在公园里竟然忽然变得鬼鬼崇崇。有时候他甚至讨厌王同山紧紧追随在身后,他似乎想摆脱所有认识他的人,一个人在这里像蒙面蝎蟓一样到处游动。直到吃午饭的时候,王同山才看见小K笑嘻嘻地回来了,刚才那种紧张和神秘都倏然不见了。这时王同山已心里有数了,他看透了小K在公园深处与那些女游客亦步亦趋的全部密秘。当他见小K躲进在厕所里,假意解溲随手把一只掏空了的塑料钱夹丢进粪池时,王同山的心在震荡!原来如此!他是一个……?! 当日中午,小K自然又喜孜孜宴请了王同山。在酒馆里小K又是挥金如土地点起了满桌酒菜,席间,王同山悄悄问起这饭钱的来历,小K对他神秘的眨了下眼睛,故作高深地说:“如果你也想悟通此道,倒也不难。只要你心细胆大,眼疾手快,事情也就成了!”然后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腰包,似在炫耀自己冒险的成功,又悄悄暗示他:“如果你也想得到这些钱,不妨就亲自上阵!其实做这一行也没有什么难。它是无本生意,在这个世上,是既轻松又实惠的美事!” “我……我行吗?”王同山毕竟是厂工会主席的儿子,不同于从新加坡回来的华侨子弟。从本质上他与小K就有着天壤之别。尽管他从小就生活在没有母爱的家庭中,父亲对他的全部教育不过都是些简单粗暴的训责与茶余饭后的闲扯西游。至于他能给予王同山的爱,仅仅是每月为数有限的学费和生活费而已。而今当王同山忽然从好友小K这里发现了淘金的密秘,这对于生活拮据又对物资享受极为渴求的王同山来说,简直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小K斜睨他一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那轻篾中含有鼓励的眼神,让本来就不安份的王同山心底产生了极大冲动。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节 入门“徒弟”第一次演练(1) 更新时间:2008-10-5 15:22:24 本章字数:2296 王同山12岁那年冬天,就在苏州私立念达小学的寝室里,认真下决心改变命运,他要真诚地拜师求路了。当然,他景慕的“师傅”并为他苦心讲解算数、语文的教师,而是要把他从钻研功课的正常人生轨道引向邪路的友小K。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王潮海,如果你真想吃我这碗饭,就要从小立下不怕别人骂,别人打,甚至不怕死的志向才行。如果你只想得到好处,却不愿意付出代价,那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课堂听课好了。”王同山在念达小学读书时,还使用他幼年的乳名王潮海。他经不过小K潜移默化的影响和诱惑,对算数语文美术音乐等课早已厌倦,王同山早已把自己的人生追求悄悄移向另一条可怕的危途。他也明白如果有一天,自己真和小K一样出现在苏州公园的游人之中,看准了某一个游人的衣袋,然后再准确快速的盗出他人的钱袋,那将意味着什么。但是王同山只在邪路前略加迟疑,便果决地走了下去。他那时所追求的都是眼前的实惠。他知道如果迈出这可怕一步,接下来便可以得到花用不尽的钞票。然而,与这些花花绿绿钞票紧紧相联的还有人们篾视的目光与冰冷的手铐,如果一但失手败露,他甚至就会与铁窗结缘。在深夜里王同山曾经有过无数次的辗转反侧,最初几天,他在少年的思维中所能想象的前景都已经想过了。当然,最后在他思想中占上风的还是钱!那时候他太羡慕钱也太缺少钱了!从小就在依靠父亲工资生活的贫困家庭里,物质享受的极度贫穷已经这刚过12周岁的孩子过早产生了拼命追求钱财、贪婪获取丰盛食物的强烈欲望。正因为他亲眼见到小K如此轻易而举就可以获取不义之财,才让他的心灵过早发生了扭曲。于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大胆欲念便在王同山那没有自律、没有理智的心海深处,像毒苗一样悄悄萌芽和滋生了。当王同山把想拜小K为师的意思在酒桌上一语道破时,不料少年老诚的扒手小K竟冷冷地笑了。他收敛起轻篾的笑意,转而对他认真地点拨说:“王海潮,你想拜我为师?那我要你一个东西,你有吗?” “要什么,你说!” “别害怕,我只要你的胆量。” 王同山三杯酒进肚,脸上便现出了义无反顾的决然,他拍拍单薄的胸口,说:“胆量我有,就是不知该怎么去偷?” “什么叫偷呀?这是去拿!”小K以过来人的江湖口气纠正着王同山的刺耳之言,他老谋深算地悄声指点说:“为什么不叫偷而叫拿?就因为世间万物,本来就都是人人共有的。只因社会分配不公,所以才出现了贫富不均。你我如果想要改变目前的穷困处境,最根本的手段,只有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向那些握有财富的人们口袋里,这就叫拿,或者叫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那些大侠一样,就像随便拿自己的东西一样,探囊取物,来去自如,而且还要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王潮海,你有这样的心里素质吗?” “心里素质?……”王同山听了小K这番高深莫测的宏论,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知道如果自己也像小K那样混进苏州公园里行窃,心肯定会狂跳不禁。如果弄不好他甚至还会心虚胆战,当场败露。王同山不敢想从别人衣袋里掏钱的场面,他毕竟年纪太小,掏别人的钱物,又怎么能像拿自己东西那样镇静自若呢? “所以嘛,你就首先要锻炼一下。懂吗?像你这样的人,也敢去人多的地方掏人的钱夹?那还不立马就被人一把扭住吗?”小K望着面前那在灯影下摇晃的小脑袋,不觉像个巫师一样嘿嘿地笑了起来。 王同山在灯下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茫然望着魔术师一般虚张声势的小K,问:“师傅,那么,我究竟该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呢?” 小K显得老练深沉,他为王同山满满斟了一杯酒,然后催促他一口饮尽,见王同山脸上渐渐露出了红晕,才说出他思考多时的主意:“海潮,如果你想打败街上那些数不清的对手,想从那些男人女人的口袋里掏出他们的血汗钱,首先你要打败我才行。不然你就这样毛手毛脚地出去作案,就会马上被人当场逮住,到那时反而会连累我和你一样坐牢!” “要我打败你?!”王同山听了大吃一惊。他怔怔地望着铁塔一般坐在面前冷笑的小K,和小K相比他王同山又矮了一截。他嘻嘻地呲牙笑了,手摸了摸光秃的额头说:“我怎么敢打败你呢?我的小K师傅,这不是在说笑话吗?16 k 小 说 wWw.1……6k.CN 首发” “这可不是笑话,我对你说的可是真话!”小K脸色一沉,露出与他这年龄不相称的冷酷与无情,他一连豪饮了数杯,鼻孔里喷出一股呛人的酒气。半晌,他终于郑重地告诉洗耳恭听的王同山说:“行窃就是把你的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都准备被人砍掉,你没听说有个燕子李三吗?他就是民国时代的飞行大盗,也就是贼王!干上咱这一行,如果你弄好了,就可以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终生受用不尽;可是,如果你一脚失蹄,就会一头跌进大牢里去,甚至万劫不复呀!我的天,王海潮,所以你想学我这手艺,又谈何容易?” “这么说,我是学不成艺了?”王同山大失所望。 “也不是,你行,你将来肯定行,我这样说,就是先把丑话说在头前。”小K就像个摇唇鼓舌的江湖骗子,把王同山有思绪从高山又引向了平地,他忽然指了一下自己衣袋里的钱夹,现身说法地告诉他:“潮海,我这腰包里始终有花不完的钱。如果你想拿别人的钱,不妨先拿我腰包里的钱。如果有一天你把我腰包里的钱真偷到了手,到那时,我才敢放你到大街去作活儿,这就是我给你布置的第一道功课,你敢掏我的钱夹吗?” 王同山的心已被烈火燃烧了,两只小眼睛迸发出炯炯的欲火。他坐在那里想了许久,终于吐了一个字:“敢!”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节 入门“徒弟”第一次演练(2) 更新时间:2008-10-5 15:23:32 本章字数:2125 从当年春天开始,王同山就下决心要偷来藏在小K裤袋里那只永远鼓囊囊的钱夹。可是,如果他真像小K传授点拨的那样,轻而易举就偷来了小K的钱夹,那世界上的事情岂不就太简单了?他想偷小K的钱夹又谈何容易?王同山在决定认真对付小K时,才发现平时大咧咧笑嘻嘻的同窗好友小K,其实在防范自己身边随时可能出现的扒窃者时,其警惕性决不亚于大街上和商店里那些随时提防扒手的普通百姓。小K虽然和王同山就住在一间宿舍,而且还是上下铺的近邻,可是,如果王同山想在任何时候悄悄地接近他,都比登天还难。王同山发现小K即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忘提防随时可能遭到的意外袭击。特别是他从大街上窃得的钱财大多深藏不露,有时他会把钱夹掖在腰间,有时他把钱夹藏在内衣或内裤里。还有时小K竟然把钱藏在皮鞋的鞋垫里和袜子中。而别人若想从小K身上得到任何一张钞票都比登天还难。所以,直到这一年的秋天,王同山尽管无时不在绞尽脑汗地想方设法,不分昼夜地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小K的钱夹偷到手,可是他精心设计的许多行窃方案大多胎死腹中。王同山因他的机灵手巧,有几次险些接近成功的边缘;有时就连小K也不得不从暗暗佩服他的“徒弟”入门之快,于是王同山一直没有成功。因为小K的防范越来越严了,王同山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王同山没有恢心。在多次偷包失败后,他开始细心研究小K的作案手法。他多次跟随小K上街,亲眼见识小K如何在人们不经意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轻捷手法窃得他人之物。渐渐王同山已把小K的作案手法总结为稳、准、狠、快和出其不意,攻其不便12字密诀。到了第二年秋天,王同山已经想出一个对小K的最佳方案。而且他决心要在这一年的10底“出徒”。 10月下旬的一天中午,王同山预先守候在宿舍的房门内侧,只在那里悄悄等候着从食堂里打饭回来的小K。而小K对王同山这么长时间里没有沾他的边,甚至连他一根毫毛也不曾摸到,从心里产生了大意和轻敌。所以当小K手托饭盒从外边走廊走进宿舍的一刹那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同山恰好从宿舍里冲了出来,两人在匆忙探肩而过的瞬间撞了个满怀。就在这一秒钟里,王同山得手成功了。当他手里举着小K的钱夹向他发出炫耀的微笑时,小K非但不恼怒,更没有上前去夺抢自己的钱夹,反而意外惊喜地对王同山翘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说:“王潮海,你行啊!我祝贺你的成功!” 当天晚上,小K在一家小酒馆里摆酒,祝贺王同山“出徒”。席间,小K赠给他惟一的箴言是:“现在你可以到街上去了。我相信凭你现在的本事,肯定要比我强!真是强人手下无弱兵呀” 这就是当年11月王同山在苏州老阊门河边菜场首次行窃的序曲。 王同山的频繁行窃活动,很快就被他所在的念达学校察觉。 这是因为小K的行窃行迹暴露于前,而王同山与小K过于亲密的往来及他们同宿同出的诡密劣迹,早已进入了这所小学师生们的视野。当然王同山在街上行窃与他在学校里江河日下的学习成绩恰好形成了明显的对照。当地派出所这时也根据群众的举报,渐渐发现了王同山和扒窃老手小K相偕作案的珠丝马迹。王同山从第一次在老阊门得手以后,便开始了旷课、逃学。他有了钱,不但加紧出入饭店酒肆的频率,而且又学会了抽烟。 真正引起学校注意的是,第二年夏天王同山和小K一起考进了苏州五中以后。这是一所华任中学。当时也是寄宿制,该校老师早已经得到念达小学转来的相关资料,五中对王同山和小K从入学开始就引起了格外注意。但是由于念达小学始终没有抓住小K和王同山作案的证据,派出所也对此无法介入。就在王同山进入五中的当年秋天,他的扒窃犯罪终于败露了。 起因是一位和王同山邻座的女学生。她的举报让学校校长和老师们闻知大惊:王同山在星期天上街扒窃一个妇女时,被这位女学生当场发现,并且找到了他扒窃的证据。于是该校教导主任亲自出面,把王同山涉嫌盗窃的事实通知给了苏州某工厂任职的王父。行伍出身,脾气暴躁的老人哪里容得下敢在光天化日下以行窃为荣的不屑之子?于是他在王同山回家的当天夜里,用他从前在解放军兵营里缠腿的二米多长绑腿带子,把个王同山双手双脚牢牢地捆住,然后把儿子吊在自家的房梁上狠狠用皮带抽打。哭声、叫骂声和求饶声在王家那狭窄的厢房里整整响了一夜。次日天明,已经被父亲抽得皮开肉绽的王同山,尽管口里发誓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然而他的父亲却没有把这13岁的孩子从房梁上放下来的意识。因为他不肯相信儿子的话。 如果说父亲施用这“家法”的初衷仅仅出于责任和义务,那么通宵达旦的吊打留给王同山幼小心灵中的伤痕却是多年无法消除的敌意。梁上一夜纵然痛苦难熬,但这种体罚的结果竟是王同山对父亲产生的逆反心理。后来他长大了,甚至把对父亲的敌意变成了仇恨,而这种仇恨种子肯定会结出可怕的毒果。那天夜里,王同山就在房梁上想好了逃生的主意,当他看见暴怒的老人去工厂上班时,就以尖厉的哭声引来了看门卫的老大爷。老门卫见不得这孩子痛苦的眼泪,于是把王同山从房梁上放了下来。就这样,王同山带着满身的伤痕逃走了,从那时开始他就下决心再也不回家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节 输液室里过大年(1) 更新时间:2008-10-5 15:23:40 本章字数:2390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是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柳青:《创业史》 天明了。 王同山睁开眼睛一看,第三人民医院的输液室里已经浴满了阳光。他看见许多护士都走进了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他知道今天是旧历腊月29日,再过一天,就是2004年的除夕了。王同山急忙离开了医院,向喧嚣热闹的苏州城区走来。他必须要在今天解决自己春节期间的住宿和吃饭问题,不然从明天开始就要放假了。他不知道从除夕到正月初七这八天漫长的假期里,他只身一人究竟在何处度过。每年他虽然生活在大墙里,但是在监狱里过节同样有无限乐趣。至少他可以监舍里吃到年夜饭和大年初一的饺子,春节期间犯人们甚至可以看到丰富多彩的电视节目。可是今年春节虽然得到了提前获释,王同山居然找不到安身之地了。想到这里他心情忽然变得悲怆起来,于是王同山就匆忙地离开了第三人民医院。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崭新的苏州。风光奇绝,小桥流水的苏州古城,现在要比王同山第七次入狱前所见到的景色还要清新,还要壮观。从前那些较为狭窄的马路,如今似乎也变得宽敞许多,车辆如流水一般在他眼前滚滚流向新城区的马路。正沿着一条清冽冽小河疾疾走来的王同山,不知为什么竟来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地方——大阊门!他发现码头附近的小河还像从前那样清流潺潺的流淌。河中刚好有一艘水泥船划过。只是当年他第一次作案时的菜场竟然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整洁的水泥路面和河岸边林立的街灯。13岁那年他就是在这里走上了一条万劫不覆的可怕人生路,而今弹指一挥间,时光竟然过去了44个春秋寒暑。当年还是苏州城里小毛孩子的王同山,现在已是58岁的暮年老人了。他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深,俨然如同刀刻一般铭记着他走过的可怕历程,特别是王同山额头上的皱纹更深,纵横驰骋横交错恰好组成了一个偌大的“王”字!看到自己当年在苏州首次作案的大阊门,王同山心底忽地泛起了一股痛楚。心中暗想:如果13岁那年他不来这里偷第一个钱夹,如今他又何苦落得个无家可归的结局呢? 王同山来到平顿路江宁区司法局。局长从布置春节活动的会议上临时出来,百忙中接待了这个风法扑扑的上访者。听完王同山请求支持的意见后,这位局长二话不说,当即就拨通了桃花坞司法所的电话。 由于王同山的名字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人人皆知,所以当这位局长说这“神偷王”此次是因改造好提前获释归来的,对方很快就表示一定设法解决王同山的实际问题。等王同山匆忙赶到桃花坞司法所的时候,郑所长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他了。王同山从区司法局到桃花坞司法所的一路上,心里是异常兴奋的。此前他曾经七次入狱,也曾七次获释回到这让他梦绕魂牵的苏州。可是,释放归来后的安置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顺利。特别是他想起第七次被捕前在区司法局见到的一幕,心里就与今天遇到的事情进行了比较。如果那一年不是遇上那张冷脸孔,如果那时也像如今这样得到当地政府的照顾,王同山也许就不会再有第七次入狱的经历了。来桃花坞司法所见郑所长的一刹那,王同山在心里就涌出了从江宁监狱获释后在南京大街上算命先生给他的吉语:“你时来运转了!” 郑所长是一位热心肠的中年人,他见了头发已近花白的王同山,首先感到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尤其是王同山那一脸沧桑和疲惫,更让心里为之一动。当年人人谈偷色变的“神偷王”,如今早已失去了往昔骚扰江南的雄煞之气。尽管王同山还像从前那样披着件黑灰色的短大衣,身子骨也还硬朗,可是,满面风尘与眼角处细密的皱纹,还有下巴上黑森森的短须,都表白他是在走过一条曲折的坎坷之路后,最终才疲惫地回到了他当年扒窃起步的地方。这时的王同山已经老了,他的腰背也驼了。 “老王,你不要慌。你的困难,我们是会帮助你解决的。”郑庆安所长尽管也在忙全所的节日安排,但他还是静下心来把王同山的要求听全听细。当他听说王同山昨夜在第三人民医院过夜时,忽然感到心情沉重。但他暂时也无法解决他的食宿。郑庆安表示所有问题都要春节过后才能解决,即便王同山感到最为棘手的户口问题,郑所长也表示要尽力落实。最后郑所长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来,这是他自己的工资,诚恳地对王同山说:“这是给你过年的钱,虽然不多,可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吧。” 王同山呆呆地望着郑所长递来的一百元,抬起了哆嗦的手却不又敢接。因为前几次他从监狱回来,遇上的大多是冷漠与叹息,而今天竟有一位所长主动给自己一百元,须知那时的王同山身上分文皆无,甚至连买过年食品的钱也没有。郑所长在这时候给他钱,真好比雪中送炭一样金贵。好一阵子王同山才把那张钞票接在手上,眼里不知何时竟然流出了一滴混浊的老泪。 节日的气氛包围着“神偷王”。他看见苏州新建的步行街上出现了节日购物的高潮,鳞次栉比的各色店铺前都拥挤着欢天喜地的人群。王同山也拿着郑所长给的钱在寻觅购买自己的“年货”。他知道靠郑所长资资助的一百元人民币,租旅店肯定不够,再说他既没有家又缺少烧菜的锅碗瓢盆,当然只能买一些面包、香肠和矿泉水之类,免强过年。这些奇特的“年货”在别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谁也不会在大年夜和正月的日子里,去品尝这些简单的方便食品,可是王同山手捧着这些年货已经心满意足了。 入夜时分,苏州城区点燃起五彩缤纷的彩灯,稍远处似乎还传来一阵阵隐隐的鞭炮声。王同山一人徘徊在路人渐稀的小路上,远方寒山寺的钟声还像当年他在夜街上行走时一样清晰入耳。这么多年来王同山无论走到哪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在睡卧之地默念着那刻骨铭心的绝句: 夜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菇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节 输液室里过大年(2) 更新时间:2008-10-5 15:24:03 本章字数:2555 如今,又一个大年夜就要来临了。可是王同山仍然还是没有住处,他手捧着沉甸甸的面包、矿泉水和火腿肠,漫无边际地行走在苏州的大街小巷里,在路过山塘街的时候,王同山情不自禁地怔了一怔,他忽然发现这条幽巷十分稔熟。大青石铺成在小路曲曲弯弯,一直从他脚下延伸到路两旁老屋簇拥的长街深处。他来到一座汉白玉小石桥上站定,这时,夜已深沉,路人绝迹。王同山望着家家户户窗口都透出温馨明亮的灯火,心里就有些难过,他知道那些熬年的人们正在和家人围灯欢聚,而他则只像孤零零的长途旅人,浑身疲倦地回到了他小时候走过的青石小路上。 走着走着,王同山又来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白姆桥车垅路上来了。小巷深处的2号院里,就有他最后一次被捕前曾经租住的一间老屋。如果从2号院门走进去,回到他曾经留有冒险,也留下几分恐慌惊悸的旧宅,大约只需要横垮六道门槛。可是当王同山的鬼使神差地走近车垅路2号院门前时,惨淡的月影已从一朵冬云的背后投映过来,刚好照亮了他那张古铜色的脸膛。他望着月影下的幽深院落,望着那熟悉大院里正房和厢房里的灯火,还有那隐隐可闻的笑声,王同山又情不自禁地收回了脚步。 “不行,那间房子已经早就不属于我了。”王同山发出这样的叹息后,忽然回身便走。就好象担心有人从那院子里突然追出来一样。他不敢久留,因为在这里曾是他作案最猖獗的地方。那年他因为盗案事发,公安局就是从这座幽静小院用两辆卡车拉出他一次次盗窃而来的脏物。王同山那时虽然不在起赃的现场,正在苏州城外看守所里待审待判,可是他仍在脑际中凭灵感构思出当年路人围赌,众目睽睽遭人指责的场面。想到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王同山忽然感到浑身发冷,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愧疚、隐痛与无地自容的尴尬,正在向刚走出监狱的王同山袭来。于是他头也不回地逃遁而去了。 除夕夜,他仍然住在第三人民医院的输液室里。 望着夜空不时升起的一簇簇缤纷礼花和绽放时闪耀的光环,王同山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又回到了人间。输液室的大年夜里,静悄悄的,没有几位患者,即便偶尔来了几位急症病人,也无法改变输液室除夕夜的空寂。王同山对这清寂的环境感到很满意,尽管这里并没有多少节日的气氛,但毕竟比外边温馨暖和许多,在这里他既有坐的地方也有躺的长椅。他完全可以这种环境中熬过漫长的七昼夜假期。只是王同山担心那些值夜班的护士,会不会突然在半夜里将他赶走。如果离开这里,那么他真就再也没有过夜之地了。曾经到过苏州火车站的王同山,发现候车室门口有铁路警察在那里检查车票,任何人进入候车室过夜的条件是要有当夜的车票,王同山当然不能为过夜再用衣袋里仅有的钱去买一张票。在这种情况下医院输液室就是他最经济最理想的栖身之地了。 几位护士发现了行迹可疑的王同山。从除夕到初三,护士们几乎每天夜里都发现他坐在椅子上,既不求医也不输液。尽管大家都发现王同山有些可疑,但是好心的护士并没有对这来历不明的老人下逐客令,因为她们看见王同山是个好人,他虽然不输液,可他却不停地帮助护士们打扫卫生,那些破碎的输液瓶和地上的纸屑,都是在王同山的精心打扫下扫地出门的。也许正由于她们发现了王同山肯于做好事的优点,才宽容他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直到正月初六的假期将满,也不忍心把他赶到医院外的冰冷天地去。 王同山夜里在医院输液室下榻,白天他必须离开那弥漫着来苏气味的输液室。他要到大街上走一走,看看多年阔别的苏州。王同山喜欢苏州的小石桥,他要看童年和少年乘舟而下的一条条清水冽冽的小河。王同山只有见到这些久违了的石桥和河水,才会从记忆深处寻找回原本属于他的善良天性。他在与惯偷扒手小K结识以前,并非心怀歹意的可憎少年。出现在王同山脚下的平江路小河,如今还倒映着冬日碧蓝的晴空,而那条临顿路必经的河道里,尽管水流已经十分清浅,但还可以见到河对岸那些高耸的白墙瓦屋。一座座小桥和碧绿的河水,构成了一幅幅绚丽的江南风俗画。春风,爆竹,人声、笑语。在这万物复苏之时,善良的人性也在复苏,这时,王同山又遇上了一个让他几乎恶念再生的小事。 当他随着喜庆人流来到苏州有名的留园门前时,王同山在那些五彩缤纷的地摊前走过。地摊上几乎是他记忆中儿时曾经见过的节日盛况:各色苏州名点和五花八门的小吃琳琅满止、苏州刺绣和苏州纸灯纸扇花色斑谰,点缀在这花团锦簇的一家家小店内。而从王同山身边穿梭而过的男女老少,大多都穿着节日的艳装。而那些在家里得了压岁钱的小孩子们,这时会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从王同山的身边拥来挤去,嬉闹不休。看到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王同山就会联想起他自己的烂漫少年。唉,还是孩子们幸福啊!忽然,他见几个穿着艳丽新衣的小姑娘,在他身边哗笑飞跑而去,然后集聚在一个小地摊上去选购五颜六色的烟花。王同山无限羡慕地盯着她们,想着自己,心里越加不是滋味。这时候他见其中一位姑娘的衣袋里露出一张粉红色百元大钞的一角,十分诱人。王同山的心顿时怦怦跳个不停。如果他想得到这急需的一百元,只需举手之劳便可到手。他也知道这百元压岁钱对于这欢天喜地的小女孩来说,简直就是微不足道。可是这一百元对于正无处安歇、无食裹腹的王同山而言,则是百元胜似千金。 “不能再偷了,难道我还要再回监狱吗?”就在王同山的手正想向小姑娘伸过去时,他的脑际突然轰然一响。几十年光阴就这样混混噩噩地过去了,现在年近六旬的王同山当然不需要追求什么辉煌的前程,也无意靠做一些“好事”来为自己脸上贴金,他那时完全可以轻轻把手一抻,就把小姑娘口袋里的一百元轻轻夹起,然后再到附近酒楼上美美地打一次牙祭。可是,当这邪恶的念头在心里一闪,王同山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子,暗骂:“没脸!”他悄悄来到正在挑选烟花的小姑娘身后,善意地指了一下她衣袋里露出的钱,说:“孩子,快把压岁钱装好,小心遇上了小偷!……”王同山说完这话,还未及听小姑娘道声谢,就转身走进了人山人海的小街,悄悄地远去了。王同山一口气跑到距留园一里多远的街口,这才让狂跳的胸口平静下来。他坐在一个小石桥的栏杆上喘息着,这时,在王同山眼前浮现的则是若干年前的一幅可怕画面。那是他从家里逃出以后,混迹在苏州这条古老长街上充当扒手被抓的场面。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8节 “小苏州”大闹上海滩(1) 更新时间:2008-10-5 15:25:37 本章字数:2524 1960年11月对于16岁的王同山来说,是一个恶梦般的日子。 自从1959年春天王同山因与扒手小K同流合污,沦为可憎的扒手以后,他父亲并没有用亲情感化挽救他,而是绿色绑腿和一根打劈了的拐杖,把一个误入险途的孩子赶出了家门。就从那天起,王同山不再去第五中学读书了,整整一个夏天和秋天,王同山始终浪迹在社会上。开始时他只和小K两人合伙行窃,后来小K受到第五中学的除名处份以后,王同山便和小K分手了。从此王同山一个人混迹在苏州的公园、茶楼、酒肆、商店里。白天,凡是人多的地方,几乎都能见到王同山那诡密的影子。夜里他就在车站和公园里栖身,他那时的日子就像印度电影《流浪者》中的拉滋一样,混混噩噩,从前在小学读书时的理想和追求都已变成了过眼云烟。王同山走在月光如水的街上,嘴里总是哼唱着《流浪者》里的插曲: 阿巴拉古, 唉,啊啊啊 阿巴拉古……… 那时候王同山喜欢品茶。他一旦有了钱,就会去一条名叫太监弄的小巷子。那里有一家名叫“吴苑”的小茶馆。不过只是几间小小的平房而已,可是里面的茶点精致,建筑也古色古香。据一些共同吃茶的老人告诉他,晚清民国时代这里原是一座太监建起的大茶楼,名字就叫“吴苑深处”,坐在这里吃茶,就可品尽江南的茶点风味,这无疑是人生的高雅享受。在衬会上鬼混的日子里,王同山居然学会了花钱,学会了享受,这也许就是他后来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不义之财的思想基础。 到了夜晚,苏州的大街小巷照例是一片璀璨的华灯。王同山当然不敢回家,他惧怕父亲那张震怒时青筋毕露的脸。同时也厌恶街坊邻居从窗内向他窥探时戒备与鄙视交织的复杂眼神。因此王同山只能用扒来的钱作为住旅店和浴池的资费,借以打发那寂寞的长夜。有时候他也担心会遇上子夜时分来客店查夜的民警和不时在苏州城四处寻找他的老父,这样,王同山就不得不频繁地更换投宿地点。有时是打一枪换个地方,反正他对苏州这座江南名城的大街小巷早已了若指掌。 1959年冬天,小扒手王同山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回心转意。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出生在一个革命干部的家庭,从小王同山就聪明、果敢、善良和肯于助人为乐。在结识新加坡来苏州读书的小K之前,他在私立念达小学读三年级时,曾经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王同山从小学一年到四年,功课都是全班甚至全学校最优异的一个。他也是全苏州第一批加入少年先锋队的学生之一。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十佳少先队员”的称谓,可是那时的王同山天资聪颖,特别是他的作文从小就显现出超越一般孩子的灵性和文采,已经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非但如此,那时的王同山还十分爱好文学,曾经先后在三年级和四年级时,给当时的《中国少年报》和《少年文艺》杂志上投稿。王同山优美的文笔与他超越普通孩子的艺术构思,都让那些报社和期刊的编辑们惊叹不已,于是他写的一篇篇散文、小品、特写和诗歌,便接连刊登在这些报刊上。要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在他的文章中写出《岳母刺字》和许多爱国的故事来,是一件多么让人惊讶羡慕的事!王同山的文章能得到社会的承认,无疑会在就读的念达学校产生巨大的震动。 回想起往事,王同山自己就像做了一个梦。他知道自己决非从小就是个坏孩子。如果他后来不结识小K这样的朋友,如果他的家庭有一定限制他思想出轨的制约力,那么他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王同山在那天冬天的短暂改变,当然包含他父亲和一些亲友的感化作用。特别是王父不甘愿他惟一的儿子从此沦落成社会的唾弃者,王父虽然性格暴躁,没有一套教育子女的办法,但他也明白王同山走到今天,肯定与他的疏于管理不无关系。可是,王父的自责与苦心,并没有真正感化王同山,他在五中读书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年,就在1960年夏秋之交,又一次逃学了。王同山的再次堕落和出走,就连学校的老师也感到无可奈何了,因为即便把王同山的人强行拉回学校,他那颗野了的心也无法再回到从前被他视若神圣之地的课堂了。 王同山这次出走,也是受小K的欺骗和煽动。小K在五中先后受到几次处份以后,最后还是被正式除名了。王同山虽然在你们父亲和老师的教育下,曾经努力摆脱这个把他拉上扒手之路的“师傅”。可是他从前毕竟是小K的“徒弟”,小K离开学校以后,又多次采取打电话和写信等手段,千方百计把王同山位向社会。当然,王同山最后没有经受住诱惑,就在于他那时对作物质享受的追求,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1960年夏天的苏州是炎热的。 王同山在这一年夏天所以变本加厉地重操旧业,还有一个客观因素,就是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遍地饿蜉。王同山看到苏州也像全国一样投入到轰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深翻地和各行大业大跃进的洪流中去,他的父亲在那一时期忙得几乎连人影也难以见到了。王同山见学校的学生也都拉到苏州附近乡村去,他当然无心于学业。而饥饿就像可怕的瘟疫一样困扰着刚刚14岁的王同山。为了解决温饱,也为了让自己吃到难得一见的副食,王同山更加变本加厉地开始了偷窃。 苏州小城在王同山眼里永远是那样美丽。就像一块碧玉上镂刻下点点生辉的花纹,只要看到它就会感到无限珍贵诱人。他特别喜欢在苏州城里那`些曲折的小巷里转来转去,他多么羡慕那些与“偷”字无关的正常人。如果他现在不是在为生计到处寻觅可趁之机,那么他该有多么愉悦的闲情逸致去好好看一看让他魂牵梦绕的苏州啊?他不知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的古巷幽境是否还在?在记忆里,王同山好象对诸如黄鹂坊、锦凡路还有干将坊这些地方都耳熟能详。他记不得究竟是哪一位近代墨客,曾经在游览苏州小巷后信笔写下一篇题为《雨巷》的佳作,这使王同山油然忆起在苏州那些比比皆是小巷中,确有一处名叫“诗巷”的胡同。如今,他四海为家,到处奔走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之下,再回苏州时早已记不得哪里就是那条让他神往心驰的“诗巷”了。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竟没有一个宽裕时间好好看一看自己出生的苏州,真是人生的最大憾事!有时他也暗问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看苏州?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诗人和作家?为什么我就一辈子老这样偷下去呢?我还要偷到何时为止呢?”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9节 “小苏州”大闹上海滩(2) 更新时间:2008-10-5 15:26:45 本章字数:2220 6月,苏州公安局对王同山等人的扒窃行为已经引起注意,并派出一个强有力的专案组准备随时在扒窃现场逮捕王同山。这时的王同山早已不再是单枪匹马的个人活动,在他身边网罗和集聚着四五个和他有着相同经历和命运的孩子。当王同山发现在苏州难以继续混下去时,便决定带着他手下五个小扒手,扒火车向上海进发。在王同山眼里,大上海古来就有十里洋场之称。而在三年自然灾害中,上海无疑就是王同山等小扒手们渴望获取更多财物和副食充饥的地方。 当王同山带着五个小扒手来到上海北火车站时,才发现苏州公安局早已将他们的踪迹事前通告给上海公安局,警方于是在火车站附近预先布下了罗网。可是,王同山和几个小扒手竟化装成拾煤的小孩子,从另一个没有警察布控的道口顺利逃脱,并且混进了繁华的市区。 王同山在上海活动几个月里,他把扒窃的目标选定在北火车站和十六铺码头这些外地旅客密集的地方。每天从清早进入这些地区,傍晚几个小扒手在约定的地点会面,届时每个人至少能扒到一两个钱夹。这些钱在当晚大多都被王同山等人挥霍一空,他们有了钱敢吃上海城隍庙豫园里的各种风味名点,还去过福估路上的百年老饭店,品尝红炬甲鱼和虾子大乌参;王同山懂得如何把扒来的钱尽情地挥霍掉,他有时还会带着几个小兄弟堂而皇之地出入上海有名的餐馆,如燕云楼、凯福饭店、燕京楼和南来顺牛肉馆等等;最猖狂的时候,王同山还带着小弟兄们出入过上海黄浦江边的淮海饭店。 总之,王同山那时的打算非常简单,就是把当日扒来的钱必须当夜花尽,而且一定要吃饱肚皮。把钱花光之后翌晨再去偷。最活跃的时候,王同山等人白天会在静安路口专候开过来的汽车,有乘客上车时,他们就乘混乱之机掏包。发现民警来了,王同山就一个眼神递过去,几个小扒手就随他遁逃,然后沿衡山路到高安路一带转游,在这里他们还进沙利文(解放前美国教会开的餐馆)去吃西餐,惹来一些人的注意。谁也不敢相信在那饥饿的年月,几个衣服不整的孩子居然也吃起了西餐。 而夜里他们情愿就在上海的大马路上露宿,例如商店的雨搭下、楼房和门洞里,汽车站和马路的旮旯墙角等地,几乎都可成为他们的露宿安睡之地。王同山睡得最多的地方,是静安路和西摩路拐角的喜临门舞厅旧址,这里有一处可以遮雨的屋檐。那时候王同山及一小伙从苏州逃到上海的扒手们,都把十六铺码头当作了最理想的驰骋天地,因为这里菜馆店铺林立,戏院、影院、旅馆比比皆是。而外地来上海的客人大多都在这一带吃饭、投宿、中转和购物,王同山等人看准了这一可乘之机,于是便大肆在里扒窃。有时几个小弟兄扒窃失利,王同山便用自己扒到的钱物供养他们。在困境中王同山表现出的仗义疏财,自然是他在上海滩这一特殊小群体中能够产生“威望”的原因。于是一个十几岁的苏州扒手,竟然在上海滩上折腾了起来。 王同山很快就在上海市公安局里挂上了号。人称“小苏州”。只要被他看上的钱夹,十有八九会被王同山信手轻轻一挟,即落入手中。而“小苏州”锁定的扒窃目标,又多为上海的女性居多。因为这类人在一般情况下较为易于对付,并在偷窃得手后便于逃走,没有追赶和报警的能力。正是因为这类传言越来越多,所有一些单身上街的女性,都人人自危,必须严加防范。那一时期上海人提起“小苏州”来,大有谈虎色变之势。 王同山的义气与果敢不但让集聚身边越来越多的小扒手们敬之如虎,而且他的名气也曾经感动过一个有名的“大姐大”。这个女人胖胖的,22岁,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她是从苏北农村逃婚出走才来到上海的,而这位被王同山称为“老阿家”的风流女人,与王同山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她的义气和豪爽。当上海警方在十六铺码头拉起了大网,准备一举抓获以王同山为首的小扒手伙团的时候,王同山在一个雨夜里逃到百山市场。这是一个偌大的蔬菜和果品集散中心,从苏州和上海郊区各县运送蔬菜水果来上海的菜农果农们,每天都会把蔬菜集中在这个市场中来,然后再高价批发给市区的各副食商店。当王同山和几个小扒手冒雨逃到百山市场后,当时即被正在这里过夜的“老阿家”收留并保护了起来。这让王同山从心里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感激。 正是在这位神通广大的“老阿家”掩护下,王同山等人多次躲过了民警的追捕,而讲义气的“老阿家”,从此便给王同山等一伙小扒手当上了看赃人。每天王同山等人从各处扒窃到的钱夹,晚上都交给“老阿家”看管,这女人让王同山从心里佩服的是,凡属小扒手们偷来的钱,“老阿家”都分文不动。当然王同山也在这一时期过早地接触了异性,“老阿家”为逃婚来到上海,可是她也成了那一时期上海绝无仅有的地下暗娼之一。有一次,王同山午夜醒来,发现这位颇有姿色的“老阿家”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谈价钱”,然后他亲眼看见平时忌恶如仇的“老阿家”,竟随着那个陌生人悄悄隐进了一条菜市场外的小巷不见了。直到时天亮方归。这样的情况以后经常发生。如果说王同山的早熟是从他在苏州念达学校结识扒手小K时开始的,那么他的第二个人生引路人,便是这个不知名姓的苏北逃婚女子。小K和绰号“老阿家”的女人,分别成了少年王同山不同领域的启蒙人。不幸的是,王同山遇上的这两个人,留给他思想深处的烙印都是龌龉和赃的。也正是这两个反面教员让本质善良的王同山过早地接触到人间的阴暗面。王同山此后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步入无边的黑暗,都与这两个社会渣滓鬼使神差地走进王同山的生活不无关系。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0节 16岁成了“神偷王”(1) 更新时间:2008-10-5 15:27:02 本章字数:2436 王同山坐在向贵州山区疾驶的火车上,他感到眼前出现的起伏群山让人心绪紧张。 时光已是1960年夏天了。经过上海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的磨难,王同山变得越发地早熟了,虽然他的早熟带有明显的感情畸型与思想灵魂的扭曲,但是,一个16岁的孩子毕竟走过了一段可怕的青春期。上海警方对以王同山为首的一伙苏州扒手的围捕,最终迫使王同山等人逃离了上海。然而,苏州也并非他的立足存身之地。自从一年前他开始流窜作案以来,王同山的足迹几乎遍及江南城乡的广大地区。有一个时期他和一伙小扒手们以上海为中心,然后向苏杭等地流窜,只要警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王同山等人便闻讯望风而逃。铁路线上扒车是他们这些小扒手的“拿手好戏”,城乡交错的反复作案让王同山等人如鱼得水。在上海遭到警方围捕后,王同山先是逃回了自己的出生地苏州。他本想在工厂的家属宿舍里找到自己的父亲。可是,当王父听说他这不肖的儿子从外地流窜回来的消息后,第一个行动就是马上用电话报告给当地派出所。王同山惊闻警车的笛声蓦然响起,哪里还敢继续留在他曾经有过童年幸福的家?于是他只好落荒而逃,一口气从苏州扒车逃到了常州。 常州这有名的鱼米之乡,对于惊魂甫定的王同山来说,所能见到的并不是美丽多娇的河山景色,而是让他望之心跳的警车和随时可能向他扑来的便衣民警。本来王同山在从上海逃走的一刹那,便已在心里暗暗下定了从此金盆洗手的决心。在上海和周边市县虽然他和他的小扒手们得到了一些钱钞,不过,王同山也尝遍了流窜作案,四海为家的巅沛之苦。他从心里厌恶了扒手生涯,想到在上海露天夜宿和被警察追捕的惊恐,王同山甚至再也不想沾偷窃的边了!然而,天下之大,他究竟该到哪里存身呢?如果他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爸爸,如果他的妈妈不与父亲过早地离异,现在还在苏州的家里,那么王同山的少年惊梦也许只是小说中虚构的故事,而他的一时失足很可能会在父母的关爱之下得到彻底的医治。可是,严酷的现实已经清楚无误地告诉王同山:苏州家里决不会收留你!你的爸爸决不可能把你收留在自己身边。如果你一定要回到苏州那家工厂的宿舍,你就只有被送进派出所,然后再进看守所这一条路! 王同山本想从上海回苏州后再不与扒窃搭界的念头,很快就被他严酷的现实否定了。因为他逃到常州不久,就发现不扒窃几乎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他的肚子饿得厉害,他从上海逃出来时衣袋里所剩的十几块钱,早从在苏州逃往常州的一路上花光了。在常州他如果吃饭和投宿,解决钱是首要问题。而在这里他敢去政府的民政部门寻求帮助吗?他知道如果他到那里一露面,等待他的肯定是一付亮闪闪的手铐。王同山站在常州大街上思前想后,进无可以走向顺境的坦途,退无可以藏身的角落。最后他又狠了狠心,在车站广场前那黑压压的人群里,又一次伸出了罪恶的手。 在常州先后又扒了三个钱夹,点点手中的票子,王同山才发现浑身有了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可是,由于王同山在车站前一夜之间就扒了三个钱夹,马上引起了常州警方的高度注意。此前常州警方就已从协查通报上见过“神偷王”王同山相关的信息,现在上海警方正在拉网侦寻王同山的踪迹,近在咫尺的苏州警方也在近日察觉到王同山曾经回过苏州。所以常州警方很快就在市区和近郊布控。当王同山在常州正如鱼得水般大肆扒窃之时,他忽然发现凡是他可能涉足行窃的地域,几乎都有便衣警察的身影在晃动。年纪虽然不大,但多年混迹于江湖的王同山,马上就依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嗅觉,敏锐地观察到身边突然出现的反常迹象。在一连扒了几个钱夹之后,王同山见在常州城里难以存身,便有意通过常州乡间绕行到距此不远的无锡,然后易地继续作案。但是常州的近郊也并非畅行无阻之地,当王同山刚来到一个太湖边的小镇子时,才发现常州附近便衣密布,几乎到了无法插针的地步。如若想在这里进行扒窃,简直比登天还难。 “小兄弟,你随我来!”烟波浩淼的太湖,在王同山面前勾画出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图。从前他在苏州时就已对太湖有所耳闻,如今当他身临其境在这清波涟漪、帆影如林的湖边时,才忽然感到心旷神怡。几年来压抑在这16岁孩子心头的阴霾、恐怖与紧张,都随着面前那平静湖面上掠过的薰风消逝得一干二净。在那时王同山甚至把多日来从苏州逃往常州,再从常州逃到太湖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都全然丢忘在脖前脑后了。他忍不住站在湖边,又唱起他们小扒手在上海逗留期间自编的一首《扒手歌》: 我们都是飞行军, 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那行人送上钱, 在那热闹的大街上, 到处都有我们的好兄弟。 就在他面湖而歌,忘乎所以之时,忽然有一只大手重重拍在王同山尚且稚嫩的肩头上,把他顿时吓了个半死。心想肯定是常州或苏州警方的便衣追赶而至,并且出其不意地蓦然来到他的身后。听到有一个男人的叫声,王同山头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马上就跑,说什么也不能落在警察的手里! 于是,他一把推开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转身便向湖边那没人深的芦苇丛中快捷地奔去。但这一次王同山失算了,那个又高又瘦的陌生男子,早就把王同山可能做的事情了然于心,几大步抢先冲到王同山前面,一只脚站在湖边的浅水中,两只大手已经牢牢揪紧了王同山的衣襟,然后那人将他狠命地一轮,“叭啦啦”一声响,王同山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孔,便已经被甩进湖边的泥泞里了,呛了一口咸水。他口中不停地惊叫:“你凭什么逮我?我犯了什么法?你们公安也不许无故逮人啊!” “哈哈,你果然是个了不起的小神偷呢!”那人嘿嘿地发出一声怪笑,然后上前把王同山从水里拉了起来,见他衣服上沾了水,才说:“王同山,如果我不把你轮到湖水里,你是肯定不会服输的。你还以为这里是上海吗?告诉你,我早从上海时就跟踪你了,这一路上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总算服了你。不错,小家伙,你是块料,只是你还嫩了一点点!”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16岁成了“神偷王”(2) 更新时间:2008-10-5 15:27:22 本章字数:2178 王同山怔怔呆立在太湖边的芦苇丛中,茫茫然望着几步开外的陌生男子。看样子这人三十多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衣,只是领口处没有了领章,军帽上也看不见他所熟悉的鲜红五角星。见到对方这样不伦不类的装束,王同山开始时误以为他就是常州警方布控的便衣人员。可是当他看那人脸上堆起的怪笑,特别是听那人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王同山心里还是困惑不已。凭他小小年纪在外闯荡江湖积累的经验,暗暗观察这陌生人的身份来历,心里不禁升起了重重疑惑。因为王同山知道警察绝不会像此人这样轻狂的,而且对方在打量他时的眼神也含有某种难以猜度的诡秘。特别是陌生人说他“你是块料”时,王同山心里暗暗一惊,他明白这个人决不是公安人员,警察根本不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王同山后退一步,一只脚又踩进了水里。裤子也溅上了水渍。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王同山,现在我对你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我可以带着你从太湖边上逃出去。”那人把旧军帽煞有介事地戴正,然后装出一种临危挺身而出的姿态,上前把王同山从水中拉了出来,然后悄悄对他说:“其实在上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因为你在大世界门前掏那个小姐钱夹的时候,我当时就在你的身边。如果当时不是我在前面掩护你,恐怕早就让从后面冲过来的便衣当场逮了你个现行呢!莫非我的救命之恩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王同山困惑地眨着眼睛,一时想不起他在上海大世界门前拥挤人群里是否作过案?也许他掏包的经历太多了,所以望着面前这鬼神莫测的“军人”,一时想不起是否在上海见过他。 “后来我听说上海公安局正在到处逮你们这伙子人,所以我就到处寻找你们的下落。我是担心你这么小就进了局子。如果你一旦进了局子,那你这辈子就别想在这道儿上混了。”那人从衣袋里掏出一些诸如菱角、米团之类的食品,拉着怯怯的王同山在湖边水泥路上席地而坐,看着王同山贪婪大嚼起来,那人才说出他的经历。原来他也是苏州人氏,自称姓林,复员军人。从部队里回来以后无所事事,政府安排了工作他却嫌工厂里赚钱有限,为了生活富裕和大富大贵,林某人于是早就下了海。只是此人的作案地点不在苏州和上海这些人烟稠密的城市,而把扒窃的目标选在远离华东重镇的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如云南和贵州一带。 “云南和贵州?”那时的王同山对于陌生人所说的云南、贵州还是一张白纸,他甚至连听说也不曾听说,世上还会有如此随手即可偷到钱的落后地区。 陌生人说:“王同山,你休要小看云南和贵州这些边远的落后地区,做我们这行生意的,一定要先读《孙子兵法》,然后才能行事。《兵法》上早就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说了,可惜你还是个不懂世间事的楞头毛小子。我告诉你,作扒手光有胆量是不行的,一定要有扒手的学问,才可以畅通无阻地信手拈来。更不要说你还想当什么‘神偷王’?我看你王同山现在根本就不算什么神偷。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扒而已!” “你胡说些什么?”王同山自13岁走进扒窃这个可怕的黑道。多年来他始终受到这特殊小圈子的大小扒手们的尊敬和景慕,从没有见过像这陌生人这样开口就灭他威风的人。 陌生人说:“并不是我灭你的威风,是你王同山真不懂世上的江湖有多大。如果你真想将来成为一个有名气的大扒手,那么,你不妨就随我到云贵一带去走走看。我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王同山说:“大开眼界我现在不求,我只想尽快发一笔大财。因为我太穷了,在上海扒了这么久,也只是免强糊口而已。时至今天,我的衣袋里也是左手进钱右手花,哪里还有什么闲心随你开什么眼界呢?本书转载 奇 书 网 www. q i s h u 9 9 . c o m” 那人见他这样固执,便威胁说:“王同山,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华东地面上混下去吗?由于你在上海作的那些案子,现在江南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如果你不随我走,那么你就只好在这里等公安局的人把你逮起来,关进牢里去了。你究竟是进局子好,还是陪我去逛逛云南贵州,这不是明摆着的两条路吗?” 陌生人的点拨,让王同山忽然意识到他目前所处的险恶环境。他知道陌生人的话也有道理,他在上海混迹一年间,亲手作下的大小案件至少也有百余起之多,被他偷的人不仅有妇女和儿童,还有外地来沪人员,如机关干部、海员、水手、士兵、学生、外国来华人员。如若他继续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到处流窜,特别是在危险的苏州和常州、无锡一带继续逗留下去,确实相当危险。王同山想到自己在江南地面可能遭遇的困厄,忽然下了决心,同意和这个讲话头头是道,至少比他有偷窃经验的复员军人马上离开此地。 “好吧,林大叔,我可以和你去贵州,不过,得到的钱也不能全部归你一人?”已经在江湖里闯荡出经验的王同山,知道先小人后君子的道理。于是他在太湖边上和陌生人讲起了条件。他望着面前的陌生男子,心里始终有些不托底细,担心上当受骗。 那人故作豪爽地拍了拍胸说:“这你只管放心,王同山,我也是懂江湖规矩的老干家,岂能亏待了你这小孩子?只是我要对你说,和我一起到边远地区作案,你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我的,我让你下手时才可下手。自然,得到的钱物,咱们会二一添作五的,我决不会骗你一个小毛孩子!”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2节 贵州大山里的“小魔鬼” 更新时间:2008-10-5 15:27:36 本章字数:3319 当天夜里,一列绿色客车沿着碧绿的江南原野向远方大山里驶去。列车上的普通硬座席上,就睡卧着经无锡前往贵州的王同山和那个陌生人。现在当转了几次车后,王同山眼前果然出现了起伏连绵的群山,他这才感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一片陌生的世界! “王同山,我当年在这里当过兵,所以我了解这里的情况。我告诉你,少数民族地区的钱比大城市好偷得多了,这里都是一些弱智的傻瓜!”王同山斜睨一眼身边的陌生人,发现经过几天几夜列车的颠簸,那个在太湖边结识的复员军人已经疲惫不霸地睡熟了。看到他那张胡子拉渣的马型长脸,王同山心里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想起这人在来贵州途中对他的种种叮嘱,王同山心里对未来的前途既兴奋又紧张。他兴奋的是如若真像这复员军人所说那样轻易可以偷到许多钱,那么他从贵州回苏州以后,就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洗手不干了。至少他可以度过一段不再偷窃,不再遭到警方追捕的安定生活。如果他一下子就有了大笔钱在手,王同山的许多理想都可以得到实现,他可以买一所房子,可以尽情地享受。这样他回到苏州以后便可不必再睡在父亲那间破旧的宿舍里了。有了房子对他来说就有了一切,到处流窜作案对一个16岁的孩子来说,毕竟是惊险多于安定,而衣食的保障也许就那个年月王同山最大的希冀和追求。也许就是怀着这一梦想,王同山才和这不知底细的复员军人来到了完全陌生的贵州。 他们在贵阳火车站吃了一顿便饭,此后便身无分文了。在贵阳车站上,陌生人暗中指使王同山偷了一个妇女的钱包。内中只有30多块钱,不料全被陌生人讨去,一古恼挥霍了。请他到饭店里美美享受了一顿贵州米线。然后他们就扒火车去了遵义。那个年代遵义是革命圣地,陌生人把王同山带到这座城市,当然不是为着瞻仰那幢有名的遵义会议会址而来,他们琐定的目标是距遵义市尚有一段路程的苗族地区。 群峦莽莽,碧水弯弯。一片又一片蓊郁的森林,覆盖着那些连绵起伏的大山。王同山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巍峨群山感到几分恐慌,他不知陌生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引到这种几里路也见不到半个人影的荒山野岭中来,即便在翻山越岭的途中偶尔遇上了行人,也多是一些穿着奇怪服饰的少数民族。更让王同山感到困惑的是,他们和这些少数民族在语言上的障碍,是他来前所意想不到的。他不明白走在自己身边的复员军人,为什么偏要舍开繁华大都市,偏偏千里跋涉地来到这种人烟稀少,经济明显滞后的地区。在这种地区和山寨里,莫非他们真会偷到一笔大钱吗?如果被偷窃的对像是贫困的人群,那么想在这里发大财会不会一个天大的神话? 一连几天,王同山都在暗暗抱怨着同行的复员军人。因为他们在一片巍峨的大山里走村窜寨,爬山越岭。有时他们为从一个山寨到另一个山寨,还要涉过没膝深的滔滔河水,在树林中也常常会遭遇到野兽的袭击,这就成了王同山最害怕的事。特别是有一次他们在爬山时突然从树林中飞窜出一只狰狞的巨蛇,直挺挺地从王同山裸露的左腿上滑过去,吓得他当时就瘫软倒地了。幸好王同山机灵,躲过了这进山的一劫,不然他也许还没有偷到钱就不幸住进了医院。 他们来到贵州的第七天上午,终于来到了一座偌大的山寨。很可能就是相当于南方县城大小的镇子。王同山在这里才看到了一些人群,不过这里的少数民族无法与他从前见过的大上海及江南几座城市中的熙攘人流同日而语。至于商店和饭店、旅馆尽管也有一些,但大多数都是一些简陋而破败的房子,州政府的大院倒很宽敞,门前挂着一方白底黑字木牌,上面字迹当时的王同山还无法认全。他只是感到这种地方也很难偷到他们现在急需的一大笔钱。因为大山里的小镇子经济委实太贫困了。 “小苏州,你千万别急,这里很可能就有大钱了!”陌生人枯黄多皱的马型长脸上现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把王同山小心带到路边一棵老树下面,悄悄地叮嘱他说:“再过一会儿,你就给我盯住那个人,记住,他那只破筐里很可能就有钱!因为他是刚刚从那家储蓄所里出来的。” 王同山刚才也见到了那个从储蓄所出来的人,不过他当时并没有介意。因为那是个头上戴着斗笠,身穿苗族长裙的高个汉子。此人决不像个有钱人,他的脸膛黧黑而漠无表情。牙齿黄黄的,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脚上的一双胶鞋,走起路来不时停下脚坐在那里抽旱烟。尽管如此,毕竟好不容易发现了“目标”,王同山便快步跟了上去,他远远将那匆匆疾走的苗族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他心里仍然十分失望,因为他无法从这个人的行装上发现他是山里有钱的汉子。可是,王同山也不敢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再说他通过多日来与复员军人的频繁交谈,已经从心里不得不佩服他确是一个有来历,也有黑道资历的家伙。陌生人对偷盗扒窃的老道与精明,即便下海行窃已经两年之久,在沪苏一带几经风险挫折的“神偷王”王同山也不得不从心里赞佩不已。而今天当他随复员军人来到这远离喧嚣的边远群山时,王同山只有听从陌生人的指点行事,他开始快步跟踪,甚至连一步也不肯落后地紧跟在那苗族汉子身后。终于他发现了苗族汉子可能藏有一笔巨款的密秘。他的钱很可能就藏在他背后的破竹篓子里。 王同山就在苗族汉子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伺机寻找作案的机会。可是他们走街穿巷,就是始终找不到近身的机会。好不容易相随来到寨边的一棵古树下,苗族汉子刚刚坐在老树巨大的阴影下歇息抽烟,王同山便如同轻捷的猿猴一般,眨眼之际便爬到那棵枝桠参差的百年老树之上,然后他居高临下地向那苗族汉子的竹篓内一窥,吓了一跳,他发现那只竹篓内果然放有四五叠崭新十元面值的钞票!估计至少也有七八百元之多!须知在六十年代初期,这个数目对于一个小扒手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王同山当时心里兴奋而冲动。他在刹那间从心里真感激那个把他从太湖之滨辗转带进贵州群山的陌生人。如果不是他非凡的眼力和敏锐警悟,王同山也许会把这衣饰普通的苗族汉子从眼皮底下放过去。那样一来,他们不远数千里的奔波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想到即将唾手可得的意外之财,王同山万分冲动。但他必须谨慎小心,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悄然行事,这样才能在不惊动苗族汉子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窃得那竹篓之内的几叠钞票。 王同山屏住呼吸,蹑足爬到老树的树杆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只在那竹篓里轻轻一抓,几捆钞票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他事先备好的一只小提包里。然后他纵身一跃,就如一片落叶一样,从树上轻轻跳到了草丛里。本来正在树下抽烟的苗族汉子根本没发现身后有人行窃,王同山也误以为自己的行窃异常成功,他正准备向躲在不远处的复员军人方向疾跑而去,没有想到恰在这时,树上突然有人大声地吼叫起来:“吾达木!吾达木!”(少数民族语,“魔鬼”之意。) 树冠上这突然响起的凄厉吼叫,惊呆了坐在树阴下吸烟的苗族汉子。他突然惊骇而起,这才发现一个汉族孩子正从他身后大树上跳了下来。王同山的惊骇也不亚于这已经发觉丢失巨款的苗族汉子。因为他刚才过于兴奋,所以才忽略了在那棵枝桠参差,硕大无朋的树冠顶上,原来竟然还隐藏着一个苗族青年。他在上面发现王同山在偷窃之后,一面大声叫喊,一面跳下来拼命地追赶,树下的苗族汉子也丢掉了烟锅,二人都一边呼喊大叫着拼命地穷追而上,吓得王同山大惊失色。自从陷身于扒手行当,王同山虽然已经身历百次惊险,可他还从没遇到这样猝不及防的拼命狂追。更没有想到他在闯过了大山大河之后,居然在一个小山沟子里翻船!好在王同山毕竟心理素质甚佳,当他发现两个苗族人大呼大叫着从后面紧紧追来之时,他便撤开了大步,紧紧抱着那塞满钱的皮包没命也似地向一条小巷奔去。幸好那复员军人早在墙下候着接应,他见状以后疾快地跑出,恰好和迎面跑来的王同山在一个小胡同里相遇。复员军人接了王同山塞来的皮包,然后佯装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地出了巷口,刚好与那两个呼天抢地的苗族人撞了正着。遗憾的是两个苗族人虽与复员军人探肩而过,却不曾发现对方也是同伙,而机灵过人的王同山,竟然逃出巷口便冲上了人流如织的大街,刚好发现镇政府大门就近在眼前,于是他便一口气冲跑进去,来到在里面一间办公室要水喝,这样他才躲过了一场劫难。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3节 东南亚警方通缉令(1) 更新时间:2008-10-5 15:27:46 本章字数:3200 王同山从贵州回到江南不久,竟然又来到了广州。 从云贵一带作案回到苏州以后,王同山忽然接到一封从广州寄来的信。王同山感到万分惊讶,是什么人会从广州给自己寄信呢?拆阅一看,原来就是他在苏州念达学校读书时的同窗、也是他走上扒手之路的启蒙“师傅”小K。 自从他们合伙扒窃败露以后,小K便始终采取回避的作法推诿责任。即便在第五中学严厉追查王同山犯错误根源的时候,小K也一直不肯站出来承担受他教唆的罪责。后来王同山因受其影响不得不放弃了学业,四处游浪的时候,小K又一直巧妙地回避着他,甚至惟恐王同山在无处安身之时求到他的名下。由于小K这样冷漠无情和见风使舵,王同山一气之下与他分道扬镳,不久,王同山就带着几个小扒手逃到了上海。他再次回到苏州的时候,听人说小K因为偷窃的行径被当地公安局逮捕,又经教育后释放,于是他在苏州混不下去才回了新加坡。可是现在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分别两年多的小K居然现身在广州,而且他还在这封信中诚恳约请王同山尽快到广州相聚。王同山那时在苏州正愁没有安身的居所,回到家里父亲对他又是无休止的体罚和责怪。现在忽见小K发来了邀请信,去广州对他自然也是一个出路,于是王同山就在当天夜里搭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 羊城对王同山来说当然十分陌生。不过他感到意外的决不是羊城那优美的南国风光,而是他又发现了小K的另一面。原来小K离开苏州以后并没有马上回新加坡,而是在上海和广州一带扒窃为生,不久前才回新加坡。可是小K回新加坡不久,又一次飞回了广州。原来这次他是随母亲、姐姐一起来羊城参加广州进出口商品交易会的。 广州一派南国情调。这让王同山大开眼界。为了给他接风,从前花钱大方的小K,这次又像在苏州时一样,挥金如土,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厅里请王同山吃了一顿西餐。当王同山再见到小K那张因喝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孔时,他心里忽然暗暗一动,猜测不透小K此次为什么要把他请到广州来。想起从前在小K的蛊惑之下迈出的可怕一步,想起他在苏州最困难时期小K的远远逃避,王同山无论如何也难以把面前这个曾经让他敬重的“师傅”与眼前急于求助他的小K联系起来。 “是这样,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搏呀!”小K故作深沉,西装革履,在灯红酒绿之间他显得潇洒大方。小K如今早已不再是苏州一所华侨学校里谨言慎行的学生了,在广州的几天里他俨然是一位华侨巨商家族的公子哥。特别是在出入高档消费场所时,他那一掷千金的派头颇让王同山暗暗吃惊。他见小K叫上来的菜都是一些色香味俱佳的粤式佳肴,比当年他们在苏州时吃饭还要讲究。王同山也猜不透小K在这两年里究竟都作了些什么,也不知他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在推杯换盏之际,已经酒过三巡,喝酒至高兴时,小K好象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豪杰,忽然对他大发感慨地说:“这些年我的感觉,无论在新加坡,还是在国内,人生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所以我在苏州的时候就教会了你,一定要以自己的`顽强来与自己贫困的命运进行抗争。你看,现在广交会上为什么有这样多的富商呢?他们就是靠着搏斗和厮杀才得到了金钱,如果他们没有钱,敢到广州来住豪华宾馆,吃高级饭店,敢这样挥金如土地生活吗?所以我要对你说,你想做人上人,就要有钱。” “可是我命里注定没有钱!”王同山一连饮干两杯白兰的,然后困惑地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呆望着这个神出鬼没又高深莫测的小K。两年来不曾见面,他没有想到小K竟然还像从前那样口吐浪言,说起话来危言耸听。他越听越感到小K此次请他到广州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学友的重聚,他肯定是有求于自己,不然小K就不会这样给他斟酒打气。果然不出王同山所料,在酒酣耳热之后,小K终于和盘托出他的意思:“我这次请你到广州来,一是为了朋友相聚,让你大开眼界,见识一下外国和东南亚的商人是如何有钱,如何地挥金如土;第二,我是要你在这里作几个大一点的案子,见识见识你这两年的手艺究竟有没有长进?” “你说什么?让我在广州作大案?”王同山不禁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小K仍然还像当年在苏州时一样,恨不得一把将他推进万劫不覆的深渊。想到面前的小K,王同山就会联想起和他同去贵州的那个“服员军人”。莫非在自己眼前又有人摆出一个可怕的陷阱让他跳吗? “你不必怕,我决不会害你的,因为这次有我和你一起干。海潮,有我在这里,你还怕个什么?我小K作案,请你只管放心,任何人也休想抓到我的手腕。”小K露出了他成熟扒手的老练与凶残,一连劝王同山喝了几杯白兰的,彼此早已醉意微熏了。他见王同山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怯意,又为他敬了一杯酒,鼓气地说:“你从前不是总觉得钱不够花吗?不是总感到生不逢时吗?那么现在就是你发大财的时候了。海潮,你要知道东南亚那么多大商家现在可都在这里集会,你想得到多少钱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同山见有小K亲自上阵,他心里的怯意忽然消了许多。但他仍然不肯马上答应下来,惟恐在羊城出了差错,进了公安局。 “海潮,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胆小如鼠,你一定要把当年在苏州老阊门掏包的劲头拿出来才行。不然,我可就白搬你这个救兵了,我听说你在上海不是得了个神偷王的大名吗?既然是神偷王,为什么在我面前竟然吓成了这个样子?”小K见他畏首畏尾,便冷下脸来将他一军。 “可是,小K哥,我确实还是感到有点怕,特别是到了广州这地方,我更有点心惊肉跳。你是我的师傅,当然了解我的能水,从前我在苏州,也不过只是小偷小摸的小把戏罢了,如果在这些外国商人中摸包,万一搞不好,恐怕是要出大事的。”王同山看到那些外国商客都感到心里恐慌,更不用说让他亲自去扒他们的包了。 小K见他面现惧色,便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忽然颇为机密地说:“同山,我现在给你说说我们家族的真实背景吧,你以为我是一个普通华侨学生吗?那你错了,其实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神秘的偷盗家族里。” “神秘的偷盗家族?”王同山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好象在听一个恐怖的故事。 小K索性道出他身世的实情,压低声音地说:“不错,我们在新加坡是一个神秘的偷盗世家。从我的祖父那辈起,他就是靠扒窃起家的,他老人家不但在国内扒,在上海和广州扒,后来到了新加坡也一直靠这种绝活生存和发家。后来我祖父去世了,他就把自己的绝活统统传给了我的父亲。我父亲比我祖父的本事还要大上几倍。他不但是新加坡的扒窃大享,而且他的徒子徒孙已经遍地开花,马来西来和泰国现在到处都有他的徒弟。” “啊?这是真的?”王同山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自己从前在苏州结识的小K,原来竟是一个新加坡偷盗世家的后裔,怪不得他在苏州几个地点接连进行扒窃,行踪神秘莫测,即便苏州公安机关数次侦察,也没有抓到小K作案的证据。他知道小K几乎从没有犯过案。即便王同山因扒窃出事以后,小K仍然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在华侨中学里,他诡诈多端的城府全然超过了任何一个中学生,仅从小K顺利躲过警方的多次盘问和顺利逃离了苏州这一点上观察,王同山已经看出他现在说的都是真话。现在他在席间见了小K那幅泰然自若的样子,王同山心里一沉,甚至后悔和小K这样背景复杂的人结成了朋友。 “当然都是真的。”小K为了解除王同山心里的顾虑,继续摇唇鼓舌,极尽吹嘘之能事:“我爸爸的手艺高于我的祖父,他甚至可以在飞往英国伦敦的飞机上作案,有一次,他老人家还把一位空中小姐装项链的小盒也弄到了手,你说他的功夫如果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敢这样干吗?这就是所谓艺高人胆大的道理。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要害怕,海潮,广州交易会虽然来了不少外国人,可是你千万别怕这些大鼻子绿眼睛的外国人,他们到中国往往丧失警惕,这里才是咱们作案最保险的地方。”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4节 东南亚警方通缉令(2) 更新时间:2008-10-5 15:27:56 本章字数:3314 王同山越听越紧张,他没有想到小K的家族会是一个以偷盗为业的家族,而且还是一个跨国作案的伙团。小K见王同山心情紧张,畏首畏尾,便继续给他鼓励打气:“中国有句话叫做:舍不得兔子引不来狼。海潮,刚才我已经对你说了,我们家族能有今天的辉煌,靠的就是祖传下来的胆量和技法。一直发展到今天,我们在新加坡的家宅已经有好几座了。仅仅我们家里的私人小汽车就有了三四辆,你想,如果一个人想当富翁,想好好地享受生活,如果不肯付出代价他的理想会达到吗?你也如此,从小就走上了这条致富的路,现在你已经没有了退路了,就只有大胆地走下去,才会有成功的一天。海潮,我相信你的将来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大的富翁。” 听到自己将来会因为扒窃而成为富翁,王同山一度产生悔意和怯懦的神经,此时再次崩紧了。刚听说小K让他帮助在广州行窃的意思时,王同山一度产生了受骗上当的感觉,他甚至想马上一个人悄悄返回苏州去。可是他又觉得吃了小K的饭,就这样不辞而别,反而有些不仗义。他思考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对小K的请求表示了默许。 一连几天,王同山都和小K在一起。他们或出入在高级酒店里,或者穿行在广交会外客商们下榻的大酒店中。小K为了让王同山在这种场合出入不引人注意,还特意在广州一座商场里给他从头到脚地改了装。穿了西装,结了领带的王同山,忽然显得格外英俊潇洒。王同山俨然变成了一位端庄气派的富商子弟,这样他就可以和大款一样的小K同出同进,形同兄弟了。那几天王同山仿佛一下子从地狱步入了天堂。出入在富丽堂皇的宾馆里,参加各种鸡尾酒会和电影招待会,随着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务官员来到越秀山下那片碧绿如茵的草坪上,参加各国商客们和他们的夫人举行的舞会,该是一种何等美好的舒适感觉? 也就是在这些频繁的活动中,王同山一直不露声色地配合着手法娴熟的小K一次接一次的作案。他们袭击的目标当然不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和一些本来钱就不多的妇女,而是一些大腹便便,肥得流油的外国富豪。也就在广州的这几天里,王同山开始进一步认识小K,熟悉和了解小K的底细。在真正获知小K是新加坡的偷盗世家内幕后,王同山真是越想越害怕,后来他发现,小K的母亲和姐姐来到广州,也不是什么参加广交会的商人,她们也是惯偷,这两个打扮得妖冶华贵,富丽可人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在暗地里悄悄配合和观察着小K和王同山在广交会上的偷盗话动。对他们每一次如何进行扒窃,把扒窃的目标选择在何人身上,甚至都要经过这两个女人的精心设计。而安排王同山在什么时机出现,也都是依照小K一家人的意思行事。王同山在事过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段往事仍然心有余悸,他迄今还清晰地记得,就在他和小K接连在广交会上窃到了一些外商的钱币和护照以后,小K的姐姐曾经在白天鹅酒店15楼上亲自设宴,当面向王同山祝酒,并以夸耀的口吻称赞他说:“好小伙子,你比我弟弟都能干呀!………” 也就是因为小K姐姐这句话,让王同山忽然间和小K的家人把若即若离的关系拉近了一步。他对小K一家人的警惕也随之放松了。酒店里的气氛让王同山陶醉,他没有想到雍荣华贵、背景甚深的小K姐姐,竟然会如此礼遇于他这样一个流落四方的小扒手。这种受宠若惊的感激之情,险些把这个刚谙世事的孩子带进又一个可怕的深渊。 “海潮,现在我们要得到一个新加坡商人的密码箱。当然,里面肯定会有许多钱,只是他一个人住在那幢宾馆的19楼,如果我进去恐怕目标就太显眼了,所以最好你一个人进去。”那天小K的姐姐宴请过后,当天晚上,小K便把一个重要的“活儿”交给了王同山。那是一幢广州最大的高层酒店,王同山从没有出入过如此豪华的场所,而且让他直接进入那个外国商人的私人住房行窃,无疑是他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因此他心里非常害怕。尽管小K如何纵恿他,王同山都没敢马上答应他。因他知道如果自己走进外国商人的客房里进行行窃,其性质肯定不同于他在商场和人多场合掏包。更让王同山不敢贸然应允的是,他那时已经发现在广交会期间警方加强了警卫工作,特别是各国商客下榻的大酒店大多都有便衣和警察在日夜监守。所以王同山坚决不同意迈出这危险的一步。 然而王同山又必须答应,他还必须要走进那幢警卫保卫的星级宾馆。这是因为他吃人家的嘴短。再说讲感情重信义的王同山也不想让小K和他的家人们因此而失望,所以他就决定一个人在入夜时分走进那幢位于白云山下的酒店。可是,王同山没想到,就在他刚走进那玻璃旋转门,就见前面大堂的红地毯上一位便衣迎了上来,他要王同山出示住宿证件。与此同时他还发现许多便衣人员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王同山见势不妙,转身便跑。几个警察见他还是一个孩子,追了一阵也就没有继续追赶。这样就让王同山逃走了。他这时才知道小K为什么一定要他自己进酒店的原因了。 听罢王同山叙述他独闯星级宾馆的经过后,小K虽然心里不如意,可是他并没有难为他,而是淡淡地说:“没什么,海潮,成败乃兵家常事。既然那里看得这样紧,咱就另想其他办法,反正那个人的东西肯定要搞到咱们的手里。”王同山这才明白,小K这样做的用意,不过是先派他闯一闯,试探一下是否可以进入星级宾馆。 果然,第二天上午,小K独自一人悄悄行动,王同山也没有猜出他究竟采用什么办法,终于把那个新加坡商人的密码箱偷到了手。接下去的几天,王同山又随小K先后掏了几个包和手提袋。后来他暗暗觉察出一个密秘,凡是小K授意他偷窃的对象,绝大多数都是新加坡的商人。王同山因此暗加判断,小K一家人为什么忽然一齐来到了广州,而且他们要求王同山盗窃的对象又都是新加坡的客商。根据已经发现的种种迹象他得出这样的结论:肯定是小K的家人与这几位来华洽谈商贸的新加坡商人之间,早就存有他无法知道的纠葛或矛盾。小K一家人这样做的用意,就是想报复他们的仇人。想到这里王同山的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因为他在广州受到小K一家的盛情款待,为他们报仇解恨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王同山始料不及的。他们刚刚偷窃了那些新加坡客商的财物以后,王同山就发现小K一家人都很兴奋,甚至有种从心里解恨的神情,因为他参于了作案,所以小K一家人对他都分外热情。两天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王同山忽然发现小K一家人的神色都变得紧张起来。有时小K的母亲和姐姐竟关上房门进里面悄悄密谈,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有王同山是局外人,他向小K询问情由。小K只对他说:“不要怕,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后来他看见几位中国警察来到小K下榻的房间,还关起门来对他进行询问和调查。旅店里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王同山已经预感到将要有大事发生。 原来,他和小K从新加坡客商们手里偷窃的钱包里不仅有大量美钞和人民币,更主要的是这些包里还有新加坡客商在广州洽谈贸易签订的合同,也有一些客商的护照竟不慎落到了小K的手里。根据新加坡客商的反映和报案,中国警方对发生在广交会期间的盗窃案十分重视,据后来小K的母亲在临行前惊惶失措地对王同山说:“你们快些跑吧,新加坡警方已经发出了悬赏通缉令,现在正到处追捕和缉拿涉及此案的人犯呢。你们迟早都会落网的。因为新加坡的通缉令是要在东南亚地区查找偷窃护照的伙团,你们两人快快躲藏起来吧。” 王同山事后才感到一阵后怕。他当初从苏州来广州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小K想利用他的手,来达到自己和家人的阴险目的。他当时盛情难却,也不过是为朋友作一点事情,并没有想到他和小K的几次联手作案,居然惊动了新加坡的警方,而且新方还为此发出了国际悬赏通缉令。他更没有想到当初在苏州那所小学里结识的华侨学友小K,原来他身后有隐藏着一个神秘和新加坡盗窃家族,如果这次他不早些离开广州,或者小K的一家人继续在广州活动,也许马上就会引起中国和新加坡警方的联手行动,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他就很可能因涉及嫌新加坡这神秘的盗窃家族而毁灭了自己的人生。王同山越想越怕,也越来越后悔不该到广州来。从此后王同山再也不敢和小K这样居心险恶与背景复杂的家族联系了。一个人在广州逗留了几天,就神色紧张地回到了苏州。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5节 皮包里有一支五四手枪 更新时间:2008-10-5 15:28:22 本章字数:3092 不多时,王同山又来到了上海。 1961年夏天的申城,还漾溢着一派大跃进的喜庆气氛。到处都是报捷的锣鼓声,王彩旗在高大的厂房上飘扬。《社会主义好》的歌声在城区里到处传唱。王同山随神秘的新加坡华侨小K在广州偷窃了一阵之后,没有想到他居然又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当初作案后遭到警方通缉的原地。畸型繁华的上海让王同山目不暇接。他忽然感到自己好象作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本来他对小K让他前往广州,一度抱有发一笔大财的希冀。可是他没有想到小K把窃取的财物都吞为己有,然后和家人一起在广州销声匿迹了。小K对他的利用和那个狡猾的“复员军人”一样,都让王同山从心里感到可恶。特别是前往贵州的盗窃,也让王同山深感痛悔。这一次惊险的深山历程给王同山心里留下的仅仅是有惊无险的追捕与恐慌万状的逃遁。金钱之梦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即便他在遵义附近小镇外大树下窃得的800多人民币,到头来也多为“复员军人”所获,他自己只得到不足百元。后来,王同山发现上当了,便与那神秘的“复员军人”在贵州的一座小城里分道扬镳了。 16岁的王同山脸上过早地布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老诚。在东逃西躲中他比从前长高了,国字型的脸膛也晒得黧黑红润,只是他心灵深处的创痛非但没有得到医治,灵魂反而变得更加扭曲。听说他再次杀回了大上海,从前在十六铺码头和北火车站厮混的一群小瘪三们,都如蝇逐臭般地重新聚拢在王同山的身边。他的到来让那些在上海已经混不下去的小扒手们,就象再次注入了一只强心剂,大家决定重张旗鼓,另择可供施展手段的偷扒之地。王同山这次再回上海滩,当然不敢继续在已经引起上海警方注意的十六铺码头等地作案,而是选在宝山路、国泰电影院和闸北一带偷窃和栖身。这些地点大多人流密集且又不易被人察觉,对于“神偷王”来说,他必须接受从前的多次教训,另择一个新的场地扒窃。可是几天以后他就发现,闸北一带虽然不在警方的重点打扒视野之内,却难以得到几个鼓囊囊的钱夹。为了生计,也为了他能在这群小扒手中再树“扒威”,王同山则暗下决心,想要在上海闹市区做几个漂亮的“大活”。他清楚仅凭从前老一套的手法已经无法适应新的形势了,上海警方越来越高超的反扒能力已让王同山明白自己的“神偷”手段的低劣,他再也不能满足于从前的扒“天窗”(上衣口袋)、掏平台(左右下口袋)、开后门(后裤袋)和内挂(西装内衣袋)的旧手法了。如果想在上海扒一个大活,就必须要胆大心细,另辟奚径。只有这样他才会成为那些小扒手们的心中“偶像”。 王同山又来到上海北火车站。这里华东地区的窗口,站前人山人海,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旅客,大多都在这里汇集。可是当王同山来到站前才发现,便衣警察和车站巡警,服务员早已把从前那脏乱差的候车大厅管理得井然有序。如果他想在车站上作案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这样王同山在北站内外接连悄悄地窥测了几天,竟一无所获。他就继续寻觅着下手的机会,然而却一直找不到可趁之机。王同山为迟迟无法得手而焦虑。等到第三天下午,王同山几乎快失望了,他甚至以为几天前在小扒们集会的酒席上自己夸下三天内必在上海北站作一起震惊大案的海口,很快就要变成无法兑现的谎言了。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当天色快要黑尽的时候,王同山避开了站前巡逻的警察,悄悄潜入站东侧的一座共厕里。突然,王同山看见一个军人的身影闪了进来,微弱的光线中,他看见这是一位英俊的青年军官,肩章上是两星一花,显而易见这是一位有着相当极别和前途的现役军人。当然,引起王同山注意的并非军人的肩章和帽花,而是军人腋下夹着一只沉甸甸的黑色皮包。他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他知道依这位军人的身份,他的皮包里必会藏有价钱之物。如果其中藏有金钱,那么如若将这皮包悄悄地窃得在手,必会让他的大小弟兄们惊喜过望,弹冠相庆,甚至这皮包里的钱可以让他们这些小扒大扒们吃喝数月不愁了。 王同山见军人走进厕所后警惕性很高,左右顾盼后却又轻易不肯放下腋下的皮包,他就更加感到这皮包很可能是一块难得的肥肉。那位军官上下把佯装小便的王同山打量了多时,当他认为王同山只是过路的小孩时,才放心地把皮包吊挂在男女厕所相间的一个衣帽勾上。军人把如此重要的皮包挂在此处,意在他进厕所方便时可以随时看到那只挂在附近的皮包,不至于发生丢失。而王同山恰好发现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他见军官刚刚关上便池的门,便疾快地蹑足近前,只在举手眨眼之际,王同山便将那只黑皮包从衣帽勾上取了下来,然后他抱在怀里,又用外面的衬衫把皮包严密地遮挡起来,就几大步冲出了厕所。 王同山好象怀里抱着个大金娃娃,一口气跑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他在无人处打开皮包一看,原来里面并没有他急于寻找的钱!而是一只用鲜红缎布紧紧包着的硬东西,除掉红布,王同山吓得脸色发白,原来是一把五四式手枪!天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偷来偷去,最终竟然偷到了一只不能吃不能卖的手枪!他再查看那皮包的夹层,好在没有白偷一次,内中竟有一叠叠印制精美花纹的粮票。那时候的粮票相当昂贵,甚至不亚于人民币。不过让王同山大失所望的是,这些粮票居然都是军用粮票,而且每张面值至少在千斤以上。他本来想把这些粮票带回去给那些弟兄们开开眼,然而想到把这些军用品和枪支带回小扒们集中的地点,万一发生意外,那么后果就将不堪设想。 王同山尽管嗜偷成性,但他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还曾是学校里的少先队员。国旗一角曾经佩戴在他雪白衬衫领下,因此他尽管已到流窜扒窃的堕落境地,但在他心灵深处仍有着尚未泯灭的一方天地。朴素的良知与善良的天性都告诫他:手枪和军用粮票千万不能偷,即使没有用也决不能随手丢掉!如果把这些东西随手扔在厕所和深沟里,那就会让他的心理更加不安。 那天夜里,上海下起了大雨。王同山没有吃晚饭,他不知道此时的上海北站已经戒严,大批警察和军方人士已经控制了所有从北站通往四面八方的路口。他更不会知道那位青年军官就在他把皮包盗走后马上就紧急报案。然而,北站并没有查找到有关这只军用皮包的任何珠丝马迹。不过,这只军用皮包从此便被列为铁道部上海局以及上海公安机关重点侦破的要案之一了。 王同山其实并没有走远,他抱着那只既不能用又不能丢的沉甸甸皮包,躲过了站前警察的视线,一直徘徊在站区的几排房子前。刚才他本想把这只皮包投进一口幽深而积水的井里去,王同山知道只要他轻轻一松手,从此那军用皮包便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了。可就在他准备丢弃之时,不知为何脑子里忽又浮出一张多皱的老人面孔,那是与他没有多少感情的老爹。“国家机密是万万丢不得的,那可是要用性命的代价来保护的呀!”记不得父亲从前是什么时候,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也许是老人在他小时候,给王同山讲一个什么故事之后随口道出了这句肺府之言,没想到今夜竟然左右了王同山一次至关重要的行动。如果王同山当时没想起这句话,随手丢了皮包,他也许要从此说不清楚这起要案。 好在王同山当时决然地离开了那口井。他知道此地便是铁路部门的办公地点,但他不知该把这只得之无益,丢之可惜的皮包究竟放在何处为宜。他就这样一直在那个院子里转到子夜时分,王同山最终才找到了铁路客运办。里面熄了灯,一片漆黑。他决心把皮包放在这里,他认为天亮后肯定有工作人员发现皮包,然后他们可以交给军方人员。下了决心后,他再也不迟疑了,麻利地用石块打碎了一块窗玻璃,然后把那只装有手枪的皮包向窗内狠狠一丢,转身便跑,不久他的小小影子就消逝在漆黑夜色中不见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6节 第一次被捕只有17岁(1) 更新时间:2008-10-5 15:29:39 本章字数:3115 1961年9月,古城南京仍被秋老虎团团困扰着。 逃出上海后的王同山,只要想起那只可怕的军用皮包,后背便感到有些冷森森的。他没想到扒窃作案竟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上海警方把丢失军用皮包列为重大案件进行侦察以来,对江南一批扒手的打击力度也骤然加大了。王同山知道警方是想从一些扒手小混混身上打开缺口,借以抓到与皮包扒窃案相关的线索与可疑人。王同山后悔不该在北站扒到这只无用的皮包,以致于他不得不放弃上海那好不容易有了基础,也有了感情的地方。 王同山逃回了苏州,他又一次面对这座吴王阖闾二千五百年前以血腥筑起的古老城池。这有水有桥,有着无数青石马路和幢幢江南古宅的美丽城市,如今虽然近在眼前,但王同山却不敢走近自己的家门。更不敢面对那经常对他冷眉冷眼,动辙勃然大怒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的名气已经臭遍了江南,故里苏州也定会有人知道他“神偷王”的不雅恶名。特别是此正处于被上海警方追捕的逆境之中,如果他在这时走进家门,无疑于自投罗网! 王同山于是决定到近在咫尺的南京走一遭。 他从小学读书时就向往南京。因为那里安葬着哲人孙中山的墓,少年时他曾在一篇作文中这样写道:“有一天我要到南京去瞻仰孙中山的陵墓。因为伟大毛泽东都敬重孙中山,所以我也要敬重孙中山。……”而今岁月的年轮在无情地更叠,当年天真烂漫的少年已经长大**,王同山再也不需要把课本上的知识理想化了。生活的严峻迫使小学读书时那么喜欢中国历史的孩子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与爱好。王同山现在果真来到了南京,不过他这次没有去紫金山瞻仰民国哲人陵墓的雅兴,王同山是为着在金陵古城开僻一个赖以生存的扒窃天地而来的。 初来南京的王同山并非寻常人想象的上海“小瘪三”。这个会说苏州话,也会讲上海方言的小伙子,穿着雪白的上衣,蓝色布裤,皮凉鞋,显得英武而潇洒。如果你不了解他的过去,还以为他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中学生!再加上他那清秀俊逸的眉眼,无疑会让一些南京人对这位上海来客刮目相看。王同山很快就在南京下关、珠江路和自由市场、管家桥等地,顺利地扒窃了三四个钱夹。得款尽管不多,但也足够他在南京生活月余之久。在南京夫子庙前的秦淮河畔,有一天,王同山忽然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意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这是一个瘦削的女人。直到她走近了,他才用上海话轻轻地招呼她:“老阿家的!” 那女人吃了一惊,因为这纯熟的上海话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叫得出。当她认出穿着白衣蓝裤,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几年前她在上海那个菜场里朝夕相处的苏州少年王同山时,这位从苏北农村因逃婚而去上海卖淫的苦命女人,立刻惊呆了。让王同山感到心中几分不快的是,“老阿家”身后竟紧紧尾随着一个鬼头鬼脑的男子,他一眼就可以断定,此人肯定是个“吃软饭的”角色。 “小苏州,你怎么长这样高了?”王同山腰里有钱,当即就在秦淮河畔寻了一家小酒馆,热情地款待久别重逢的“老阿家”。毕竟是他小的时候,这个苦命的女人给了他许多好处。他们对酒倾吐往事,耳听着秦淮河上隐隐飘来的优美旋律《社员都是向阳花》,两人心头别有一番滋味。王同山没有想到“老阿家”如今竟也飘泊到金陵古城来了,“老阿家”也没想到当年在上海以扒窃为生的苏州小孩,现在不但仍在操持旧业,而且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精悍的“小帅哥”。 “老阿家,我这辈子当然是没出息了,可是你两年多不见,不什么还不回苏北老家?”王同山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斜睨一眼随“老阿家”一齐坐进他酒席桌前的干瘪男子。他的话对那吃软饭的陌生男子含有明显的嘲弄。 “小苏州,你可不要小瞧我这搭伙的人呀。他也是你们苏州人,姓周,你别看他身子骨弱,可他在苏州南京这一带,也是有本事的人嘛。”“老阿家”在和王同山余旧之时,不忘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清癯男子,她告诉王同山这次她从上海来到南京之前,也曾经到了苏州。在那里由于受人欺骗险遭一场劫难,幸好身边这位周姓男子的鼎力相救,“老阿家”才得以逃出恶人的虎口。而这位周姓男子,在苏州不但身边簇拥着一批大小打手,同时他还身怀绝技,善于拳脚。因此在南京地面上也相当吃得开。经“老阿家”这一番介绍,王同山似乎对周姓男子改变了印象。 “小苏州,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呀。”“老阿家”以饱经风霜的过来人身份,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你本来就不该和我们走同一条道儿,现在你如果回苏州去,还可以读书上学,看到我自己的今天,就感到你本来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前途。所以我劝你,还是尽快洗手吧?” 听着“老阿家”的含泪忠告,王同山的心里微微一动。他又何尝不想早一天结束这四海飘泊、八方惊险的游浪日子,他又怎能不怀念从前充满欢笑与琅琅书声的苏州私立念达学校?想起自己当年带上红领巾,站在同学们面前高声朗读作文时的荣耀,再回忆起不久前在贵州大山里随着“复员军人”到处转游鬼混时的惊魂场面,他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苦水。但是他对她的劝告无法应允,因为王同山现在不敢回苏州,更不敢面对他熟悉的专诸巷和街后的家。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他的老父亲了,他讨厌见面就骂就打的粗野老父,更惧怕邻居们向他投来的嘲笑和冷视。想着自己如果回苏州将要遇到的种种可怕和难堪,王同山只好连连向“老阿家”和她的新相好敬酒,他不想多听这样不切实际的好言相劝,如今他必须面对眼前的严峻现实。王同山心里下定的决心是:只要想活下去,最简单的生活捷径还是一个字:偷! 南京在盛夏的夕阳下一片金黄。古老的城墙与巍峨的远山都沐浴在一片璀璨的金辉里。此后的几天里,王同山仍在这座城市里作案,他感到在公共汽车上扒窃甚至比在上海、常州等地还要顺手。不料就在王同山准备离开南京的当天晚上,意然遇上了麻烦。那天入夜时分,他只身来到中华门附近一家酒楼里,叫上了两碟苏州小炒,二两酒,正准备美美的喝上一杯的时候,不料忽然闯进来四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为首一人似乎在当天的汽车上曾经遭遇过。面孔虽然有点熟,却无法知其来历。 “哥们儿,你从哪儿来的,敢在咱爷们儿的地盘上吃独食?”长头发的家伙嘎声嘎气,把桌子重重一拍,给王同山亮起了一脸凶相。其余几人也从四周围了上来,王同山虽然走南闯北,可他毕竟懂一些江湖上的规矩,他知道今晚遇上了南京的同行。也明白如果他不肯给这四人的面子,很可能就会在酒楼上发生一场恶战。万一他寡不敌众,被这四个恶人打个半死小事,一旦他们的黑吃黑惊动了当地警方,他在上海作的多起扒案都可能在南京败露。想到事情的种种后果,王同山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马上叫来两瓶子烧酒,又加了四五碟小菜,真是冷盘热炒,十分精致。几个人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到了夜里10点,王同山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他算了账,便直奔南京车站。 “我叫马岳生,”长头发的家伙在分手时向王同山亮了名号。 “老子叫丁锋,也不是好惹的。”另一个瘦子虚张声势地拍了拍胸口,意在恫吓王同山。 “刚才我已经自报家门了,老子没名没姓,人称我是毛子!”一个灰头土脸的黄头发也向王同山抱了抱拳。还有一个喝得熏熏大醉,不肯报名号。这几个南京扒手,后来也与王同山一起关进了小茅山劳改农场。并且都一个人拜倒在王同山的脚下称兄道弟,成为密友。可是在当时他们都还只是萍水相逢的敌手冤家。这是后话。 王同山与上述四个扒手分手后,担心再遇上他们,于是就决定马上离开南京。那知他刚来到车站,就发现刚才寻衅闹事的四个扒手居然又带着浑身酒气追到车站上来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7节 第一次被捕只有17岁(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0:23 本章字数:3168 “他妈的,小苏州,你还没把腰里的钱都给爷爷们掏出来呢,怎么就要走开!”王同山蓦然见了这逼人的场面,情知无法躲过,索性狠下心来,再也无法忍受南京扒手的欺辱了。自从他13岁掏包下海以来,虽然受过夜宿长街和四方乞讨的种种困厄,但王同山从没受过同行扒手黑压黑的欺压。他借助着酒力,便与这四个疯狂扑来的恶人对打起来。 在深夜的车站广场上同时与几个流地氓痞交手对阵,对于王同山这16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场难以匹敌的恶战。但是那时的王同山已经没有了退路。特别是马岳生对他一连几个通天炮,打得王同山险些跌倒,就在他拼死相敌,一人招架四个扒手的时候,体力渐渐不支。就在王同山被四个人打倒在地,连爬起来逃走的气力也没有时,突然从人群里站出一个人来,王同山看时,原来竟是在“老阿家”身边吃软饭的苏州男子周东繁。他的到来让躺倒在地喘不气来的王同山如见救星,尽管那时王同山还不了解身力单薄的周东繁,是不是真有本事对付这四个如狼似虎般向他疯狂猛扑的南京扒手。 大出王同山的意外,周东繁冲上来后,竟然三拳两脚,就把那些压在王同山身上的四个南京扒手打得屁滚尿流,喊爹呼娘地仓皇而逃。 当天夜里,周东繁陪着受了伤的王同山一齐返回了苏州。就从那天晚上开始,王同山和救他性命的周东繁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王同山就住在周东繁家的一间房子里,他对周东繁从心里充满感激与敬仰,在南京夫子庙前初识时的鄙视如今居然变成了崇敬。王东繁在惊佩周东繁外貌单薄而内藏超人的武功,同时也敬佩他一人敢敌南京四五个流氓的锐气。所以回苏州后的那段时间里,王同山只要腰里有了钱,首先要孝敬这个大恩人。可是久而久之他才了解周东繁的来历,原来他也是一个流氓地痞,同东繁在苏州不但麾下有一伙地痞恶棍, 而且此人还经常玩弄女人,尤让王同山心生反感的是,就是这个貌似杖义的周大哥,他居然专以骗取女人的钱财为乐。从此周东繁在王同山心中的印象就像一个猜摸不透的多面体,他既行善也施恶。周大哥原来是一个外表虽给人以文弱斯文的可怜相,可内心里又包藏着足以让女人垂青俯首,既要奉献肉体还要贴上身外之物的毒辣强人。也许正由于日久见人心,王同山在看透了周东繁的本质后,忽然有一天他不辞而别了。 王同山仍然四处流浪。 他与生身父亲早已貌合神离。尽管父子俩就近在咫尺,然而王同山却绝少再回他那专诸巷上的新家。那时正处于“文革”前期,他父亲也还在那家工厂里当工会主席,参加社教回来后王父已经听说儿子回到了苏州,可是他没有接儿子回家的意思。他对已经从外地辗转返回苏州的王同山已感力不从心了,前一段时间,老人曾经寄希望于王同山能改邪归正,甚至还希望他尽快回到苏州第5中学去读书,把那尚未学完的功课再拣起来。然而父子俩只要见面,必定又是一场互不相让的争吵。父亲恨铁不成钢,儿子竟对再进学校的大门早已失去了信心。重要的是王同山经过几年的流窜作案,已经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气。如果在这种时候让他再去啃那些没有意思的课本,简直就是难以忍受的惩罚。 苏州的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当初冬的寒意悄悄来到这座花园城市的时候,王同山腰里又有钱了。因为就在一个月前,他在苏州又搜罗几个当年在上海结识的难兄难弟,搞了一次大闹常熟的“扒窃战役”。王同山清楚他在苏州扒窃会受到许多制约,同时他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就在他感到囊中羞涩,再也不能进饭馆酒楼海吃海喝的时候,惟一的改善生活的办法就只有再去外边作案。上海和南京经过前几次的教训,王同山心中难免有种怯意。于是在9月里的一天,他亲自带着六七个男女扒手前去太湖之滨的常熟。 常熟,是抗战时期新四军与汪伪势力麋兵交战之地。太湖的碧波中仿佛还弥漫着当年的硝烟烈火,只是大跃进以后带给这渔米之乡的斑斑疮夷仍然宛在。不过这并不影响常熟城的美丽,尤其是在党的调整改革充实提高方针指导下,这里的经济复苏显然比吴中其他县城好得多,因此王同山等几个苏州扒手的到来,很快就在常熟城的人群稠密处频频作案并顺利得手。王同山一人就在两天中扒得钱夹五个,其他人当然也各有收获。白天他们就在常熟城内的大街小巷作案,到了晚上,王同山则把所有从苏州来的小扒手们都集拢在一处,选定常熟最大的饭店,饱饱地美餐一顿。第二天,他们照旧分散到城里四处去扒去偷,到了第二天晚上,公安局和派出所便纷纷接到来自全县各个角落的举报电话。粗略统计一下,仅据报案的提供的线索,一天中就在常熟大街上有十几人失盗。 常熟城里顿时舆论大哗。有人说从苏州来了一伙“盗窃集团”,而且这个团伙的成员个个都有百步穿杨之神功;有人说这些男女扒手昼伏夜出,飞檐走壁,人人有燕子李三的扒窃之功;还有人谈虎色变地说:“为首的扒手就是当年在苏州上海人人惧怕的‘神偷王’!”一刹那,治安环静良好的常熟,大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势。公安机关对于常熟城在两天之内接连发生的十数起居民失盗事件,当然不会等闲视之。于是便马上派出反扒能手和便衣侦察员,分赴常熟的几个闹市区及车站码头。尤其对“神偷王”是否真来到了常熟,公安机关曾专门开会研究具体的抓捕方案。会议决定:如果苏州的小“神偷王”真来到了常熟地面,就一定要把他当场捕获,决不能让他从常熟的地面上流窜到其他地区。于是一场围剿“神偷王”的战役打响了。 王同山后来之所以在重兵围剿之下仍然侥幸逃出了常熟,就在于他的机敏。那天上午,王同山忽然发现街上的便衣人员增加了。多年来他所以多次临危脱逃,就因为他善于观察行窃的现场变化,稍有风吹草动王同山宁可放弃将要到手的钱财,也要坚定不移地尽快逃命。“大闹常熟城”之后,王同山又隐藏到苏州的一条小巷深处,从此他深居简出,不露踪影。因为从常熟偷来的钱又可让他过两个月衣食不愁的日子了。 1961年11月8日下午,苏州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王同山还像以前一样,睡到上午10点起床,早点也不吃,便悄悄来到石路街附近一家名叫“天蓝池”的浴池里,洗了个热水澡。每天洗热水澡几乎成了王同山的习惯,无论他身处何种逆境,只要衣袋里有几角钱,他都会坚持这种与生俱来的洁癖。今天亦如此,当他泡了澡,又来到浴室附近的“一品香”食品店买了几根油条,然后便走进他常常光顾的“福安居”菜馆。他要在这里美美喝几两酒,一边品尝几碟苏州小菜。王同山正喝得嘴中余香满口之时,忽然听到街上似有人声响起。也是他近日来始终处于惊惶失措之中,他知道自从在常熟城里搞了一次连续偷包之后,他和他的难兄难弟们虽然闻风而动地躲过了警察的追捕,但是王同山心中始终不得安宁。特别是几天前周东繁因案发被捕的消息传来后,王同山着实心惊肉跳了几天,虽然他和周东繁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与周的早已经中断了往来,周东繁案当然不会牵连于他。可是,王同山仍然忐忑不安。所以当他在菜馆里蓦然听到街上有反常声响时,还是警觉地站起身来。当他走出菜馆,忽然发现店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的背影,看时好象就是已经被捕多时的周东繁。不过他还不能看清对方的脸,他看见周东繁似乎向远方街口招了一下手!这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王同山在潜意识里叫声:“不好!”他回身想进店去取衣服,可是又担心会来不及逃走。于是他决定丢弃那件外衣,快步向青石铺成的小路上走去。在街口处他看见前面不远不紧不慢地走来两个人,都着便装,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王同山心里一紧张,也顾不得许多,便想超过那两个迎面走来的人。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那两个便衣人员加快了脚步,猝不及防地一拥而上,还没等他反抗,就把一付闪亮的铐子牢牢锁在了他的双腕之上! 这就是王同山的第一次被捕!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8节 42年漂泊的户口 更新时间:2008-10-5 15:30:36 本章字数:3690 300元社保与42年漂泊的户口 爱,只有在爱的环境里才能成长,爱需要一个爱的环境,那是要记住的最基本的事情。只有在爱的环境中爱才会成长。 ——印度.奥修:《诗经.爱之缘》 正月初八清早,王同山终于离开了第三人民医院的输液室。他知道春节的长假终于结束了,看到医院里有那么从白衣战士上班了,他才决定马上前往桃花坞区下辖的司法所。 苏州大街上仍然弥漫着节日喜庆的气氛。司法所的郑庆安所长早早就等候在办公室里,他知道今天上班第一天,王同山肯定会来。王同山见了他,心里有点意外。前几次他从监狱回到社会上来,凡是接待他的各级干部大多采取躲而避之的作法。他明白任何人都不希望和王同山这样的人多有接触。因为谁都知道王同山现在是孤身一人,他父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因此从前那个可以住人的宿舍工厂早已收回。而王同山后来在三塘街上的房产,前几年也出手了。如果谁负责接待王同山,就意味着谁将与那些乱如麻丝的棘手难题打交道。万一弄得不好,还会被王同山纠缠不放。 可是郑庆安所长大不相同。他不但早早就等候在司法所里,而且见了王同山还给他拜了个年。郑所长当然不仅口头拜年,他还必须要来一点“真格”的。他知道当其他人在家里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时候,王同山却躲在一家人民医院的输液室里,他在那里随时都有被赶到大街上的危险。所以王同山就必须帮助护士们拖地、打水和擦窗玻璃。更让郑所长为之忧虑的是,年前他只给了王同山100块钱,他不知道一个春节长假,王同山用那仅有的100元究竟能买些什么食品?于是,郑庆安上班急于为他解决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饭问题。 “王同山,这是给你临时解决的200元钱,你再也不能继续啃干面包了!”郑庆安亲自给街道办事处打了电话,在拿到了200元以后,又和王同山商谈如何解决落户口问题。但是在最近几天,王同山还仍然要住在医院的输液室里。因为如果他的户口问题不能顺利迁入,就无法解决他的社会低保费。而王同山自从1961年被逮捕时起,他的户口就一直在劳改农场和监狱之间转来转去,40多年没有着落了,这次是否能给他在苏州落户,无论对郑所长还是王同山本人来说,都是一个待解之谜!没有社保费,王同山若想在苏州租一民房的打算就无从谈起。 当天,王同山就用这200元洗了一次澡,又进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而且他还破例喝了一瓶苏州啤酒。尽管他仍然要回到医院输液室的椅子上过夜,可是王同山的心情却比过节期间好得多。更让他放心的是,值勤的护士们几天也看出这个为输液室打扫卫生的老人,纵然来历不明,且衣着不像正常群众,可她们并没有嫌弃他。她们猜测他可能是一个在以往岁月中迈错了生活脚步的人,心地并非如当初接触时所担心的那样可怕。有时护士也会从王同山主动打扫卫的行动上,窥探出他内心世界的良善,有人还对他以啃面包当作春节食品的艰辛暗生了几分同情。 2月10日,苏州是一个明媚的早春。 那天清早,王同山很早就来到城区,他刮了下巴上黑森森的胡子。显得年轻了几岁。当他又来到司法所的时候,发现郑所长正在不断地打电话,看样子心里很急。王同山不知今天将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他经过多次的磨难,对如今社会上的办事效率就早不敢多抱希望了。他并不希求一天能够解决过多的事,现在他只求能把自己悬了四十多年的户口落下,这样再过几天,他就可以申报社保了。如果有了社保,他就有钱去租房子了。 “老王,你不要急,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郑所长还像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工作起来不温不火,但他显然是一位有头脑,对所有事情都心中有数的干部。所以当他把一个个电话分别打了出去后,心中似乎多少有一点底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王同山在自己身边已经站了好久。他给王同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苦笑着说:“老王,咱们现在一起去桃花坞派出所吧。当然了,是否能够办得成,我心里也没底,这可真要看你的运气了!” 王同山听了这话,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他知道派出所的事情在一般情况下比较难办,特别是对像他这类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报户口真会那样顺利吗?王同山在和郑所长向桃花坞派出所走去的半路上,无心浏览大街上那些正拆除节日花楼的工人们,他心里沉甸甸的,似乎看不到对新生活的任何希望。到了派出所,听说要落户口,一位气质高雅的女户籍员爱理非理地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王同山,只说了一声:“这事问所长去!”便去翻开手中的一本杂志了。 “老王,你在这里先等着,我上去看看。”王同山听了,心里顿时冷了半截。原本就对今天解决户口不抱多大希望的他,见了姑娘的神情,更感到希望不大了。可就在这时候,郑所长居然一个人在楼上楼下跑了几个来回,后来派出所长果然从楼上探出个头来,对那看杂志的姑娘吩咐一声:“马上给他办!” 王同山吓了一跳,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在苏州落户口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一句话就可以解决呢?事情果然不会像说话那样简单。当负责此事的姑娘打开她面前的电脑,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她对郑所长和王同山说:“对不起,我的电脑里根本就找不到王同山这个人的影子!没有他入狱以前的任何资料,你让我们怎么给你办户口?” 王同山又傻眼了。他不明白一个人从监狱里出来,再到他从前生活过的社会上来,手续和门槛为什么竟会如此之多?在某些人的眼里,他王同山是不是应该永远呆在那个幽深的大墙里?可是他终于还是理解了女户籍员的心情,他毕竟抱着户口在几个监狱里到处转移,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很可能比这位姑娘的年龄还大一些。因此电脑里没有他的资料,就是一悠扬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这就去楼上的档案室里查找一下,老王你放心,只要档案室还在,就肯定会有你捕前的档案。”郑所长是个做事不声张的人,现在到了这种时候,他再不亲自动手,恐怕王同山的落户问题就会无限期的悬了起来。王同山当时心里真有些感动了,他和郑所长从前素昧平生,他的归来对于郑所长来说,只能是给他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是他竟会这样不厌其烦的为自己解决吃饭的钱,节后又给了他弄到了200元生活费。现在他本来可以对王同山这样说:“老王,我尽力了,既然电脑里没有你的档案我们也不好办了!”借此机会把这些乱事推了出去,即便任何一级司法机关也决不会怪罪郑所长。可是王同山没有想到,为了一个释放犯人的落户,郑所长竟然当成了他自己的事去办,而且他又亲自上楼去查派出所的档案。眼泪在王同山的眼睛转了一圈,终于被他背过脸去,悄悄用袖口拭去了。因为他是一个不喜欢落泪的男子汉。 在焦急的企盼中时钟的指针移向10点40分。快下班了,王同山对郑所长是否能找到那积存在旧档案袋里的资料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没有想到,这时候他却见郑所长浑身尘土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他见他怀里果然乐颠颠地抱着一册挡案。 “找到了,让我到底给找到了呀!”郑所长就像办成他自己落户的事情一样高兴,那位打电脑的女办事员也换上了和悦的脸色,或许郑所长的行迹已经感动了她。姑娘和郑所长都开始了紧张的忙碌,她们配合得相当顺手,只消几分钟,王同山的户口问题便迎刃而解了。这时,让王同山惊讶的是,郑所长又掏出了一百元,代替王同山交了办户口的工本费28元,剩余的72元,郑所长连想也没想,又塞进了王同山的口袋,对他说:“这就留给你吃午饭好了。” 当天下午,又是这个郑所长亲自陪着王同山,来到了街道居委会。丘主任、吴主任、袁主任都对王同山露出了接纳的笑脸。王同山没有想这次他竟会一路绿灯,处处遇上了同情他的好心人。也许真应了他刚从监狱出来在南京小市上占卜老人给他抽的卦签:“时来运转!”让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在2月10日这一天,不仅落了户口,而且还在街道委员会填写了四张表格,速度快得有些惊人,他决不会想到就在当天通过了审查程序,并得到了社保资金。312元对于有钱的人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可是对刚从大墙里出来的王同山来说,那简直就是救命钱和及时雨! 两天后,王同山就从这300多元社保费中拿出了50元,在苏州的一条僻街——石幢新村租了一间12平米的房子。作为他从监狱到社会的第一个居所。王同山在寻找房子的过程中,无意间经过一条熟悉的小巷,那是70年代他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专诸巷!站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巷口,王同山怔怔地在那里遥望着,他几次想走进去,却又情不自禁地缩回了迈出的脚步。突然,他看见小巷深处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正推着一辆女式单车,沿着那条青石裸露的小路悄无声息地向他走过来了。顿时,王同山暗淡的眼睛一亮,他感到心在怦怦地狂跳,莫非真是她吗?这么多年来,时光已如逝水一般地流淌而去,莫非她还活着吗?她还经常回到这陈旧的老宅里吗? 想到她,王同山的脑际深处便涌来了无数逝去的画面。他面前好象又出现了第一次从监狱回来时与她相识的情景……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19节 隔壁有女李湘音 更新时间:2008-10-5 15:30:49 本章字数:3790 1979年12月15日,王同山结束了劳改农场的漫长劳改生活,终于回到了他久违的故乡苏州。 这时的王同山已经是35岁的成年人了。这距他在苏州某家浴池门前被便衣逮捕已经过去了整整18个年头。本来他在初次被捕后,只判他在少儿管教所里劳教三年。1965年他劳教期已满,王同山就有可能回到苏州来。可是,当时由于全国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根据上级的相关指示,王同山和当时在南京句容少管所里许多解教少儿一样,都被上级安排到距南京只有十几公里的小茅山劳改农场,继续参加劳动改造。上级对王同山其人的批示是:“原地安置留场,继续监督劳动。” 也就是从1965年冬天开始,王同山便与小茅山农场结下了不解之缘。他青年时期最美好的岁月,就是在这遍地茅草的小茅山度过的。这是一座距南京很近的小镇,如果从农场前面那条公路搭上汽车,二十几分钟即可到达南京。如果在小茅山农场前方不远乘坐上火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就会在眨眼之际到达江苏省的另一座美丽城市镇江。因此小茅山留在王同山头脑中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此后他就在这里度过了15个难忘的春秋。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按照父亲前不久给他提供的地址,王同山从苏州车站出来,再乘坐一段共交车,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叫专诸巷的小街前。这是父亲在“文革”期间改换的新址。历经了“文革”的风雨,王同山没有想到他的老父竟然还硬朗如常地活着。这位曾在国民党军队里毅然起义、投向光明的厂工会主席,并没有像他在小茅山时所担心的那样,会在一场接一场的群众批斗中丧生。老父亲甚至连腰也没弯,还像十几年前一样挺。后来王同山才惊愕地发现,尽管他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军官,可是由于他起义后在革命队伍中的积极表现,特别是其父在苏州这家工厂多年担任工会主席,与群众和职工家属之间的关系始终是融洽的。因此即便在那场催枯拉朽的大风暴中,老人也侥幸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群众运动的暴风骤雨。如今他虽然已经老迈,可是精神尚好。 “海潮,”老父亲还叫他的小名:“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该好好的生活,再也不许你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了。” “我知道。”儿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梗着脖子说硬话了。毕竟已经是成年人了。 “你如果再像从前那样胡来,我或饶不了你!”让王同山感到没有变化的是,老父亲还像他18年前入狱时一样性格爆躁。而且他对儿子讲起话来往往没有他期许的亲人温情,有时父亲见他在监管期还学会了吸烟,便对他气恼地拍起桌子大喝大骂。父亲在他重新回到社会以后,仍然以这种冷漠的态度严厉有余而温和不足,这让王同山的心一下子又变得冷冰冰的。他感到在自己与父亲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永远也打不透的厚墙。如果说16岁那年他在苏州被捕,就因为家里没有他希冀的温情才一念之差走了下道,最后在大墙里消耗掉他最为宝贵的年华,那么如今当他再一次踏进家门,对家的慨念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了。 “你就是同山哥吧?”在一个人心情苦闷的时候,王同山的耳边常常会响起一个脆亮女人的声音。当然这女人是地道的苏州软语,听起来就会让他这长年与寂寞冷酷为伴的人心中一动。王同山记得好象他刚从小茅山回到专诸巷的第二天下午,他去苏州城外的阖闾塔前去转了转。那个怪石麟峋的虎丘,对于多年在外的王同山来说,始终是难以忘怀之地。从虎丘回来,再走进专诸巷那条曲曲弯弯的小石板路,迎面就走来一位靓亮的姑娘。她的年龄比王同山似乎小了至少七八岁,且生得娇柔小巧,清纯美丽。特别是她那满月般的椭圆型面腮上,五官搭配得那样端正,眼睛尤为吸引王同山的注意。因为他会通过对方那双漂亮的大眸子,能窥探到少女心灵中流露出的一丝善意。 “你是……?”王同山板着一张没剃胡须的脸,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并非他不喜欢面前这位主动搭讪的家乡姑娘,而是在这漫长的监狱生涯里,他的感情早已经麻木了。尤其是对待女人,他多年来极少有机会与异性接触,即便偶尔遇上一个和他年龄相妨的女人,王同山也大多冷漠地回避了。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这便注定了他与她之间肯定不会继续发展任何关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友谊与爱情。 “我是你家隔壁的邻居呀,怎么,你爸爸他没对你说起过?我就是湘音啊!”那姑娘好大方,她面对王同山那张冷冰冰的面庞,非但没有任何反感和轻篾,反而对他温存地笑了笑。笑的时候她脸上会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哦?湘音?”王同山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他发现站在面前的姑娘不但有苏州女性所特有的美丽,而且他凭自己三十多年特殊人生经历中练就的眼神,马上就得到这样一种良好的印象:隔壁姑娘肯定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而且她的善良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决不是有意佯装的姿态。 他感到姑娘的名字与外貌几乎达到了表里如一的美好,所以王同山自这一面就再也难以忘记她。只是那时他仍然不敢胡思乱想,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毕竟是个有过劣迹的人,毕竟是有过句容少教所三年劳教和小茅山劳改农场继续改造15年双重经历的特殊人。有这样漫长人生履历的王同山当然不能和在国外留学15年的人相比,因此王同山心里充满着难言的自卑与愁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小茅山回苏州的整整一个冬天里,王同山很少走出家门。在深居简出中他当然不希望多与住在自家隔壁的李湘音有超出邻里关系的其他接触。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和李湘音这么好的姑娘接触过多,不但对他本人没有任何结果,也会给无辜的女孩李湘音最终带来许多不便。于是,在最初那段日子里,王同山强迫自己以封闭的环境来限制自己的生活。尽量不与隔壁这位清纯的少女接触。 然而,人间的许多事情往往都具有戏剧性。 就在这一年春节前,隔壁李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李湘音的弟弟李湘武出了一点事,因为喝后在酒馆里遇上了几个小混混,几句话不投,于是便借酒劲双方对打了起来。李湘武一人对付三个,当然有困兽犹斗之勇。他出拳激烈,不慎把其中一个打得头破血流。这样便惊动了附近派出所。把李湘武关进了看守所。这一下可急坏了老实怕事的李家老小。特别是李湘音就更加焦急,因为她知道如果弟弟因这点小事被判了刑,很可能就会毁了他的一生前程,这姑娘想来想去,最后就主动找到了王同山,因为王同山毕竟有这方面的经验,她知道他也是住过看守所的人! “怎么办呀?”李湘音流泪的面庞在王同山眼里就犹如梨花溅雨,显得越加楚楚动人。 “不要慌,一切都有我呢!”王同山性格中本来就有古书中豪侠人物的仗义之气,如今在无边的寂寞中,他好不容易遇上隔壁邻居的烦心事,因此他当即站出来拔刀相助。 李湘音见王同山如此仗义,立刻从心底滋生一种敬佩。她发现王同山并非左右邻居窃窃私议的那样,她认为他虽然在少年时出过事,但至少心地不坏,再加上如今自己家出事他肯站出来相助,无疑在姑娘心里的天平上加重了一颗珐码。她决定把弟弟的案情都对他说清楚:“王哥,听说这也要判刑呢!而且那几个小流氓一口咬定我小弟犯了伤害罪,还一定要求判刑,如果法院不判刑,就要我们一下子赔他们几万块钱私了!” “私了?哼,那是敲诈!千万不要理他们!”王同山对这种事在监狱和少管所里见得太多了,所以听罢不以为然地一笑。然后他冷静地帮助李湘音分析她弟弟所面临的形势,最后他在明了相关案情之后,决定陪李湘音前去派出所交涉。不料派出所见有王同山出面,越加站在举报者一方,坚持要对李氏弟弟严惩重办。这样一来让李湘音更加六神无主地哭泣起来。 “李家妹妹,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我在你还怕什么?”王同山把他在监狱里听说的相关案例以及公安机关最后的处理结果,都一例例地说给她听。李湘音没想到王同山虽然文化不高,可他胸中却对法律条文铭记得清清楚楚。有他这见过世面的主心骨在,李湘音和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决定采纳王同山的建议,采取向上级机关上访的方式解决这酒后斗殴的事件,坚决不向邪恶势力低头,决不花钱私了。王同山还亲自代笔,多次为李湘音写了一封又一封申诉信。李湘音见王同山写的那些条理清楚,语言精练的申诉稿,从心里不得不重新认识这刑满释放的隔壁邻居。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只读到初中一年级就入了狱的“神偷王”,居然下笔千言,而且还句句写在理上。有了王同山作为这场官司中的精神支柱,李家最终打赢这场官司的底气变得更足了。果然如王同山分折的那样,公安司法机关在接到李湘音的投诉信以后,很快就引起了重视。并且根椐王同山的举报,查出了三个在饭店里和李湘武酒后斗殴的流氓,都是公安部门尚未捕获的作案在逃人员。几天后,李湘武无罪释放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邻居家的闺女李湘音,对王同山的感情又在潜移默化中加深了一层。 她不断给王同山写来情谊缠绵的情信,李湘音还不时给他洗衣服,送时鲜果子吃,而王同山则帮助李家拉煤,运劈材,有时还约她前去苏州城里的留园聊天。就在1980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一个爱的喜讯已经悄悄逼近了王同山。这让多年远离女人的“神偷王”在兴奋与欣喜之中,又难免产生了一点淡淡的怯意。他在心里暗暗问着自己:像李湘音这样既善良又美丽的姑娘,莫非真会爱上一个有着十几年劳改历史的人吗?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0节 情心,不该在这时萌动 更新时间:2008-10-5 15:31:01 本章字数:4162 王同山在那个酝孕爱情的春天里陷入了困惑。 “我会成功吗?像李湘音这样漂亮标致的女孩子,她会成为我的妻子吗?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如果听说李湘音和我处朋友,究竟会持一种什么态度呢?他们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劳教释放犯结合在一起吗?”王同山自从发现隔壁邻居的女儿李湘音对他传递出爱的信息以后,首先是心中无法忍受的兴奋和激动。凭心而论他王同山无论从魁梧英俊的仪表,还是他与生俱来的睿智和才华,和漂亮的李湘音在一起生活都是无可厚非的。不过,他无法修改和淡忘已经发生的历史,也不能让他周围的人们不去追朔这段曾经发生在自己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往事。只要有人把他这段噩梦般的经历与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婚事联系起来,那么,即便今天的王同山再豪爽,再无私,再有才能才华,再有端正仪表和敢作敢为的胆识。也很难促成一桩婚姻的完满成功。特别像李湘音这样清纯无瑕的女孩,她纵然对自己一往情深,甚至一见钟情,也从不介意他与自己结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家庭与世俗的眼光肯定会像两把无情的利剑,在必要时会毫不客气地斩断王同山和李湘音苦苦浇灌的爱之心苗。如果再发生他1971年在小茅山劳改农场曾经发生过的悲剧,那么王同山又该如何面对和处理呢? 岁月的风尘就像一口幽深的井。王同山在痛苦的时候,就会一人徘徊在虎丘山下那泓碧绿的幽潭前面。他在这里可以静悄悄地反思过去,想到面前的李湘音,王同山的眼前便会浮现另一个女孩的音容笑貌。 “我叫刘枚,是来这里看望我爸爸的。你是谁?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虎丘山的巨大倒影在王同山面前的碧水之中摇来荡去,层层涟漪在幽潭中勾画出一圈圈几何图形式的画图,让王同山感到他生活的世界原本就充满着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记得在南京郊区小茅山农场里改造,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蹉跎并没有让他丧失人之本性。那时候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魁梧青年了,他在荒凉偏僻的小茅山农场就业,不但在农场的陶瓷加工厂里学会一手相当于五级工匠的娴熟陶瓷技术,同时他也像普通人一样,随着青春期的结束,他对爱情也产生了强烈的追求和向往。只是小茅山农场绝少有异性出入,即便和王同山有着同样命运的女犯们,她们的改造监押地点至少要在远离男犯数十里的另一座农场。用王同山和他身边劳改犯们的话说:“小茅山农场即便飞来一只苍蝇也是公的!” 所以在那种极端封闭的环境里,王同山即便从心里萌发了爱与情的向往,但他从没有这种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不过1971年春天,他终于有了个与女人接触的机会。这样,喜欢把幻想变为现实并且肯为这种幻想付出代价的王同山,竟然在他劳改的小茅山平生第一次开始了感情“柏拉图”。有一天主动和他搭话的女人,居然是一位非常美丽、非常清秀的苏北姑娘,她与现在接触的李湘音相比,彼此不同的是李湘音是单纯的,而那个敢于去小茅山和王同山对话的姑娘,却是一个性格泼辣、敢作敢为的姑娘。只是那个叫刘枚的苏州少女,面孔生得有些黧黑,而这黧黑中又透出了劳动女子所特有的红晕,那是健康美的肤色。虽然刘枚无法与苏州的邻居李湘音相比,她仅仅是个有文化的苏州工人家庭出身的姑娘,可是,在小茅山劳改农场当时那种环境,刘枚的意外出现,对于多年很少与异性接触的王同山而言,仍会激起他对感情生活的冲动。 “我是王同山呀!你爸爸和我是同一大队的,莫非他就从没对你谈过我吗?”王同山是在农场陶瓷工地宿舍的自来水旁与刘枚第一次相遇的。当时他是为了给工友们打水,才在井台上遇到了从苏州来小茅山农场探望父亲的姑娘。第一次见面,刘枚就向他主动打招呼,就像第一次与邻居李湘音初识一样。由此观之,王同山至少是一个有女人缘的男子。女孩子们喜欢和他搭话,并没有因为他的特殊劳改身份将其拒于千里之外。 “王同山,你这样年轻,看样子又是有文化的人,你为什么也关在这种鬼地方?”刘枚快人快语,苏州中学毕业的她从小就直爽。她发现前来井台旁接水的王同山,和她在这所禁闭的农场中司空见惯的劳改犯们有着本质的不同。刘枚喜欢和他搭话,不仅因为王同山的魁梧和英俊潇洒的外表,也由于她发现了王同山待人接物的文质彬彬。至少在刘枚眼里他身上没有一般劳改犯的粗野暴躁。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像王同山这样有文化,有见识的青年,为什么会像她父亲那样一个跟斗跌进了小茅山。 “这……怎么说呢?”王同山没想到和刘枚初次见面,她就会对他提出这种难堪的问题。他知道刘枚的父亲是因为不光彩经历才走进监狱大墙的,而他是由于少年时期的一念之差,触犯了刑律。不过王同山的自尊心迫使他不敢对苏州姑娘重复从前不光彩的历史,他脸色红红地在那里沉吟许久,最后才纳纳地对她说了一句话:“回去见了你爸,问问他就清楚了!”王同山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拎着水桶跑远了。 当天晚上,王同山在宿舍里坐卧不安。快到三十岁的人了,别说从没和女人谈过恋爱,即便和女性接触也只有这一次。因此他萌动了青春的欲念,他从没想到一个人心灵深处竟还有这么美好的生活欲望。从前他在上海和南京流窜作案的时候,接触的女人只有那个虽有几分姿色,却被严酷生活扭曲了灵魂的苏北逃婚女子“老阿家”。她给王同山心中打下的烙印是可怕的罂粟。他是从漂亮的“老阿家”身上发现了女人可怕污秽的一面。也就是南京见面后,王同山对女人从心里产生过强烈的反感。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小茅山劳改农场井台前与女孩子刘枚的意外相遇,竟然会唤起他心灵深处对异性的好感。 月色如水。王同山在当夜9点忽然走出宿舍。他手里还抱着用为数不多生活费购买的几包挂面和一袋他喜欢的花生米。这在当时的小茅山农场,作为劳改人员已经是相当奢侈的礼物了,他怀着冲动的心情,脚履匆匆地向另一个劳改宿舍走去。那是一个单人房间,只有家属前来探望时,农场才可破例安排劳改人员在这设备比较先进的宿舍里居住,刘枚是从苏州来小茅山探望父亲的客人,因此她肯定下榻在这里。王同山所以敢在深夜抱着礼物去会只见过一面的刘枚,就是凭他的直觉发现,刘枚在上午与他偶然相遇中眼神中流露的同情与关切,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可是王同山理解那种眼神往往是女性同意接近他的心灵表露。 会客宿舍里亮着幽幽灯火。王同山轻轻扣了扣玻璃窗,片刻,里面便有一只手小心地拉开了窗帘。里面果然露出一张女孩子惊讶的脸。正是他整整想了一个下午的刘枚,他见她在里面冲他嫣然一笑,然后就打开了房门,把王同山让了进去。王同山这才发现刘枚的父亲也住在这里,当着刘枚的父亲,王同山只能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不过刘枚对他的好感已在这短暂接触中更加深刻地印在王同山的脑海里,他似乎发现他和刘枚之间已经有了感情的默契。不过,他不想久留,因为他发现刘枚的父亲正以反感和戒备交织的眼光,在灯光下冷冷地斜睨着他。于是王同山只得讪讪地告辞了。 第二天,王同山在陶瓷厂终日神不守舍。他没有心思干活,多么希望和刘枚在一起深谈一次。好不容易盼到晚上下工,王同山又跑到那间客房去,给刘枚送去了可口的晚餐。当夜他回到宿舍,在灯下就给她写了一封情信。在这封信里王同山第一次向女人倾吐了他心里的苦恼,谈到他当年误入歧途和走上扒手之路的经过。然后他连夜把那封信送到农场客房的门外,从窗子下面的缝隙塞进去。又等了一天,王同山接到了刘枚约他见面的一张短函,上面只说:“如有时间,明天清早可到茶叶地等我。因我后天就要回苏州了。刘枚。” 茶叶地。就是小茅山农场附近的茶叶园,此地风光独具,一片片碧绿茶林散布在小茅山下。一条清冽冽的小河环绕着茶林,潺潺地流向远方。王同山为在刘枚离开小茅山前和他深谈一次,特别向农场领导请了一天假。而且把他在农场劳动每月节省下来的工资,也拿了出来,准备请刘枚在农场食堂吃一顿饭。他这辈子从没有和任何女人谈过恋爱,现在他和刘枚的意外相遇究竟是不是恋爱,王同山心里也不清楚。不过他那时确实把和刘枚的交往,看得十分认真和神圣,甚至寄托刘枚会把和他的这种关系尽快发展为友情。所以那天早晨王同山刻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平时不敢上身的新上衣,蓝色工装裤,皮鞋擦拭得黑亮黑亮。到了茶叶林前,发现一位苗条的少女果然早早等在那里了。 王同山记不得那天和刘枚在茶叶林的小河前面,究竟和这位苏州女同胞谈了什么肺腑之言,不过在事过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时,仍在心底保存着良好的印象。特别是刘枚在他最困难时期向他送来的一丝温情,就象永远难以忘怀的记忆一样,伴随王同山从青年走向了壮年,再从壮年步入了黄昏岁月。 当王同山1979年冬天在苏州那条破陋的小巷深处与另一位苏州姑娘李湘音相遇时,他会把眼前的李湘音与从前在劳改农场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枚联系起来,是因为他把和刘枚的短暂相遇,误为了人生的初恋。事实上他和刘枚的几天接触,根本算不得初恋,只不过是两朵河水中的小小浪花,在偶然时机里的一次小小碰撞罢了。王同山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和刘枚在农场茶叶林里的长谈。本来他和她还有继续见面的机会,不料就在他们相对促膝,喁喁细语的时候,一个农场管教员突然从茶林里冲了出来,当场就对刘枚一顿不客气的责备:“莫非你就不知道王同山是犯过罪的人吗?既然知道他是惯偷。为什么还要和这种人在一起呢?” 就因为管教员的这句话,冲散了他们本来气氛良好的“幽会”。从那以后,王同山又给返回苏州的刘枚写过许多信,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了。直到这次王同山从小茅山劳改劳场期满归来,他才在苏州某一条小街上与她再次邂逅了。原来他当年给她寄出的那些信,刘枚一封也不曾收到。现在的刘枚早已经结婚成家了。那天,苏州城里飘扬起了早春的雨丝,在如缕似雾的雨幕下,王同山良久伫立在那条石板路上,望着刘枚那牵着孩子的身影在沙沙细雨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那条幽长小街的尽头,不见了踪影。…… 今天,王同山又来到虎丘山下,面对一汪幽幽的潭水,回想自己人生的坎坷遭际。同时也品味着与刘枚那转瞬即逝的情缘,他不知此刻的邻居李湘音,会不会是刘枚的第二?会不会还像从前和刘枚一样情梦刚刚做起,便稍纵即逝,留在他心里的只有无限的依恋与悔恨。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1节 “你去吧,我等你!” 更新时间:2008-10-5 15:31:22 本章字数:3041 1980年的夏天是美好的。 王同山感到他和父亲居住的专诸巷里充满着明丽的阳光,即便父亲的两间小屋并不宽敞,甚至在王同山的眼里还有几分简陋破败,可是,只因他和李湘音一家成了邻居,所以才感到专诸巷春光无限,甚至还有些棚壁生辉的味道。 在王同山和李湘音相处的短暂日子里,他要求自己每天都不进酒馆茶肆,除在家里听收音机和读那些从劳改农场带回的文学书刊外,更多的时间就是希望他父亲早一天帮助他找一份工作。“文革”后期苏州百废待举,各工厂企业也都在招工,王同山那时多么希望他也像李湘音一样有个工作。那样他就可以和李湘音处于平等的地位相处了。 李湘音也期盼隔壁的王同山能尽快找到一个工作,不论他工资多少,至少可以为将来她和他关系得到家里的承认铺垫一个基础。然而由于王同山的户口在苏州无法解决,所以本来许多单位已在面试中看中了身材高大、又有文化的王同山,可就是无法落实。王同山理解李湘音的好意,也知道如若他和李湘音这样的姑娘最后走入婚姻的殿堂,仅有双方良好的心愿还是不够的。她的父母家庭是否接纳他,最根本的条件当然还是他要有个赖以生存的职业。于是王同山就每天跑劳动局和人事局,在到处碰壁以后,他只好主动到各招工企业去毛遂自荐。80年代初期,计划经济尚未被市场经济所替代,即便民营企业招工也要依靠国家行政机关的调配和安置,而王同山的身份毕竟是刑释就业人员。仅此一条就堵住了王同山在苏州就业的道路。 “同山哥,没什么,你不要为此事苦恼。”尽管在多次努力与拼争的过程中,聪明贤慧的某卫生材料厂女工李湘音已经再清醒不过地意识到,她心中痴爱的王同山,至少在短时期内是无法解决就业的。至于依靠他为自己创造一个灿烂的明天,更是一时无从谈起。面对她心中的追求与憧憬幸福愿望的接连破灭,李湘音并没有在王同山面前露出丝毫失望与厌恶。她还像从前一样对他施以柔情和关爱。她主动请他看电影,听音乐,逛公园。有时她还主动约请王同山陪自己去苏州城外爬山。在那个多雨多雾的早春天气里,王同山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温情。他真正体会到女人的纯真会给男人,特别像他这样心灵受了伤痛的男人,究竟带来多少温暖与关爱。他发现李湘音对自己的感化,决不亚于在大墙里十八年那悠长的监禁岁月。 “湘音,我很愧疚。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会感到自卑和无奈。有时候在你面前甚至连头也抬不起来。”那次他和她一起去了苏州虎丘山塘东隅的河滨,这里与人流密集的虎丘公园截然不同。尽收眼底的竟是偌大一片有待修葺的古代墓穴群,王同山虽然从小就生活在苏州,可他有生以来却从没来过这里。倒是聪明才智的李湘音告诉他说,这里就是苏州有名的六义士墓。他不明白李湘音为何要把他带到这片荒草凄凄的墓坟群中来。 “同山哥,你不要自卑,更不要有这种不健康的思想。”李湘音伫立在一方方残破的断碑前,她告诉他,这些古坟都是东林党人的首领们就义时的墓穴,数百年后的今天仍然还有人纪念他们。李湘音说:“现在你没有工作,这不要紧,我希望的是你能够从困境中振奋起来,将来迟早有一天,社会是会给你以生存空间的。” 王同山虽然知道她的话有道理,但他心里的自卑感并没有完全消除。好在这时候苏州来了一个无锡剧团,公演的剧目就是《我肯嫁给你》。那天李湘音好不容易从工厂里弄到两张剧票,一定要王同山陪她去看。在观看这出剧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李湘音是有意教育他克服自卑感,重新燃起生命的风帆。剧情似乎和他们当前的处境十分相似,也是一位女共青团员看中了一位从监狱里再生的青年,而爱情的波折甚至比王同山与李湘音面临的困难还要曲折坎坷。但是剧中女主角最后以她人格的力量终于感化了心中的爱人,同时也感化了她周围那些以有色眼镜来看待这对至爱情侣的人们。 这出剧在苏州一带公演,对于李湘音敦促王同山勇敢走进新生活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当然,那时的李湘音在家里也面临着与剧中人相同的困境。当她父母听说爱女正在和邻居刚刚释放不久的“神偷王”共度爱河之时,那种震惊与愤慨简直就无法用语言形容。如果李湘音面对的仅仅只是家庭的反对和工厂姐妹们不解的目光,她是完全有心理准备并且有决心战胜困难,以最大毅力实现她心梦想的。可是,偏偏在这时候,身边的王家竟又接连出事。首先是王同山老父因脑溢血入院治疗,真是祸不单行,就在王父入院的第四天下午,忽然一辆警车响着尖锐的警笛驶进了平静的专诸巷,而且6个警察从车上跳下来,直冲王家小院,把正在家里为老父准备晚餐的王同山用一双雪亮的铐子锁住,然后推推搡搡地拉了出来。这时候王同山看见往日安静无人的专诸巷内,已经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那些围观群众见被警察押上警车的人竟是平时和李湘音谈情说爱的王同山时,议论之声顿时响起。谁也没有想到平日在街坊面前文质彬彬的高个青年人,竟会是一个再次触犯了刑律的罪犯。其实警察们的突然到来,就连被铐上双手的王同山也搞不清原委。事后他才知道这次自己入监犯案的原因。原来是他从前在小茅山一起坐牢的同室狱友,回到苏州不久就再次作案了。而此人在警方的审查中,故意把他作案造成的危害,推卸嫁祸在王同山身上。 “你们等一等!”当警察把他从李家门前拉拖到街口的警车去时,王同山痛心疾首,当时真恨不得寻一条地缝钻进去,虽然他心里清楚此次再回苏州,特别是和邻居李湘音互生爱慕之情以后,他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从此无论面临何种困境也不再重操旧业了。而这次他在苏州几个月时间,没有作过一次案,可是他仍然感到无法面对街坊邻居,更无法面对给他以真情关爱的李湘音。王同山那时只想尽快走进警车,然后快些离开专诸巷。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会在他眼前发生戏剧性的一幕,一个女孩子脸色苍白地从人山人海中挤了出来,她就是李湘音! “你……?”王同山的头顿时轰然一响。他在心里暗暗叫苦:李湘音,你为什么要在这难堪的时候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莫非你就没听见人群里突然响起的咒骂、指责和讥笑吗?而且他还看见李湘音分明是刚刚哭过,两只眼睛是红红的。看到她那痛苦和悲哀交织的神态,王同山的心几乎快碎了!他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争气,自己找不到工作已是天大的耻辱,如今为何又以遭人辱耻痛骂的场面让与他相爱的少女蒙羞。 几个正推他上车的警察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人群里会突然冲出这样一位美丽清纯的姑娘,而且她不顾周围群众的轻篾目光跑上前来,紧紧抓住了王同山那双已经被钢铐牢牢锁住的双手,她动情地望了他一眼,喃喃地对他说:“不要紧,你去吧,我等你!……” 王同山这从小就以车站码头为栖身之地,即便无数次被逮进监狱又无数次越狱而逃的扒手惯犯,十几年来他面对最为严厉的惩治时也不曾动情落泪,但他现在居然喉头哽咽,眼里滚出了一滴苦泪。这是因为这生离死别的场面他从没体验过,特别是心心相印的李湘音以这种神态语言与自己话别,更是他根本没想过的。从前在他面前文文静静的苏州姑娘,今天竟敢在这警官林立的紧张气氛中挺身而出,确实让王同山从心里感到震惊和感佩。他还想对她叮嘱什么,可是警察们已经动手拉他上车了,王同山被关进警车以后,在警车启动之时他不顾一切地冲向车门,双手抱住铁栏杆放声大哭起来。他泪眼模糊地望着越来越远的专诸巷,望着那变得若隐若现的人群中,有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仍然还在原地向载走她心中情人的警车翘望着,翘望着……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2节 菇苏城外雨如麻(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1:30 本章字数:3058 王同山又坐进了向南京方向疾驶的警车上。 不过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在苏州他只被羁押一个夜晚,次日天明便被送往他曾经服刑、后来又接受15年劳改的小茅山农场。想起昨天在苏州专诸巷与女友辞别的悲苦场面,王同山有些肝肠寸断。从前他在小茅山接受劳改的漫长岁月中,曾经几次逃脱,又几次被公安人员逮捕归案。但前几次他从来没有哭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苏州恋恋不舍。到了小茅山农场以后,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改造人员都跑过来看从警车上走下来的王同山,特别是那些管教他十多年的农场警官们,都对他刚解教半年就再一次被送回小茅山感到万分惊疑。 “王同山,你又犯了什么罪?”“没想到你和小茅山这辈子结了缘,刚几个月又自投罗网了!”“这小子毕竟是个‘贼王’啊,是狗就一辈子也难改吃屎!”“什么神偷王,还不是每次都逃不过警察的眼睛?”在那些议论和咒骂声中,王同山一声不辩。如果此事放在从前,他会当即跳起来大吼大骂,或者当众说清他这次去苏州并没有作案,而是前次他在小茅山劳改期间的旧事复发,才惹出了一出“二进宫”的丑剧。王同山的沉默是因为他内心的痛苦,他并非在为自己刚获自由又被追究前案走进这一辈子让他厌恶的小茅山监舍。当然,他的痛苦沉默,还在于他心里有个令他须臾不肯忘记的女友!只要他闭上眼睛,那个熟悉的影子便会出现在他的眼前。李湘音,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早知道从小茅山出去后会幸遇上你,那我肯定不会在小茅山服刑期间再次外逃,也肯定不会再和他人合伙作案,以至于留下今日的痛羞。 当天夜里,王同山被关在一间单人反省室里。从前他在小茅山逃走以后被逮了回来,每次都象今天这样在反省室里关一段时间,然后才能进入审判和劳改的程序。这次王同山无法像前几次那样安宁地等待进入劳改程序。他在这单人反省室里彻夜不眠,只要他刚闭上眼睛,就会见到抓住他双手落泪的李湘音。想起了她,王同山的心就越过了重重监舍和层层电网密布的高墙。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早已与李湘音紧紧相联在一起了,一刻也无法分开。半夜里,王同山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逃出去,逃回苏州去,我要马上见到她!” 如果说从前他在这里劳教期间,私自逃出去仅仅是到附近流窜作案,偷一些钱后他还会回到这个小茅山来。有时他是被人抓获,有时则是他主动回来。可是,这一次王同山所构思的越狱计划却是永远不再回到这可以隔断他心,隔断他情的禁苑。这个念头一但在他心里占了上风,依王同山固有的性格,他必然会一做到底,而且不达到目的决不罢手。 凌晨时分,小茅山劳改农场里一派岑寂。附近所有劳教者歇息的宿舍大多关灯熄火,悄然无声。王同山知道他住的单人反省室房门,已被一把大锁在外面牢牢锁死了,他即便想逃也绝非易事。可是,王同山毕竟有一套多年练就的反管教手段,有时他的手段近乎于不可思议。他忽然发现在反省室里有一把装煤的铁锹,春天时这反省室里可能烧过炉子,而墙角处积下的碎煤已经告知了王同山。他决定把这支铁锹的锹把折断,然后拧再开门锁。可是反省室外还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那就是走廊外面是一扇同铁栅栏组成的天窗。如果他想从这里逃出去,必须要把那些手指头粗的钢筋一根根扭断。然而,王同山发现那些钢筋都牢固地插在下面的水泥墙内,任他如何拼命地扭动,那一条条钢筋竟然纹丝不动。这时天色已经微明了,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色,他知道如若继续在这反省室里一筹莫展,那么等到天明时分,他非但无法实现逃走的目的,而且他已经撬坏了内门之锁,也会被人发现。既然出逃的事实已经成立,即便中止也会受到严厉的处罚。王同山想到这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咬紧了牙关,拼命地用双手狠命摇撼那坚固的钢筋,终于在他的拼命摇晃下水泥墙基开始松动了,一根又一根钢筋就这样被王同山摇松摇断的。终于在凌晨四点左右,王同山跳出了那间水泥为四壁的反省室。 可是,当他逃到空荡荡的院落里才惊愕地发现,一堵几丈高的大墙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一样矗立在自己的面前。两人多高的大墙他如何能够爬得上去?而大门内外则有警力严加防守。即便王同山有三头六臂而无法从正门逃走。忽然,王同山发现了大墙下堆放着几十口大缸。这些大缸便是劳改农场陶瓷车间最新的产品,此时尚未发运出厂。王同山灵机一动,马上动手搬来了几口大缸,然后他把那些大缸在墙下一只只向上累去,一直累到墙头,他这才顺着那些大缸爬上了墙头,然后他双腿往墙外一顺,就纵身跳了出去。 黎明前的小茅山万籁俱寂。天边旭日已经从灰蒙蒙的云霓背后冉冉露头了,小茅山劳改农场很快就要上工了。王同山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继续在场外徘徊逗留,很可能会被巡逻的警察发现。王同山站在黎明的微光中,似乎已经听到小茅山劳改农场偌大的院落里传来了人声,他能猜测到发现他已经潜逃后场部会作出何种决定,来围堵他或沿着他可能逃走的方向进行追捕与拦截。 王同山很快就作出这样的判断:从小茅山逃出去,目前只有三条可行之路,第一条就是距场部不远的公交车站,只要从这里登上汽车,一小时后便可抵达镇江;第二条是乘火山前往南京,然后从那里转车前往苏州;第三条路则是从他脚下直接逃往深山老林。王同山认为小茅山劳改农场很可能对第二、第三条路大动干戈。因为他分析农场公安人员熟知王同山的性格。既然他可以扭断单人禁闭室的铁窗,肯定就会做出隐藏深山,长期不归之打算。因此警方肯定会把主要注意力放在王同山逃向南京和向深山老林逃窜两条路。同时他认为警方惟一的忽略很可能是汽车站,因为通往镇江的公共汽车就在距小茅山劳改农场不远的路旁。此地处于光天化日下的醒目地位,王同山估计警方肯定把汽车站当成可防可不防的地点。 于是他跑到一位朋友家,只借到区区一块钱,然后他就匆忙地跑到了汽车站,当时正如他预见的一样,小茅山警方恰好在此处疏于监控。于是他用五角钱购买了一张去镇江的汽车票,便顺利地登上了汽车。当王同山在镇江走下汽车的时候,正好是上午8点钟,果然发现这条路走对了,站上也没有任何警察布控的影子。这时候王同山饿极了,便用乘下的五角钱买了4个火烧和一合二角钱的香烟,吃了火烧又抽足了烟,王同山浑身顿时有了精神。然后他便匆忙赶到火车站,刚好这时有一趟开往苏州的短途列车正在准备启动,他从一个无人的道口跳进了车站,然后又转到后尾车登上了即将启动的列车。 车在飞驰。王同山知道他如果到了苏州,腰里没有钱肯定不行。于是他就决定再施展一下老手段。这时他把在苏州时对李湘音做过的多次保证早就丢忘到脑前脖后了,他佯装生了病的民工,拼命地向人多的车厢里挤去。眨眼之间他就偷了两只钱夹。40多块钱在当时对于一个落荒而逃人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他翻开皮夹一看,钱夹里还有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那时他一个心思都倾注在苏州的女友李湘音身上,哪里还想到上海去?如果没有李湘音,他也许当真从苏州转向久违了的上海飞去了。但是他现在必须要去苏州,没有什么比马上见到李湘音更为紧要的事了。 11点王同山到了苏州车站。他不敢从车站检票口随那些熙攘的旅客们出站,因为他担心走检票口会遇上可怕的“雷子”,昨天从苏州护送他前往南京小茅山劳改农场的苏州警察,此时还仍然在小茅山,他们决不会想到刚送来的王同山竟然又跑了回来。王同山避开车站的月台,从几辆货车下面钻过了路轨,然后又绕路出了车站。所有一切都做得精道老练,如同飞过的燕子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3节 菇苏城外雨如麻(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1:43 本章字数:2501 他多么想回家,即便不能回家也应该像小时候那样来到苏州城里,他记得小时候曾经去过多次的玄妙观。特别是那条有名胜古迹的观前街,人海如潮,店铺商家,鳞次栉比,简直就可与繁华的上海城隍庙相媲美。王同山刚记事的时候,父亲还带他去那里看过热闹,到现在他还依稀记得观前街上的珠宝店里有琳琅满目的玉器和珠宝,而食品店里则有他童年喜欢吃的大方糕、芙蓉稣、野荸荠和香甜的肉饺。王同山在向城外匆忙走去的时候,心里却充满着遗憾,还在想着他在小茅山时多次记挂的观前街,从前他不止一次地读过郑振绎写的《黄昏的观前街》,上面的文字时至今天仍然还记在心间:“你白天觉得这条街狭小,在这时,你才觉得这条街狭小得妙。她将你紧压住了,如夜间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头,做了一个很刺激的梦!……”可是如今他距苏州的观前街竟是那么近,只因他现在是一个被警方紧紧追缉的人,所以才只好违心与它探肩而过了。王同山在车前转了几圈,最后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向城外走去。 “同山哥,你怎么能跑回来呢?”王同山在苏州城边一连兜了几个圈子,他在想着如何才能和李湘音取得联系。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等到下午一时许,他化了妆,买了一个眼镜戴上,这才从城边又拐弯抹角地回到了只离开一天的专诸巷。他站在马路的对面,凝望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29号院,那里有他心上的人。昨天他就是从这里被警察逮捕的,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群众早就不见了踪影,这条小街上也没有王同山担心的蹲坑民警。小院和整条街在下午时分都显出一种祥和的安谧。但是有着多年反侦察能力的王同山,仍然不敢贸然走进这貌似平静而实则可能布下暗哨的巷口,不久他就再次向郊区走去了。 临出城前,王同山在一个公共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是李湘音十分要好的小姐妹。王同山要她尽快想办法把他逃回苏州的消息,设法转告给正在工厂里做工的李湘音,要她在方便的时候来到苏州近郊的外垮塘小镇。他会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静候她的到来。 这个电话挂通以后,王同山紧张的心境稍稍平缓下来。他认为如果能见上心上人一面,即便马上再落入警方法网也心甘情愿。大约只过了二十多分钟,躲在路边一丛桃花树下的王同山,发现一位窕窈小巧的女人身影,匆匆忙忙地下了公交车,然后她沿着他在电话里叮嘱的地点,快步向他藏身的桃花树林方向走来了。她正是昨天夜里左思右想也无法联系的女友李湘音!她不但准时赶到了外跨塘镇,而且见了他便追问逃出来的情由。王同山解释着他为什么要逃,在里面如何想她,以及逃出一路上所历经的艰险。李湘音默默地倾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半晌她忽然想起他此刻还没有吃午饭,便把他带到路边不远一家农家小餐馆的雅座里。李湘音恨不得给他叫上小店里所有能烧能炒的鸡鸭鱼肉,看着他不顾吃相的狼吞虎咽。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等着你,我守着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往回跑呢?”李湘音坐在酒桌对面,她心里堵得很,没有半点胃口,只能看着他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听了他逃走的经过,她在那里暗暗为他担心。她在嗔怪他的急躁与不慎,也在抱怨他不守信用,对他在车上再一次偷钱,她甚至还不客气地骂了他。王同山对任何人的逆耳之言都一句话也不能听进,可是对面前这位娇小柔弱的苏州小妹的嗔骂,他非但不愠不怒,反而听得十分入神,就好象在倾听一首美妙的苏州小调。 当天晚上,为了防止警方的追捕,李湘音早早就从外垮塘赶回了苏州市区,而王同山则被精明的她安排在那个替她接电话的女友家里,与她的丈夫作伴,而小女友为成全王同山,情愿和别人串了夜班。王同山就这样躲过了一个紧张之夜。 阳春4月的菇苏城阴雨连绵。从外垮塘到苏州城外有一条柳阴依依的小路,这里即便在大白天也绝无行人的足迹。李湘音特别请了一天假,决定好好陪着那个不惜牺牲性命也要回来看她一眼的情哥哥王同山。当年在上海和南京等地偷红了眼睛,无论在公交车里还是飞驰的火车上无所不偷,窃得财物之后又能神出鬼没藏形匿迹的“神偷王”,如今居然在警方的频频追捕声中,到苏州郊外与心上人谈情说爱,这简直就有一点传奇的意味了。如果此情此景不是来自于王同山本人的回忆,也许真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了。 黄梅时节家家雨, 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 闲敲棋子落灯花。 细雨如雾,李湘音穿一件王同山非常稔熟的绵缎花夹袄,青布小窄裤,显得精神而玲珑。她左手打着一把红色小伞,右手紧紧拉着王同山的衣襟。俩人相偕着行走在那条被沙沙细雨打湿了的小石路上,彼此相依相从,口中哼唱着那首江南青年人喜欢的《三月里的小雨》。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辈子竟也会有这样浪漫的人生片断。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江南原野上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李湘音高高举着手里的小红伞,她惟恐雨丝淋洒在情哥哥的身上,于是便把那伞拼命地往王同山这边移;而王同山又担心她的身上淋了雨,便百般把那只能遮盖一个人的小伞又往李湘音这一方狠推。她们两人就这样你推我,我推你,等到走到那条柳阴小道的尽头时才愕然发现,原来李湘音和王同山的衣服都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了。 在那场小雨里,已经深深陷入爱河中的青年女工李湘音,甚至主动提出要和王同山一起“私奔”,可是王同山却对之愕然。虽然此前他曾经有过四海飘泊和流窜作案的坎坷经历,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心上的女友为他付出如此代价。在感情的冲动过后,便是理智的思考。无论是王同山还是李湘音,他们都必须面对严峻的现实。 “湘音,我说你也太傻了,我值得让你为我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吗?”王同山在雨中泪如雨下,他已经被她的真诚无私深深打动了心扉。当彼此在冷静思考如何面对眼前的危机时,王同山忽然郑重地对女友说:“再说我经过几天的思考,特别是你对我的开导,我已经同意马上就回到小茅山了。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要争取早一天回来。光明正大的回来,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会这样东躲西藏了。” 在雨中他和她终于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4节 有花无果的恋情画了句号 更新时间:2008-10-5 15:31:55 本章字数:3563 七天以后,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李湘音请了两天假,亲自陪着王同山从苏州来到了小茅山劳改劳场。管教没有想到王同山不但主动回来,而且他身边还陪着一个小女友。管教问王:“她是你什么人?”王同山大胆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管教望着生得如花似玉的李湘音,忽然嘎声嘎气地说:“姑娘,莫非你在外边找不到朋友吗?为什么要看上像王同山这样的扒手呢?”李湘音也不好惹,她既然敢陪王同山走进这种环境,当然敢面对任何不怀善意的挑衅,她当即回敬说:“你们管教最好把精力都放在如何让王同山早日改过自新上,难道我找什么人作朋友,也要看你们管教的眼神行事吗?” 她的话虽然不多,但句句都说在理上。让那些对王同山素怀恶感的管教第一次领略到王同山的不简单,他不仅是扒手和神偷,而且还会赢得这样美丽苏州姑娘对他的真诚之爱。 李湘音当天就经南京返回了苏州。 王同山对女友的思念,都是通过一封又一封书信表达的。他在小茅山改造期间的寂寞岁月中,为了填补心里的孤寂与苦闷,开始不休止地读书。那时他身边已经有了许多文学书刊,有些书是他从前进监时从苏州带来的,也有一些是李湘音从苏州寄给他的。当然都是她用工薪中节省下来的钱,为他买下的小说、诗集和当时流行的期刊。因为她了解王同山并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扒手,他的精神世界与普通常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特别是王同山在获释期间与李湘音隔邻而居的那段时间,没有谁比李湘音更了解他对文学的追求与渴望了。她知道给小茅山寄去的东西中,没有什么比书刊更对他更为有益处了。 在李湘音离开小茅山的最初几个月里,王同山寄出的信和李湘音从苏州寄进来的信件,都是通过苏州一位朋友转邮转寄。他既是王同山的好友,同时也是李湘音哥哥的同窗。有这样一个中间人转信,对彼此的感情交流当然有益处。让王同山后来产生疑惑的是,就是这位与王、李两人都有关系的好心人,随着时光的推移,到了1981年5月,忽然中断了再为他转信。王同山不知苏州的李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给那个充当转信的中间人写了一封信。王同山希望他把真情告诉他,那位好友终于给他复了信,明确地告诉王同山说:“我很同情你,也同情李湘音。正因为我同时同情你们两个人,所以才劝你今后再也不要给李湘音写信了,因为她为你已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既有社会的,也有家庭的。王同山,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意思,当然也会更加理解李湘音……” 他和李湘音的苦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1981年11月17日,王同山忽然接到苏州某厂发给他的电报。告知:“父病危,速归。”一年前他从苏州再次被捕之前,老父亲已经因为脑溢血入院治疗,而今忽然噩耗传来,王同山马上就得到了小茅山劳改农场管教们的同意。次日下午,王同山就在两个管教的陪同下,乘车从小茅山赶到了苏州。他决不会知道此时的父亲已经溘然长逝,停尸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也不会想到和李湘音的缘份直到这时仍然没有断绝,尽管他和她已有半年时间不再通信了。就在王同山和两个管教走过金门的南新桥时,他忽然发现迎面远远走来一个女人,王同山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自己在小茅山日思夜想的女友李湘音!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偏要在这时过南新桥。两个人一年多不曾见面了,当他在大桥上相遇的一刹那,彼此都愕然地怔在那里。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面。最后还是李湘音主动打招呼,说:“你……回来了?” 王同山这时虽然猜不透李湘音的心事,但是他看她见了自己没有避开,又肯主动搭话,心里还是相当感动。他也不顾身边有两个管教在场,还是想把心里话对她说。可是姑娘瞟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忽然说:“还是明天再谈吧?” “明天,在什么地方谈?”王同山没想到她敢当着管教的面约他。 姑娘想也没想,就说:“还是老地方,上午八点,我在那里等着你!”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王同山望着李湘音消逝在暮霭中的远去身影,心中又泛起了感情的冲动。他不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喜是悲,也不清楚李湘音对他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友善与亲昵? 翌日清早,王同山到医院里办理了父亲的火化等事宜,然后他对丧事做了安排,便向管教请了假。他要马上乘车前往留园。那里便是李湘音说的老地方,从前他和她的许多情话,大多是在那有着江南风格的小小园林深处谈起的。而今他没有想到李湘音把他们的再次会面地点,又精心安排在那座既有池塘、湖水又有假山竹林的留园里了。这就无形中给他们的幽会平添几分浪漫的色彩。 怀着马上见到心上人的急切与冲动,王同山心急火燎赶到留园大门前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袋里竟然连一分钟也没带。正在困窘之际,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王同山抬头一看,发现留园公园门前有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向他笑着招手呢。原来李湘音已经早他一步来了,而且她为了不引起熟人的注意,还特别穿了工厂劳动时的服装。她手里不仅早就拿着两张入门券,而且还为王同山买来许多他平时爱吃的苏州小吃。王同山没想到她还像从前那样细心,那样无微不致地想着自己的存在。她是了解他现在没有钱,所以才提前跑到这里购买了门票,担心届时让王同山少一点无钱的难堪。 出现在王同山面前的留园还像从前那样景色清新,小桥流水的苏州园林特色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留园在民国年间原是盛宣怀的祖产,所以亭台楼阁建造得相当精巧别致,天功巧夺。也难怪作家林语堂偶尔来此一游,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留园颇有红楼味”的感叹!与那些古色古香的清代建筑相比,让再次来到留园的一对心上人大有旧梦重温之感。而小桥之下的潺潺流水还像一年前他们头一次来时一样,清晰地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只是景色依旧,人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王同山却没有观察出对方心中的细微改变,他看见的李湘音还像从前在苏州郊外那场霏霏春雨中见到的那样美好娇柔。可是当他们的谈话涉及到半年时间为什么不通信这敏感话题时,快人快语的李湘音竟然沉默了。她的沉默包含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情,因为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李湘音经受的风雨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所难以承受的。她纵然视真正的爱情为性命,也知道她当初对王同山发下的誓言并非只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而是发自她的内心。可是,李湘音终究是生活在严肃现实的社会里。 她不仅需要爱情,同时更需要有一个与现实社会完全合拍的生活环境。这其中当然要考虑到她将来的归宿,和王同山尽管心心相印,并且也曾经有过患难与共的甜美回忆。然而,美妙的爱之回忆毕竟不能永远构成她生活的主体。这样她就必须认真考虑家庭与社会对这位善良女子提出的种种忠告,其中最重要的警告是:和王同山这种已经在人生历史上打下烙印的服刑人员结合,是否存在着真正的前途。李湘音必须面对生活的严峻,她在王同山回来之前,已经在家人的安排下与一位新男友见了面。现在王同山终于回来了,李湘音多么想把她和新男友相见的情况告诉给他?或者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然后再共同商讨一下今后生活的方向与做这种选择的必要性。等等。 可是聪明的李湘音不能启口。因为她已经在事实上否定了自己从前对王同山作出的许诺。她也无法继续等盼下去了,她不知道王同山何时才能解除刑期,更不清楚结束刑期以后的王同山,究竟还会不会继续走那条早已视为危途的老路?更为重要的考虑是,李湘音是个善良的好人,她不想在王同山回苏州奔丧的时候把自己的新决定告诉他。那样会有雪上加霜之感,她希望对方在自己的谈话及神情上,最好能潜移默化地理解她的言外之意。 她和王同山在留园里整整谈了一天。当下午的夕阳染红留园的幽幽池水时,他与她的话仍然言犹未尽。可是她必须要和他说一声再见了,因为留园马上就要闭园了,黑雅雅的游人已经悄然散去,留给这对情人的时间不多了。这时候王同山仍然希望女友谈谈他们的将来,李湘音感到为难,她忽然站了起来,第一次扑进他宽大的怀里,并且作出她一生中最大的努力,与怯生生的王同山发生了短暂的亲吻,然后她牵着他的手,走下了那个曾经走过多少次的小石桥,向留园的大门前走去。就在她和他将要最后分手的时候,李湘音忽然含情脉脉地回望他一眼,又跑了回来,悄悄地告诉王同山说:“我这辈子能够给予你的,也只能如此了……”然后她又一个人快步消失在留园门前的人流中,不见了。 王同山呆呆伫立在夕阳的阴影里,还在想着李湘音刚才给他的热吻,想着她在离开以前对他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只是他在若干年以后才清醒地认识到,李湘音那天把他请到留园,实质上就是对他们的关系作一个最后的了结。一个“神偷王”含有苦味的短暂初恋,就这样有花无果的结束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5节 《江南时报》与“神偷王”(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2:10 本章字数:2234 谁要游戏人生,他就一事无成;谁就不能主宰自己,永远是一个奴隶。 ——德国.歌德:《人生就是奋斗》 王同山花50块钱在苏州的北浩弄68号租了一个新居。 所谓新居,不过是一座小阁楼。这个温馨的“家”,原是一幢老屋的楼顶,面积约有10多平方米。在二楼和三楼之间又没有楼梯,当初他之所以同意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生活,就因为房主收费便宜。至于说这三楼上的小阁楼没有楼梯,王同山说他可以克服,自己解决的办法就是,找了一把椅子,放在二楼和三楼的拐弯处,于是便成了楼梯。小阁楼上一无他物,王同山的主要家俱就是一张借来的小桌子,在上面可以写稿和写信,同时还可以把他从监狱带回来的书摆放在上面,这也就让他心满意足了。到于没有床怎么办?王同山索性在地上搭了一个草铺栖身。他是一个喜欢清洁的人,即便在这种生活条件下,王同山仍然不忘把地铺和书桌都搞得一尘不染。 自从桃花坞司法所郑所长帮助解决了户口,并顺利获得了每月的低保收入以后,王同山的新生活便悄悄开始了。最初几天,他的全部活动就是在苏州逛书店,回来就躺在地铺上读书。后来他感到这是一种无法排遣的寂寞,于是他便主动到社区去。帮助社区写写材料,出出黑板报。有时还为社区老大姐们跑跑龙套,打水,扫地,送一个通知或者召集居民开会。忙碌起来倒也不亦乐乎! 有一天,一位记者来到他所在的社区采访。社区主任忽然对一位戴眼镜的男记者说起王同山的事来,没想到这位叫严俨的记者听了,立即就产生了兴趣。因为王同山的事情具有很强的新闻性,于是严俨就试探地对社区主任说:“我可不可以采访一下这个叫王同山的人?”当社区主任征求王同山意见的时候,没想到正在那里帮助抄材料的王同山竟爽快地答应下来了。于是严俨便约定次日与王同山进行面对面的接触,直到次日上午10时,王同山才知道采访他的严俨,原来是苏州一家有名的晚报——《江南时报》社会新闻版的记者。和严俨同来的,还有一位青年女记者,她叫小鹤。 平生第一次和记者面对面交谈的王同山,把自己的故事从头至尾地讲给他们听。他发现两位记者好象已经随着他的叙述,也进入了他那充满曲折、黑暗甚至让人闻之震惊的心灵世界。对于这次接受采访,王同山看得相当平淡。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正是《江南时报》的这次偶然采访,才为他今后的人生之路展拓出意想不到的前景。几天后,《江南时报》从4月8日起至13日,用了六个版的篇幅,连续6天以《“神偷王”想要新生活》为题发表了长篇通讯。 这篇通讯说:“他13岁开始行窃,七次入狱。公安部门对他的评价是‘有连续作案能力、胆大、喜欢小动物’。今年1月16日,58岁的王同山第七次走出监狱大门,‘神偷王’变成了‘神偷老王’。他想‘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他想找一个每月四五百元钱收入的工作以维持生计……他还想以他的‘社会背景’为‘维护社会治安尽力’。可是,所有的‘他想’,还只是‘他想’,他生活得依然很难。他的愿望能实现吗?……… “诱使我走出犯罪第一步的是好奇和贪图享受。”王同山这样告诉笔者。干上这一行不久,王同山就因‘失手’被判‘少教’三年。……” 王同山的通讯见报后,古城苏州顿时引起了强烈的震动。特别是那些从前熟悉“神偷王”在苏沪一带扒穿作案经历的人们,当听说从前的“贼王”如今又一次被释放回到了苏州,而且又在社区里开始了新的人生时,各种各样的议论、信函,电话便向《江南时报》纷至沓来。其中当然有许多人对王同山是否真像报上宣传的那样,已经改过自新了,产生了怀疑。他毕竟是一个七进七出监狱的惯偷,而且还是当年震惊江南大地的“神偷”,像王同山这样屡教不改的人,他莫非真会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幡然悔悟并决心金盆洗手吗?有的读者甚至担心报纸和传媒忽然把一个黑典型变成了一个洗心革面的新人加以报导宣传,它的社会导向和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如果弄得不好会不会引起不当的效果? 与此同时,网上也出现了关于王同山的各种报导、帖子。其中有人介绍了王同山的“神偷王”来历,题为《苏州王同山“江南神偷王”,曾经是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家伙》,帖子这样写道: “王同山,今年58岁,出身于苏州一个干部家庭。他本来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喜欢文学,曾在《少年文艺》上发表文章。1961年,也就是他16岁那年,班上从南亚转来一个华侨的儿子,后来得知,所谓华侨是出身于海外大盗世家。有一天,那个同学领着王同山来到观前街那一带玩,只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问他:‘王同山,你看好玩吗?’,然后,领着他溜冰、下饭店。钱来得容易,有了钱马上就有好玩的,王同山仅有的道德底线在巨大的诱惑下烟消云散,很快,他就在这个‘师傅’的调教下出道了。当年,他就进了少管所。出来的时候,他的父亲说:‘我管不了你,还是让监狱管你吧。’王同山从此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生活没有了依靠,他就觉得偷盗好,虽然冒险,但钱来得容易,手腕子转动几下,可以立即成为阔佬,花光了再去做。他死心塌地地走上了职业窃贼的路。 几十年来,他偷遍了江南。1982年,他进入疯狂状态,最高纪录一天扒窃60起。当时的苏州公安局长称他为‘神偷’。在江南,他是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家伙。每当听说他入狱,人们都要暗自庆幸,可是,每当他出来,人们的心又紧张起来。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6节 《江南时报》与“神偷王”(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2:29 本章字数:2483 2004年1月,他因为有立功表现,被提前释放回家。这是他第7次出狱。这一回他能改好吗?乘车回到老家苏州,下了车,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父母早就去世,连房子都没有了。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面对来自苏州各阶层人士的不同的意见,《江南时报》仍然坚持他们敢为“天下先”的新闻报导初衷,继续跟踪报导“神偷王”在获得新生后的每一点滴的进步与亮点。因为记者们发现,更多的群众对于像王同山这样的人,不但寄予了同情和希望,而且他们也相信王同山会在新环境中改过自新。网上还有一篇文章,题为《42年的“黑人”有了户口,他开始享受低保待遇》,该文写道:“一天,王同山走进了苏州市第三人民医院的输液室。他对人家说,他是刑满释放人员,天黑了,他要求借住一宿,天一亮就走。出乎意料,医护人员答应了他,她们给他安排了一个病房。王同山感到如今的人真是变了。他问一个年轻的护士:‘你们怎么敢收留我?’那姑娘笑笑说:‘你现在不是改好了嘛!’他连忙说:‘是呀,我是立功的,提前4个月释放。’姑娘又笑了,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像坏人。’这句话,把他的眼睛说湿了。这一宿,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晨,王同山早早起床,他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后走了。他来到了平江区司法局,一位姓蒋的同志接待了他。他对人家说:‘吃过早饭,现在兜里只剩1元钱了,现在想找个地方住,想有份工作。’蒋同志说,你去桃坞司法所吧,你应该归他们管。于是,他来到桃坞司法所。郑庆吉所长听了他的诉说后,从口袋里掏出100元钱,对他说:‘你先克服几天,然后,我们想办法给你办个最低生活保障。’他说:‘郑所长,我还没户口呢,我当了42年的黑人了,过去他们说给我办,可是,后来把手续给弄丢了。’郑所长说:‘你放心,我很快给你办好。’ 春节过后的七八天,郑所长找到王同山,对他说:‘老王,户口办好了,你快去公安局照相,我给你办身份证。’王同山有点不相信,42年的‘黑人’说有户口就有户口了?郑所长说:‘老王,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照相?’照完了相,身份证也就办下来了。郑所长说:‘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你的低保办下来你信不信?你的一切都是特事特办,一点也不能耽误,你和我们是一样的平等。对你,我们事事都要讲究人性化管理,要体现人文关怀。这是十六大精神,也是新宪法的精神。你就等着看吧。’ 果然,郑所长把他的最低生活保障办下来了,从2月份开始,王同山每月可以拿200多元的生活费了。郑所长还答应给他找个工作呢!社区的大妈大婶帮助他租了一间老房子,同时,给他送来了被子、褥子。” 上面这篇文章,与王同山对我的谈话,以及王同山本人的日记记载,在细节上有所不同。这也许是某些传闻又加了虚构。不过,不管上面的文章内容是否淮确,都可以看出王同山这次回归社会,他已经得到了包括司法局和司法所的信任,特别是王同山在医院里逗留期间又与护士有过对话,真是比生活中的真实又形象化了一步。 就在报社接连收到许多非议,甚至含有指责的群众来信时,有一天,《江南时报》忽然又接到一位姓曹的读者打来的电话。他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职业,只是关心地打听王同山的近况。曹先生对记者说:“关于‘神偷王’的6篇连续报导我是每天都坚持看,通过你们的报导,我对王同山的经历已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十分同情王同山的遭遇。有王同山相同遭遇的人也许不止他一个,贵报对他的注意和报导,肯定会对这一特殊的弱势群体起到积极的作用。因为一个活生生的事例,会让整个社会对这一特殊群体有个最真切的认识。只有认识了,才会做到真正的接纳。” 这位曹先生的电话立刻引起《江南时报》记者们的注意,同时曹先生在反复询问王同山的近况以后,又热诚地表示,“如果王同山到现在还没有工作并且他希望寻找工作为社会作一些贡献的话,他可以考虑为他解决一个工作。” 原来,这位曹先生名叫曹健,是苏州市阳光物业公司的总经理。 当正为自己的生计感到困惑的王同山蓦然听到这一消息时,顿时变得欣喜若狂。这些年来他虽然在苏州七进七出监狱和管教所,可是,每一次回到苏州他都有金盆洗手,浪子回头之意,可是都因为种种难以言喻的客观原因,让他阴差阳错地再次走进了罪恶的深潭。而今他已经是58岁的老人了,竟然还有人主动提出为他解决就业问题。莫非真是时来运转了?抑或是他从前熟悉的社会变了吗? 王同山的工作很快得到了落实。在曹经理的亲自安排下,王同山到一家物业公司当保洁员,4月14日王同山给《江南时报》写来一封感谢信,他在信上说: “我能有今天是在你们的关心和关怀下才有的,我不想用什么豪言壮语来说明什么,我将以今后的实际行动来说明一切。 讲句心里话,走进你们采编室,我就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像我这样心灵受到过极大创伤的人,对人们都抱着一个仇视和悲观的心态,老实讲,采访室都是青年人还有不少女孩子,都是文化层次比较高的,也都是一些无冕之王,我是个比较敏感的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看出你们对我的态度和看法。 然而每位记者的眼神都充满着同情和关心,丝毫没有一点歧视。老实讲,一天不见都有些想你们,马上要上班了,可能时间紧了,不可能经常来报社了,但我永远不会忘掉关怀我的记者。 善良的人们,请你们能接受我一个罪人的祝福,愿你们青春常在、身体健康、家庭美满。在我人生的道路上,是你们为我消除了障碍,在我生命的长河中,是你们为我增加了勇气,在我生命的火焰中,是你们为我添加了热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更不是能用笔写出的。 在我短暂的人生中,这将是永远难忘的一幕,我想真诚地告诉我的“同行”们:都洗手吧,为一个安定的苏州而贡献出自己的一切,要讲得太多了,将来只能用事实来证明我的一切。 王同山 2004年4月14日中午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7节 《江南时报》与“神偷王”(3) 更新时间:2008-10-5 15:32:42 本章字数:1858 4月15日,苏州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这天凌晨4点钟,睡在小阁楼上的王同山就醒了。他是因为高兴而早起的,他这一辈子从没有过正式的工作,从前虽然在农场里上工,可毕竟与他今天前往一个小区上班是两回事。当天早晨,当王同山骑着他买的自行车走出大门时,才发现早有几位《江南时报》的记者等候在那里了,看时正是不久前采访并报导他的《时报》记者严俨和小鹤。他们陪着王同山穿过苏州一条条大街,转过一条条小巷,上午9点,终于来到位于苏州新城区的胥馨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从这一天起,王同山崭新的人生开始了。当天的《江南时报》准时刊出《“神偷王”走上新岗位》的新闻: “感谢江南时报,感谢你们!”昨天上午9点半,王同山带着满面笑容快步走进本报苏州采编部,找到工作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早上邻居对我说,工作的事有着落了。我赶紧到报亭买了张时报。真没想到,太突然了!” 记者先和曹先生通了电话,他告诉了这家物业管理公司的具体位置。10点钟左右,在记者的陪同下老王上路了。 老王一边骑车,一边对记者说:“今天的天气太好了。说实话,昨天我还在为过日子的事发愁。原来欠了别人450元的债,人家虽然没来催,但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下可好了。” 大约半小时后,记者和老王来到了这家物业管理公司。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女经理接待了我们。此时,王同山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表情显得严肃。“昨天晚上,曹总打电话给我说,今天有一个特殊身份的人要来。”小区物业公司徐经理介绍说,公司管理的小区目前来说属于中档偏上的水平,原来已有一个人报了名。但公司考虑到老王的实际情况,决定先让他来做这份工作。徐经理说:“工作主要是打扫小区卫生。试用期两个月,每月500元,过了试用期每个月600元,还有每天3元的补贴。办好手续明天就可以来上班。有问题吗?”“没问题,没问题。”说到这里,老王有些哽咽,他拿手用力地抹了抹眼睛,“社会上还是好人多” 从物业公司出来,已近中午11点。“老王到报社去吃饭吧。”记者发出了邀请。“不去了,我还要到居委会和司法所报告喜讯呐!”老王说了声再见,便飞快地骑上车,很快便消失在街头人群中。望着“神偷王”远去的背影,记者想,他今后的路会平坦吗?……” 王同山刚来到胥馨小区的时候,物业管理委员会的领导们根据曹键同志的意见,要求王同山在这里暂且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特别不要轻易在小区群众中公开王同山从前的历史。王同山知道管委会这样做的原因,是担心小区居民对一个有过扒窃取历史,并且有“神偷王”恶名的人来到小区当保洁员,肯定会造成安全上的障碍。而王同山当时的回答是:“对于群众对我的怀疑和不信任,我完全能够理解。现在我也不要想说什么豪言壮语,我只请大家看我王同山的行动好了!” 可是,若想封住人的嘴是不可能的。王同山来到胥馨小区当保洁员不久,小区中来了一个“神偷大王”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了。一些业主对管委会请王同山这样的惯偷来管理他们的生活,当然从心里就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因为王同山这“神偷王”的到来平添了胥馨小区不安全的因素。谁希望与一个干了三十多年偷盗生涯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王同山在最初的日子里虽然以埋头完成清扫小区的任务为己任,但是,他毕竟不能脱离严峻的生活现实。在人们警惕的目光下生活确实难过,有一次,王同山在扫小区楼梯时无意中听业主说这样的话:“让这样的人每天到家门口来打扫卫生,真让人不放心啊。听说这个人不但先后七次被抓进了监狱,而且他还三次越狱潜逃呢。你说,咱们小区的安全感又何在呀?!……” 王同山听了这话,不禁怔在楼道里。他望着远去的业主身影,心底升起了一股难言的痛楚。业主们的刺耳之词,已经深深刺痛了王同山的神经,但是他并不责怪这些来自小区群众感情的真实流露,更不能责怪群众向他投来的反感与怀疑的目光。因为自己的前半生确实在从事让普通百姓连想也不敢想的劣迹恶行。 “看来一个人的行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走错一步。正所谓一失足成千恨啊!”王同山不但不责怪暗中指责他的群众,他还在悔恨自己。他对小区业主在短短几天里就了解到他从前的罪恶历史,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心里感到震惊的,还是他从前曾经走过的路,险途坎坷,宛若噩梦。特别是在时空交错、他重新回到本该在40多年前就该有的正常人生活中间时,这种强烈的反思与对比,就更让王同山痛断肝肠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8节 逃出小茅山 更新时间:2008-10-5 15:32:52 本章字数:4117 王同山确实有过越狱潜逃的经历。 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史今天站在胥馨小区的楼道里回想起来,不能不让王同山感到恍如隔世。他迄今还清醒地记得,第一次从小茅山劳改农场里策划越狱的时间是1966年9月2日。 那时候他在小茅山已经生活了五年时间。 自从1961年11月那个可怕的下午,他在苏州一条小街的浴室附近被公安人员戴上了手铐,押解进看守所以后,从前在苏州念达小学当过少先队员,又在一张全国性报刊上发表过文章的王同山,便开始了与手铐、脚镣、监舍,审讯打起交道。少年时期许多美妙的理想,都随着他一步步走进泥泞深渊而变得支离破碎了。在苏州解往江苏少管所之前,王同山就已经面临世人的冷眼和充满怀疑的询问了。苏州市公安机关在逮捕他以后,不仅要清查他从13岁伊始的扒窃行迹和大江南北的流窜作案罪恶,同时上海警方也在寻找和审查印证多年前发生在上海几起大案的来龙去脉。其中对王同山震动最大的当然是,他在上海北火车站扒窃军人公文包里的那支手枪。他决不会想到次因为他的贪婪与不计后果,不仅造成了那支手枪的奇怪遗失,同时也使那位有前途的青年军官因此而结束了本来有前途的军旅生涯。听说上海方面把他当年无意中的扒窃行为列为了大案,王同山这才感到自己对社会的危害,早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年龄段少年的思维范畴。 在小茅山劳改农场改造期间,恰好赶上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从小就有一颗不安份之心的王同山,当他看到大墙外边到处都是红卫兵大串联的队伍,报纸上和广播里开始宣传“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等极左口号的时候,他的心也像一锅沸腾的开水那样,忽然变得越来越浮躁,越来越不安起来。特别是当他看小茅山劳改农场内部也出现了行行色色的造反派时,他就每天和一起入狱的扒手小S在暗中窥测着运动的新动向。王同山就是从那时开始从思想深处产生了“跑出去”的可怕念头。 “到处都有看守和警察,我们如果跑了出去,会不会被人抓回来呢?”小S就是王同山当年在上海十六铺码头偷窃时结识的扒手,当年的小S就一直把胆大妄为的“神偷王”当成他心里崇拜的偶像。他和王同山的扒窃行迹先后进入警方的视线,并且在为同的时间从两座城市相继落入法网以后,他们谁也不会想到竟然在南京附近的小茅山劳改农场里再次成为同监舍的患难兄弟。王同山的长处就在于他有一套拢络身边人的手段,特别是对小S这样从小就失去亲友的扒手惯偷,更会采取一套恩威并用的办法,因此就会取得了他的信任。尤其是在小茅山改造这段时间,王同山情愿节省下自己的饭食也要照顾生病的小S,所以小S对王感激零涕。如今忽然到了“文革”的非常期间,王同山发现广播中不时传来红卫兵大造其反的消息,一天夜里,监舍内外一派寂静,王同山就把自己想趁机逃出小茅山的想法悄悄告诉给小S。他认为小S早在上海盗窃期间就是他这“神偷王”的忠诚崇拜者,而他则是小S多次遇险相救的恩人加恩师。所以当王同山把自己逃走的打算说给小S以后,当然寄希望于小S对他的支持。如果小S在关键时候能与他同时出逃,那么王同山就可以从防范甚严的小茅山劳改农场逃出去。 “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决不会被他们抓回来的。”又一个夜晚,他和小S睡在相连的通铺上,彼此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两从在密秘勾通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好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总是在害怕,好象我们现在的关系,有人在暗中悄悄注意着似的。”小S仍然胆战心虚。 王同山见他这样怯怯,便瞪起眼睛来:“我的话你还怀疑?莫非你连我也看不起吗?” 尽管小S从王同山脸上流露的决然神色上看到了趁乱潜逃的一丝希望,可是他仍然对如何逃走,以及逃出小茅山以后的去向忧心忡忡。特别是随着“文革”的深入,小茅山劳改农场的领导机构和看守他们的警察,已经加强了看管的力度。对在农场里接受改造的人员也同时加强了思想教育。小S虽然和王同山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可是他也不能不面对监狱管理机关三令五申的纪律。因此他对王同山的大胆出逃计划,始终持有将信将疑的谨慎态度。不过小S清楚地了解身边这个身材魁梧,胆大妄为的王同山。他知道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即便面前横着刀山火海也难以拦阻他的去路。这样一来,早从8月18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世人公布毛泽东在北京接见红卫兵小将那天开始,小S便开始和王同山紧锣密鼓地暗中筹划起伺机越狱的大事了。王同山和小S计议好从何处逃出小茅山农场的监舍,逃出以后又从哪一条路可以逃出架有层层电网的大墙。彻底冲出警力重重的农场以后,他们再从哪几条路可以顺利地逃到镇江或者南京,然后又如何趁着红卫兵大串联的列车,继续开始他们中断多时的流窜作案生涯。 当王同山和小S已经准备好越狱必备的工具、行装和逃走后在路上的钱钞(这时的王同山每月在陶瓷厂可收入10元左右人民币)以后,就在一个月淡星稀的夏夜里,确定了他们共同越狱的时间为这一年的9月2日。 因为这是一个星期天,王同山考虑到这一天农场的一部分警察将要休息进城,还有的干部也要回南京或镇江的家里度假。因此这是一个可趁之机。于是在9月1日王同山就已经为逃走准备好了干粮。 9月2日清早,王同山起床时还瞟了身边的小S一眼,当时他发现小S不知为什么忽然把脸偏了过去,不敢与他那灼灼的目光相遇了。可是,当时王同山对此并没有介意,因为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小S的人品秉性了,小S除了胆小怕事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值得王同山加小心的地方。他也从不怀疑小S对自己的忠诚,在上海时小S就被芦湾区公安局逮捕过,可是他在那里并没有供出“神偷王”的下落,从那以后王同山对小S的信任加深了一层。虽然如今在小茅山监狱里管教们的思想教育课给他们经常上,但是在王同山这样充满自负和自信的人眼里,管教们的教育远远不及他的哥们义气和小恩小惠的酿就的感情。所以他那时并没有多想,误以为事情马上就要临头了,小S肯定难免有点心神不安。对此他完全能理解。 上午,王同山在劳动时心情十分紧张,同时也有一股从没体验过的兴奋和冲动。毕竟是第一次从江苏省最大的劳改农场中出逃,即便小小年纪就已斑斑劣迹的“神偷王”,在越狱之前也难免有一点紧张。可是到了中午,他才发现整整一个上午小S始终不在自己的身旁,他知道清早管教便给小S派了一个新活,好象有人带他出场去给大家办伙食去了。想起今天晚上的行动,王同山就不时在寻找着踪影皆无的同伙小S。他担心万一到了晚上小S仍然不能回到监舍,那么他们准备好的越狱计划就有可能推迟。因为在那时候王同山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翻越监狱大墙的。好在他心里对小S傍晚回到他身边充满信心。因为外出采买物品的犯人一般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在监外留宿的。 下午,热辣辣的太阳映照着劳改农场的大操场。出乎王同山意外的是,刚过二点钟,监狱内外便开始戒严了。紧张的哨子声吹得让人心里狂跳。王同山也没有想到星期天监狱里居然突然召开了犯人大会。这是他自来小茅山农场以后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王同山不知这次大会的内容,在轰轰烈烈的“文革”期间这本是常有的事情。所以王同山虽然感到风云突变,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多想,还是老老实实随着大队的劳教人员们走进了彩旗飘扬的大操场。直到他和人们都按照管教人员的指挥分坐在大操场上时,才感到今天的犯人大会确有几分紧张的气氛。操场四周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而主席台上也站满了劳改农场的所有领导成员。王同山不明白在星期天里,为什么这些本应回到家里度假的管教人员们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居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农场。 “今天的会议只有一个议程,就是向所有在场改造人员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对于那些敢于抗拒改造、拒绝改造,甚至企图越狱潜逃的顽固不化分子,必须实施坚决的无产阶级专政!”会议主持者以威严庄重的语气宣布这一决定的时候,偌大的会场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王同山坐在人群里,心里突然打起了怦怦的小鼓。因为监狱领导的话已经深深地震撼着他,只有他心里有鬼,所以王同山已经感到有几分不妙,再加上他直到这时仍然见不到与他计议越狱外逃的同伙小S,一种可怕的不祥之感顿时震慑住他。他正坐在那里左顾右顾,突然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王同山,你站起来!” 会场上所有的眼睛都向人丛中的王同山扫来,他看见几个全付武装的狱警已经从几个方向同时向他逼近拢来。王同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原来上午小S的神秘离去,就是监狱警方已经察觉或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以后预先采取的果断行动,或许多日来就鬼鬼崇崇的小S,已经慑于监狱的专政权威,抢在和他行动之前就主动向监狱坦白自首了。当王同山想逃离开这大会会场的时候,他早已经成了网中之鱼。几个大汉不容分说地把他从地上架起,然后用绳子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接下去,监狱管委会的主要领导开始宣布王同山企图越狱的侦察经过和对他的处理意见。所有一切对于王同山来说都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猝不及防。他不知道9月2日这一天本该是他逃出“牢笼”,重新到社会这个大海洋去兴风作浪的吉时,为何忽然变成了可怕的灾日。而他的计划究竟何处设计不周,为什么还没等他付诸行动便倾刻成了落网之鱼? 台上领导们的激动讲话,对于已经被几个大汉压倒在地上的王同山来说,早已不那么重要了。他甚至连台上的人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因为摆在他面前的重罚是他有生以来从没有经历的。四五个壮实汉子把他的双腿分开,然后开始给他的双脚上钉了十几斤重的大铁镣子。他知道这种刑具在小茅山是极少对人犯施用的,除非杀人越货的特大重犯,一般在农场里绝不会让犯人戴着如此沉重的镣子参加劳动。而王同山也没有想到,他今生在小茅山会遭到如此重刑的惩治。在四个汉子把铁镣用大锤一下下击打在他那已被铁镣牢牢禁锢的双腿上时,王同山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然后他就被人带到会场的最前面,在烈日下接受各监舍代表的当众批斗了。 “打倒反改造分子!”的吼声让这个曾在江南地面上嚣张一时的“神偷王”冷汗直流。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29节 跑了一圈,又回到南京(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3:03 本章字数:3162 王同山经受此次打击以后,他在小茅山劳改农场里表面上老实了许多。 从前“神偷王”的威风随着脚下那重达二十斤的铁镣啷啷响声,显而易见消减了许多。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必须要用布条子把铁镣子吊挂起来,以免在睡熟以后,一旦翻身时就会卡住他的双脚。而且他每天上工之前,还要仔细检查一下两只脚骨上的铁镣上缠着的布条是否脱落,如若一旦脱落,他就会整整一天处于行走不便的困境中。万一脚骨被磨伤,他就会几天无法行走。尽管如此,王同山心里那想逃出小茅山的邪恶念头与野心,并没有因为脚上的铁镣而发生丝毫改变。自从1966年9月2日监管警察给他腿上扎上了沉重的大铁镣子,直到当年12月26日毛泽东寿辰那天给他摘取下去,这期间整整三个月时间让他寝食不安。在这三个月里王同山曾经多次向小茅山监狱表示过痛改前非的态度,他一次一次的写检查,一次一次地对自己企图越狱的作法进行追悔,可是王同山心里没有一天放弃过他有一天再次越狱逃走的想法。 当然,小茅山劳改农场的管理人员,也没有被王同山痛改前非的假相所迷惑。他们在为王同山公开摘掉铁镣子以后,仍在继续以感化与说服教育并施的教育手段,不断对他进行思想教育。管理人员希望以他们的真诚来感化王同山走入歧途的良知,然而王同山仍在悄悄窥探着对他有利的时机。1967年春夏之交随着当时国内武斗形势的逐步升级,小茅山农场的管理也随之加紧和强化了。在这种新的形势下王同山只好把自己的大胆妄想悄悄加以隐蔽和隐藏。他知道如果在这时候他继续逃走,结其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 从1967年春天到冬天,这一年时间里王同山在监狱里表现得非常积极。他就像那些抗拒改造的人员一样,都具有十分明显的两面性。王同山不但勤奋地参加陶瓷厂的各种劳动,而且他还充分利用自己喜欢文学和写作的优势,在监狱里主动参加“斗私批修”,并且他又敢于亮自己的“活思想”,敢于狠斗“私”字的一闪念。他写的大批稿常常被监管人员们张贴在监狱的宣传栏上,当作改过自新的典型去影响像王同山同样有着不轨心迹的劳改人员。也许正是王同山这种貌似悔过的表现,让他身边的人渐渐放松了对他监视的力度。到了1968年冬春相交的时节,王同山已经可以被监管人员当成可以到监舍外面“出工”的“放心”人了,仅从这种巨大的监管反差变化,就可以折射出王同山抗拒改造的能力。因为他毕竟不同于那些头脑简单的改造者,他从小就是一个高智商的“扒手”和“小偷”。 1968年的春节即将来到了。小茅山农场在经过“文革”初期的武斗和派性的冲击之后,逐步开始显现出恢复正常的平静。监管人员虽然仍然不敢对节日期间的小茅山农场有丝毫放松,不过在一些人眼里王同山早已不再是严加控制的危险人员了。因为谁都知道他前不久曾因为企图越狱才被处于戴重镣子监督劳改的重罚。既然他已经受到过一次打击,莫非还敢再一次以身试法吗?所以在2月12日那天,也就是距旧历春节还有两天的时候,管理人员分派王同山和其他七个服刑人员,一起到监舍门外面去打扫卫生。 这是千载难逢之机!王同山知道这是小茅山一年中管理最薄弱的环节。如果他不利用这个机会逃走,那么很可能就会从此良机不再,而这时候的王同山,早已经把自己一年前在监舍大会上遭到当众批判,又重镣加身监督改造的往事全然丢忘在脑前脖后了。至于去年底为他摘掉铁镣子时他当众作出的保证,此时对于一心往外逃跑的王同山来说,早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了。当卫生快搞完之前,王同山请假去了一趟厕所。然后他便利用这一机会,悄悄绕到厕所的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了小茅山劳改农场所能控制的地区。 天空开始飘荡着细密的雪朵。他发现小茅山附近的城镇和村庄都已经弥漫起在监舍里难以见到的新年气息。尽管是“斗私批修”的特殊年月,老百姓对春节的企盼兴趣仍然没有丝毫改变,王同山知道他这一走,小茅山监舍里肯定会又会一派紧张,甚至整个春节都处于紧张的防范之中。如果说前次的紧张仅仅是对他可能逃走的预先政治攻势,那么这一次王同山的逃跑就已经变成了事实。也许就在他跑到附近最近的那个火车站时,小茅山的追兵就已经向四面八方发起追击了。如果他再有丝毫的迟缓和踌躇不决,追赶而至的监管人员马上就要把他像前次那样逮了回去,然后再给他双腿上狠狠地扎上了一付新的铁镣! “让你们过不好年去吧!老子这说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王同山正是想起了前次那付让他小半年无法自由行走的大铁镣子,才从心里发出一声恶恨恨的冷笑。只有他知道这冷笑就是他报复社会的真实心态。可是当他来到火车站时才愕然地发现,到了这里他其实无路可逃。因为天下之大,并没有他的可去之处。春节将至,家家户户一片欢声笑语,王同山竟然无法为自己选择一个安身之地。是否回苏州老家过年?当然他也想过。但是他那以革命干部自居的老父亲会容忍他在家里过年吗?即便父亲不对他瞪眼睛拍桌子,那么警察对他逃走后的第一个追踪目标肯定就是他苏州的家。与其跑回苏州再落法网,不如就信马由缰地在大江南北到处流窜作案。这个念头在王同山的脑子里一旦占了上风,他就跳上了一辆正在小站准备启动的货车。当然,王同山在匆忙之际无法了解这列货车驶往何方。不过他认定只要这列车火车及早地驶离小茅山农场的范围,那么安全就会与他相伴。有了暂时的安全总要比再回到监舍里被人扎上了大脚镣子好得多。 列车隆隆疾进,很快就抛开了王同山极为熟悉的小茅山地区。不久,这列货车又驶过了南京车站,甚至在这里连停也没停,就一路顺风地向北方开去了。南京以北地区是王同山有生以来首次光顾的地方,他在货车的车箱里望得见被寒风吹刮得左摇右摆的枯黄蒿草,越往北走他越看见许多江南难以见到的枯草、积雪和河滩里的冰凌。而这列货车将要在何站何地煞住,王同山当然无法预见。不过他那时毕竟早没了回家的奢望。既然无家可以回去过年,那么就任由这货车驶往天涯海角倒也无妨了。直到当天的深夜里,王同山在车上昏昏晕晕地打了一个盹,突然发现眼前亮起了一片刺目的灯火,原来那列风驰电掣般飞驰的货车已经稳稳煞在一个陌生的车站上了。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风似乎比他从小茅山逃走时还要冷得多。 王同山跳出火车一看,他已经来到一个路基上积满厚厚白雪的地方,灯光下他看到路基附近有一块白色的站牌,上写:“徐州站!” 王同山逃出了车站,他听到哔哔叭叭的鞭炮声已经在夜空中响起,只能就在这里过年了。他在车站前徘徊了好一阵,才找到了一家小客栈,由于正是大年期间,这小小的客栈里几乎没有住宿之客。于是他便用在小茅山节省下来的钱,交了租金。过了春节,他衣袋里的钱都已花净,于是又想到了“偷”! 正月里庆新春,但是在那“斗私批修”的红色年月里,徐州并没有王同山想象的那种红红火火的节日气氛。因此他即便想作案,也寻找不到密集的人群。后来总算盼到了元宵节,他是在跳忠字舞的人群中侥幸掏了一个小姑娘的钱夹,不过很可怜,他只掏得二块五角钱。当王同山发现徐州不可久留时,便前往了中原腹地郑州。在郑州他又接连掏了几个包,也没有让王同山缓过了元气,因为这里不比上海和南京,偷一个包容易,遇上足以让他尽情挥霍的钱却并不那么简单。再说他也知道河南是一个苦地方,哪里能遇上一个腰缠万贯的大款呢?于是他就从郑州出来,经章丘又径直去了山东省的海阳,此后便是河北的石家庄和保定了。等这一圈跑了下来,王同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棉袄穿着有点热了,而换一件新衣也不那么容易,他必须要一口气偷下十几个包,在解决肚子问题以后,才能考虑如何改头换面的打扮一番。 好不容到了华南大城市武汉。这里对于初来的王同山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诱惑。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0节 跑了一圈,又回到南京(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3:11 本章字数:2507 在古老的黄鹤楼旧址前,他想起少年时曾经写过的许多散文和诗词。小时候他梦想的武汉三镇如今终于来此一游,然而他并不是来此瞻仰古今英雄人物的旅游者,也不是那些赶赴长江大桥旁进行革命串联的小将。王同山想起自己此行的使命,心底不禁泛起一股悲哀的酸楚。他是为了掏别人的钱夹才跑到他小时候心驰神往的黄鹤楼下,尽管在武汉他不虚此行,先后又掏到了十几个钱夹,衣袋里的钱至少足够他海吃海喝半年以上了。但是王同山忽然感到有了钱以后的自己,心情其实并不很好。有时候他甚至感到自己活得过于无耻,凭着他的智慧和能力,本来可以作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堂堂正正地来到武汉,可是他如今居然如此萎缩,如此地低眉敛气,甚至他连路人经过时也不敢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对方。 “既然逃到哪里也不光采,索性还是回去吧?唉唉,我这辈子就是这样的命了……”在汉口江边徉徜了几天以后,王同山这才忽然知道时光已经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看到武汉城里有那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购买粽子,他心里万分难过。于是他便在端午节那天过了江,乘船直达南京。这里可是他掏包的老战场了。同时他也知道南京就与他正在服刑的小茅山农场近在咫尺。跑了几个月时间,他没有想到又鬼使神差地返回了原地。那个时候,他真想壮着胆子主动前去小茅山农场自首投案,他认为除了苏州那个毫无亲情的家之外,自己可以落脚的地方也就只有小茅山了,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有一个家接纳他。虽然他一旦回到小茅山,就要面临着重镣加身的严厉处罚,但是从武汉回来的王同山已经把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作了充分的估计。没有什么比到处流浪更艰难的了。 古城南京。秦淮河畔在端午之夜亮起了盏盏红色的灯笼。虽然“破四旧”的飓风已经荡涤了人世间的污泥秽水,可是这古老的秦淮河依然还像以往那样流淌着潺潺的碧波。王同山站在河中的一座小石桥上,小心地俯瞰着从桥下流过的幽暗浊流,他看见在深夜里河水中还倒映着附近一幢幢白墙黑瓦的民居。只是那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条条斑驳破碎的标语传单的残迹。想起他前一次来南京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刚谙世事的毛孩子,再看看如今他已经在小茅山农场成了接受改造的劳改犯。王同山的心里蒙上了一层薄雾,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竟会这样茫然地走下去。这与他当初在苏州读小学时给《中国少年报》投稿时的自己相比,一个人的变化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了。 三月残花落更开, 小檐日日燕飞来。 子规半夜犹啼血, 不信东风唤不回。 “小苏州,怎么又是你呀?”就在他倚着石桥的栏杆观看秦淮河夜景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顿时把这如惊弓之鸟般的王同山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在南京还会有人认出他来?该不会是小茅山的警察们在暗暗跟踪他吧?可是,当王同山回过头来,惊觑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散发香气的女人。她梳着那个年代女性特有的“五号头”,微胖的身材,圆而白皙的面庞上生着漂亮的五官。特别是她那弯弯的眉毛和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还显露出那个革命年代所特有的妩媚。王同山忽然惊喜地一把拉住那女人的手,说:“原来是老阿家呀,真没想到我到南京就会遇上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不回苏北,还在这里鬼混什么呀?” “呸,谁不在混呀?”那女人已有几年不见,越发显得有些女人味了。只是在那个禁欲的年代里,风骚与风流都坚决不允许女人写在她的脸上,所以即便像“老阿家”这样风流成性的人,也不得有所收敛。如果说当年她在上海那家菜市场上初见王同山时,他和他的那群小扒手们,充其量还是一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那么如今蓦然出现在秦淮河边的王同山,分明已经长成了一个魁梧的男子汉了。“老阿家”把面前的王同山上下了打量一番,当她发现风尘仆仆的王同山神色中仍有一丝惊惶时,她马上就以过来人的语气悄悄问他:“你一定是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吧?” “胡说!”王同山一把捂住她的嘴,惟恐她高声大嗓引起身边行人的注意。他左右环顾一下,急忙拉起“老阿家”就走,来到一家小饭店里,他给她叫来几碟时鲜酒菜,然后陪着这位当年在上海救过自己的恩人,边喝边告诉她:“我这是刚从武汉那边刚过来,这些年我早就洗手不干了。到处都在斗私批修,哪个还敢搞‘三只手’?” “呸,你少给我耍这套鬼把戏呀,什么人能逃得过我‘老阿家’的眼睛?”“老阿家”这些年来的遭际也相当曲折。原来她在南京一带当“盲流”,已经被造反派们抓过了多次,又曾被红卫兵当成“破鞋”在南京城里游过街。后来她被送进流动人员遗送站进行教育,政府先后把她送回苏北老家几次,可是每一次又都让她再次跑了回来。原因是她的丈夫已经另娶了新妻子,见了她当头就是一顿棍子。最后一次“老阿家”下了决心,就是再被人抓住,死在南京也不再回苏北老家了。她几杯酒下肚,对王同山倾吐了自己近几年在南京遭遇的种种辛酸。而王同山却不敢对她说起自己入狱和逃走的经历,担心隔墙有耳,不慎走露了风声。 那天晚上,“老阿家”把王同山拉拉扯扯地拖进管家桥附近一条小巷里。那里有“老阿家”租的一所民房。进了她的房,王同山这才感到有点不对头,因为这里毕竟是单身女人独居之地,他虽然四海为家,到处流窜作案,王同山纵然人穷志短,偷偷摸摸之事倒是常抓常犯,可是那时他给自己定下的座右铭是:在江湖上决不沾女人的便宜。 “老阿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滚!你给我滚,让我快从这里出去!”现在的王同山毕竟已经长大了,再不比当年在上海当小扒手时那样,可以随便和“老阿家”席地睡在一起。当他刚坐在椅子上喝茶,却发现去内室换衣服的“老阿家”忽然撩开了门帘走出来,在五月的温馨深夜里,她竟然有意无意地把那雪白的双乳挑逗似地裸露在衬衫外边。让王同山猛地见了,蓦然吃了一惊。当他意识到尚有几分姿色的“老阿家”把他拖回自己的房子里原来有意诱惑他的意志时,王同山当即大怒而起,一把将“老阿家”推倒在床上,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跑,身影消失在夜里的南京街头。 他是一个宁可酒醉也不肯乱性的人!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1节 又一次被扎上了铁镣 更新时间:2008-10-5 15:33:21 本章字数:3081 以后的几天里,王同山只身在南京车站附近转游,又接连掏了几个包。他身上的钱足够他在南京住高级宾馆和到处吃喝的了,可是那时候的王同山连最普通的招待所也不敢住。原因就在于他心里始终忐忑不安。越是来到距小茅山不远的南京,他越感到心里有些害怕。那些天他真想打张票,乘火车回苏州去看一看。可是当他想起多时不见的那双憎恨他的眼睛,就感到这辈子父子俩非但没有感情的交流,甚至连在一处生活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不过,苏州既然去不得,总不能继续混迹在紫金山下的金陵古城吧。万一他不慎踩上了地雷,他又如何应变? 也该王同山时运不济,5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闲极无聊的王同山忽然心血来潮地来到下关的水上公园闲逛。不料他在无意间迎面遇上了一个警察,他是水上派出所的民警。这人一眼就在水上栈桥认出了望迎面走来的王同山。王同山也同时认出了此人,因为他认出此人原来就在小茅山劳改农场当管教,虽然他不管王同山所在的连队,可是“神偷大王”和因越狱事件在全场大会上遭到批判的王同山,这位警察对他肯定还有一定的印象。加之这时的王同山突然出现在南京的水上公园,确实也有些行迹怪疑。所以那位民警当即问他:“你是不是姓王啊?” “不,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姓王!”王同山没有想到这次他流窜天南海北地逛了几个月,鬼使神差回到南京不久,马上就冤家路窄地遇上了熟悉自己的警察。但是他见警察漫不经心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乎对王同山的出现没有介意,于是他便继续沿着水上公园的栈桥向公园深处走去。 “小苏州,坏了,你怎么还敢在这里闲逛?人家正准备逮你呢!”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时原正是那天夜里被他打了一拳的“老阿家”。她告诉王同山,刚才她无意间路过水上的派出所时,刚好发现一个民警正在里面打电话,她在窗口听到警察正在询问对方,是不是有一个叫王同山的犯人在逃?王同山听了,头顿时轰地一响。情知他在南京已经暴露了,于是他连“老阿家”也顾不得感谢,就连夜逃出了南京。 王同山仍然没有可去之处。 天下之大,可叹没有他的存身之地。面对着漆黑的金陵,王同山两眼茫茫,自知他时刻都有被南京警方逮捕的危险。 在漆黑的子夜里,王同山左思右想没有出路,最后他决定回小茅山劳改农场自首投案。当他忽然在心底萌发这一念头的时候,就连王同山自己也感到不可理解。莫非你在春节前逃走以后,去河南、河北和湖北一带流窜作案,仅仅只是寻求大墙外的一点刺激吗?当初你不是想以这种过激的行动去报复社会对你的无限期改造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忽又心生悔意,重新想回到小茅山那给你温饱衣食,同时也给你“神偷王”以无恨痛苦的监舍呢?王同山知道他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并不是真正的良心发现,也不是产生了什么灵魂深处的革命。而是他忽然感到继续这样流窜下去,带给他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而是越加忐忑不安的人生。他感到与其每一天都要经受灵魂和精神上的折磨,倒不如主动回小茅山农场去自首。本着坦白从宽的政策,他明白如果自己主动回去,肯定比有一天在外边遇上警察并逮捕送回去强得多。他那时甚至情愿回去以后再被扎上沉重的脚镣子,也比在外边漫无边际到处流窜安定得多。既然人生注定他从此不会有普通人的生活,那么索性就与小茅山监狱同生共死吧? 产生了这样念头后,王同山当夜就向小茅山方向走去。夜里没有公交汽车,火车在夜间也没有直达小茅山的车次。他在车站上徘徊了好一会,忽然又像逃走时一样,扒上了一列向小茅山方向开去的货运列车。他的扒车手法和他的扒窃技巧同样都很高超,飞身上车几乎就如同一片轻轻飘起的树叶一样,即便有夜巡的铁路警察在路基上大声地叫喊,也休想逮得住王同山。 货车到达小茅山时正值午夜。下了火车,王同山便向小茅山农场方向走去。半年光景过去了,他对这条路闭着眼睛也能摸得到,可是,当王同山已经接近那座军警防守的农场场部时,夜风忽然吹醒了他的头脑。这时,在王同山的脑子里忽又跳出去年9月那个让人心跳的批斗大会,还有那个让他三个月无法自由行走的沉重大铁镣子。如果他这次真回去自首,还会不会再给他加戴上一幅大脚镣子?如果再给他召开那样大的批斗会,还会不会有人跑上台来把他一棍子打下台去?想到那种种恐怖怕人的后果,刚才入夜时在南京一度产生悔意的王同山,不知为什么竟然又缩回了他想迈进劳改农场里的脚步。就在这时候,农场岗楼上那盏巨大的探望灯,忽然把刺目的灯光转向了王同山所在的小路上。幸好他手疾眼快,一闪身,便躲进了路旁那些浓密的树丛里去了。 天明破晓前,王同山来到了距小茅山农场五里路的一个村子。这个小村子对于他来说当然非常熟悉,几年前他在刚来小茅山改造的时候,曾随劳改大队到这小村里割过稻子。因此当王同山放弃了自首的打算之后,他想到如果再连夜返回南京肯定是凶多吉少,于是他便想就近寻找一个可供藏身的地方,只要他躲过了风头,最好还是继续向上海一带潜逃为宜。 好在他那时的衣袋里有钱,在武汉和南京时掏包得到的现钞现在还没有花尽。于是王同山便找到一个住在村边的穷困村民,以外地打工者暂时在此借宿为由,希望寄存数日。村民当然欣然接纳,因为王同山出价每天生活费五块钱,这在当时的农村,日进五块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在最初的几天里,王同山在这户村民家里受到了款待,每餐甚至可以见到鸡蛋和肉类。王同山发现住在这里既安全又舒服,甚至强似在南京和武汉的生活。因为那些地方毕竟会遇上手拿协查通报的警察。而在这里虽然距小茅山农场仅仅五里路,但王同山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道理:越是距危险最近的地方,越是安全的地方。 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半个多月。小村里风平浪静,又是鱼米之乡,一日三餐几乎顿顿有鱼肉。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备受惊魂困扰之后,居然还获得了一个意外的安歇之地。本来他很想利用衣袋里偷来的钱,在这无名小村里高枕无忧的躲过一场风波,然后在钱花用已尽时再设法逃得远远的。但是聪明的“神偷王”却忘记了那是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特殊年月。像他这样的想法只是一个美妙的梦! 6月初的一天,王同山正准备再到南京去转一圈,不料就在他走的前天夜里,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王同山从床上爬起来,就有六、七个魁梧的大汉迅猛地冲进他下榻的房间。将他逮了个正着。直到这时王同山还不知他隐藏在这不引人注目的小村里,为什么会发生神兵天降的突冗之事。原来,他隐蔽在村边这户农家里深居简出,本来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可是,王同山没有想到他在这里的一切活动,都被一个经常来此检查“抓革命促生产”的连长(那时候村委会取消,民兵连长领导群众运动)无意中发现了。有一天,这位连长忽然发现王同山所在那户人家正在煎鱼,而且鱼的香味随风飘来,诱惑着连长的胃口。于是他便闯了进来,想借机在这里混上一顿中饭。不料连长就在这时察觉到王同山隐藏在这里。于是在酒桌上连长便打探王同山的来历,虽然王对答如流,回答时毫无破绽,可还是被那位机敏的连长嗅出了可疑的气味,因为连长似乎还记得,半年前距此五里路的小茅山农场,曾经向村子里下发过一份《协查通报》。而那张通报上的照片,似乎就与隐藏在这户村民家里的王同山有几分相似。当即连长就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当晚小茅山农场便连夜派出六、七个身体健壮的警察,出其不意地猛然扑了进来,当即就把正想睡觉的王同山五花大绑地押回了小茅山。 王同山果然又被扎上了沉重的铁镣。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2节 在水库泅渡险些丧命(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3:33 本章字数:2747 1968年的夏天是炎热的。 王同山拖着沉重的脚镣子每天仍然不停地参加陶瓷厂的劳动,而且由于他擅自外逃,劳改农场理所当然地要把重活都派给他。王同山心里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他甚至后悔当初不该在南京产生回来首自的念头。他错误地认为那天所以在那个无名小村再次被抓了回来,都是当初他在南京产生了自首的想法造成的。不然他在水上公园被人发现后,本来可以继续往北逃去,如果逃到了吉林和黑龙江,也许小茅山劳改农场一辈子也逮不住他,长白山的大森林里是一个最理想的藏身之处,当初他虽然想过,可是王同山终究没敢前去。正是由于王同山心里有了这种错误的想法,所以在这个炎热闷人的七月里,他几乎每天都在思考着如何继续逃出去。他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小茅山的警察们。 可是,王同山清楚他自己目前的处境。由于他已经连续两次企图逃走,而且一次已经逃跑成功,所以小茅山监狱已经把他当成了狱中不安定的因素。在所有劳改犯中像王同山这样死心塌地抗拒改造的人还不多见。看到那些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争取早一天回到社会的同伴们,王同山却从心里感到这些人不可思议。他在干重活苦活的时候,要拖着沉重的大脚镣子。如果他现在还想逃走,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除了他身边日夜都有警惕的眼睛之外,他脚上几十斤重的铁镣子肯定也是他再次越狱逃走的障碍。 不过,王同山毕竟是王同山。他正是对此次被捕心怀不甘,所以才一百倍地从心底滋生了强烈的敌触。他看到有机可趁的恰好就是他脚上的沉重铁镣。因为正是这付让他无法移动双腿的铁镣子,才让监狱里的管教们松懈了对他的监视。因为在任何人眼里,王同山只要有了这付沉重的铁镣子,谅他也无法翻墙逃走。而王同山在七月的烈日下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把这脚镣子除掉。 当然监狱方面决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取消对他的惩治。王同山有一天到场外去割稻子,忽然发现附近有几个孩子在那里玩耍。利用上便所的机会,王同山悄悄搭讪上了一个思想单纯的小男孩,经过彼此的对话,王同山才发现这孩子正为他开学后无法交学费而苦恼。于是王同山见机会来了,便悄声地告诉小孩说:如果你肯为我去五里外那个小村的树林子里,取回一个小钱夹子,我就会给你20块钱。到时候开了学,不就有了学费了吗? 小孩子当然首恳。王同山于是便将被逮前有意藏匿在小树林里,一只藏有130元钱夹的确切地点和寻找方法,都悄悄告诉了这个小男孩。次日,王同山再次随队前往场外收稻时,那个男孩子果然把他找到的钱夹交给了王同山。王同山说话算数,当即就给了那男孩子20元。然后他用其中的50元,设法在监狱外一家小卖店里花高价买到了一只钢锯条,小心地在身上藏好。然后他就利用夜晚无人监视之机,用那小锯条悄悄地锯他脚上的一只铁镣。他每天晚上悄悄的锯一点,然后再用布条把那已经锯成豁口的铁镣子再缠起来。从表面上任何人也不会看出破绽。就这样他一直锯到七月中旬,有一天,王同山终于发现那个紧锢自己左腿的铁镣子,已经锯成很深很深一个豁口,只要他用手轻轻一折,铁镣子很快就会被他折断。这让王同山马上产生了尽快越狱的冲动。 为了让自己的越狱水到渠成,王同山还预先作了许多逃走前的准备。一是他在表面上故意装得老实一些,在农场的劳动也变得勤勤恳恳了。另一方面他把自己的越狱时间选定在每天晚上集中点名之后。因为他知道在点名过后,监舍里还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而这一段时间他完全可以趁上厕所之机接近那道高高的大墙。为了实现这一计划,在他确定7月16日入夜时分的越狱顺利之前,王同山就经常在集体点名的时候,几次公开请假上厕所。由于次数多了,王同山每次上厕所后又都能准时返回监舍,所以负责监管他的管教们也就对此司空见惯,从而留下了一个疏忽。 到了7月16日夜晚,监舍的改造人员仍像以往那样排着整齐的队列接受管教人员的晚点名。就在这时候,王同山被点过名后本来可以进监舍了,可是他再次提出请假进厕所,管教对此没有多想,就爽然放行了。王同山拖着沉重的铁镣子,响声啷啷地蹒跚着走进厕所以后,发现附近没人,马上就用手拧断了左脚上那条早已锯成了豁口的铁镣子,然后他挨向身边的大墙,只轻轻的一耸身,他便跳上了几米高的大墙。然后他一手提着那条锯断了的铁链子,飞快地翻越了大墙。逃出后,王同山没命也似地沿着他事前早已选好的逃跑路线,笔直地向距农场不远的一座水库方向疾快地跑去。 王同山为什么这次要设计向水库跑,就因为他知道水库是一条绝路! 既然水库是一条死路绝路,王同山为什么还要向这里跑?这是因为王同山早已经对小茅山附近可以逃出监禁区的路线进行了反复多次的分折。从小茅山农场可以通达南京和镇江的公路铁路有几条,他知道如若一旦监狱方面发现他越狱,肯定会马上派员迅速封锁所有可以通往外地的公路和铁路,王同山如若当真还像前次那样选择从铁路和公路逃走,那么肯定会被当场捉住。而水库附近都是水稻田,纵横交错,阡陌相连,至于那座400多米宽,深达十几丈的水库,则迎面拦住了所有人企图逾越的可逃之路。王同山在逃走前虽然已经打断了一只铁镣,可是他的另一只脚上仍然牢牢地钉着一个大镣子,他若想从这宽达几百米的水库上泅渡过去,简直就是一个不令人信服的神话。所以在王同山看来,如若他想从小茅山农场顺利逃走,并且尽快逃至距此几十里外的安全地带再行登车外遁,最好的办法就只有泅渡水库这一条险途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q i s h u 9 9 . c o m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 q i s h u 9 9 . c C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王同山的设想果然与实际相吻合,当他刚跳出大墙不久,就发现在漆黑的夜幕下,他的四周几乎到处都是明亮的火把,无数燃起的火把和交错闪亮的一只只电筒光,映衬着一支支让他丧胆的枪杆子。人的嘈杂声和紧张的广播声,震撼着一片片阡陌相连的水田。他就在那些纵横交错水田的田垅上面飞跑穿行,王同山很快就发现水库和它周围的水稻田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带,因为他已经在黑暗里看见,数不清的军警已经沿着他逃跑的路线紧紧不舍地追了过来。 王同山的心已经吊到嗓子眼了。他有生以来从没有遇上如此紧张的场面,现在看起来,当初他设想的逃跑方案未免有些过于简单天真了。偌大一个小茅山劳改农场里,有数百名精明果敢的管教和警察,莫非他们真就不能分析到他可能逃走的路线和方向吗?如今与他愿望背道而弛的是,水库边上已经出现了点点簇簇的火把,他慌忙匿藏在一丛水稻田里。为了不让沿田垅向他这里搜索的警察们当场发现并把他逮住,王同山索性把身子全然钻进了水田的幽深积水中,只露出了半张脸,让鼻子和嘴在外面呼吸着。而他的身子则被一片刚刚插下的新稻苗所蒙盖。在这种时候他非常危险,万一他在水里弄出什么响动,肯定会马上惊动附近正在打亮电筒沿水田向他逼近的人们。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3节 在水库泅渡险些丧命(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3:42 本章字数:2614 王同山知道他无法逃过这一劫。尽管他机关算尽,可是如果弄得不好,也许还会误了他的卿卿性命。在那一刹间他真感到生不如死,既然逃走如此艰险,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便他可以逃得出去,在这偌大的社会中也不会有他的位置。想来想去,王同山知道他现在只有外逃这一条路了。 王同山正在那里想着心事,忽然发现两个警察已经来到距他藏身的水里只有几步路的稻田前面,他们用手电筒在水田里左右寻觅着,但毫无收获。就在王同山把头部扎进水里,屏住呼吸,预感到这一关难以逾越的时候,忽然他身边响起了几声青蛙的呱叫。正是这几声青蛙的叫声,救了王同山。搜寻的警察马上断定:“他不会藏在这里,如果有人的话,青蛙是决不会叫的。”于是警察们便马上撤走了。 当夜色已经深沉,附近水田里再次恢复沉寂的时候,王同山仍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从小田里爬出来,他担心附近是否还藏着可怕的暗哨。而这时的王同山已经浑身疲累了,一丝睡意袭来,他决定先在水田里睡上一觉再说。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时分,这时他才敢从水田里探出头来,一看,前半夜喧嚣嘈杂的水田此刻竟然人影皆无。远方是一片黎明前的漆黑,没有星光,也没有声响。只有水田深处不时传来一阵阵青蛙的叫鸣。田野四周成了他逃走的安全之地,王同山决定横渡水库。他小心地提起了拖在右腿上的铁链子,悄悄来到水库边上,这时他才发现横渡水库决非他从前想的那样轻易而举。虽然王同山从小就有很好的水性,可是在盛夏七月的凌晨,他又是经过长达一天的紧张劳动和遭遇一场追捕的惊险,无论是体质上还是精神上,他都感到精疲力竭,难以泅渡。可是如果他反回身来一看,四野茫茫,毫无退路。想到回小茅山以后可能遭到的批斗和重罚,王同山索性把心一横,就一头跳进了水库。 水库幽深而冰冷,腹中无食的王同山在深水里刚游了一阵,就感到力不从心。他一手抓着铁链子。一只手划水,两只脚踩水非艰难。王同山当时又穿着衣服,而且他越来越感到没有气力,有几次他甚至险些沉下水去了,幸好他还有信心,所以拼命地在水里挣扎着,两只手互相替换着划水,总算泅渡了100米,可是他就浑身没气力了。等他游到了水库的二分之一,双手双脚都失去了知觉,麻木和无力在困扰着他。可是,当王同山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中向前一望,前面仍然还有那么长一段距离才能游到水库的对岸,而这时的王同山在水里冷得发起抖来。那时他真想一下子沉下去算了,然而,就在他开始身体下沉的时候,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在小茅山意外发现的那本英国人写的小说《热爱生命》。英国作家亚克伦敦笔下的故事在这个时候让王同山回忆起来顿时精神振奋,他记得《热爱生命》是写一个人在异常艰苦的环境下,与大自然进行殊死搏斗的故事。那个已经忘记了名字的英国人,在没有人烟的荒岛上与饥饿搏斗,与死神搏斗,与野狼搏斗。海难发生后他一个人在荒岛上整整生活了28天,最后一粒粮食也没有了,还有一只可怕的恶狼在后面紧紧不舍地追赶他。他当时渴极了,就在爬行中俯身在一个水沟里,用鼻子喝水。而且又都是碱性很高的咸水,可是他还是喝了下去。这时候老狼猛地扑了上来,紧紧咬住他的脖子。这个人急了,为了战胜老狼,他只好一口气咬紧了那只老狼的喉咙。老狼还在抓他,可是那人虽然没有武器,也没有力气,他突然感到嗓子眼里涌出一股又苦又咸的腥臭液体,那就是他刚才喝过的臭水,于是他便一口喷向了老狼。老狼吓破了胆,没想到这个人会喷出这么烫人的液体来,老狼就只好放开了他,惊惶失措地逃走了。后来这个人被赶来的手水救上了船,拣回了一条可能丧生在荒岛的上性命。 王同山当时曾把这本小书读了几十遍,现在没有想到就在他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并且身体已经沉进水库深处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个在荒岛上与老狼搏斗的英国人。于是他咬紧牙关,运上了一口气,终于从深水里浮了上来。这时候他忽然来了一股力量,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我今后有没有前途,都要想方设法活着游出这片几十丈深的水库。就这样他游了一阵,再浮到水面上歇息一阵,等到他快游到水库岸边的时候,已经一点气力也没有了。王同山这时才体会到什么是九死一生的滋味,在他的生命里哪一次也没有这次危险。如果说从前他始终在和人在较量高低,那么现在他第一次和自然进行着生死的较量。他忽然感到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过他想到那个在荒岛上死里逃生的英国人,信心忽然足了,就在他再也游不动一步的时候,忽然感到脚下出现了泥泞。原来他已经游到这大水库的浅水区了。王同山“哎哟”一声,就扑倒在浅水里,再也不动了。 当太阳高高升起来的时候,王同山才苏醒过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此时仍然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水库仍在小茅山的管辖范围之内。如果他始终躺在这浅水里,也许很快就会被巡逻的警察们发现。到那时他就会前功尽弃,仍然会被逮回去重新加上了大脚镣子。 他悄悄爬进了一块芦苇丛。 在这里王同山意外刨出了三块山芋。吞咽进肚以后,他浑身顿时来了气力。有了力气就往山顶上跑,忽然发现林子里有一个农民在砍柴。吓得王同山慌忙转身绕开一条路,下了山以后,他发现前面是一条通往镇江的铁路。前一次他就是从这条铁路线上逃脱的。如今这条铁路又出现在他的眼前,王同山顿时振作起来,他知道只有继续铤而走险了,于是他扒上了一辆刚刚在车站上装了货的火车。火车准备启动之前,王同山就悄悄爬上了车,眨眼之间就到了镇江。让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昨夜和今天凌晨尽管为逃生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刚从那辆货车跳到镇江站的月台上时,没有想到早有四个荷枪的民兵早就在那里守候着他。原来小茅山发生王同山越狱事件以后,江苏省公安厅马上就作出了紧急指示。抓捕指挥部就在王同山泅渡水库的时候,早已经在彻夜开会研究王同山可能逃走的路线和抓捕他的方案,而镇江则是王同山极可能逃窜的地点之一。因为就在王同山刚从水库里爬出来不久,在附近山上坎柴的农民便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并迅速上报抓捕指挥部。王同山在逃上火车之前,他曾经在山下路过了一个搬道房,在那里王同山又偷吃了一个搬路工准备的午饭,至于搬道工的自行车则被王同山当作了向小火车站潜逃时的交通工具。因此当王同山扒车进入镇江之前,车站内外早已为他布下了难以飞越的天罗地网。当天夜里王同山就被警方押解回案发地小茅山农场。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4节 在苏州下车时警察密布 更新时间:2008-10-5 15:34:33 本章字数:4216 小茅山上的蒿草绿了又黄,凉爽的秋风吹落了陶瓷厂大院里的树叶,1969年的深秋来到了。 王同山一个人坐在陶瓷厂工棚内,眼望着院子里在秋风吹拂下四处纷飞的树叶,他忽然感到心中一阵发冷。一年前他从水库逃跑所激起的批斗余波,直到最近才渐渐结束。然而,一年间留给他心灵上的伤口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结痂。只要他想起被警察从镇江押回批斗的场面,只要他想起不久前才给他除掉的大铁镣子,王同山心中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怨恨。他的人生座标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错位,就在于他那永远不肯服输的固执与偏激。小时候他本来可以走另一条充满阳光的路,凭着他的天资与超越常人的记忆力,王同山如果不在骨子里有一股逆反心理,他也许根本就不会把自己的前半生涂抹成一片灰暗。如今他在小茅山劳改农场,仍然还有许多改变人生颜色的机会,但是,他始终都给自己的肩膀压上了难以负荷的包袱,而且越是这样逃来越去,越会让他与可能出现的人生机会背道而驰。 王同山事到如今仍然没有从逃走被捉,再逃走再被捉的失败中悟出人生的真谛。他和身边那些混混噩噩的犯人确实大不相同,王同山尽管从小悟的就是一个字:“偷!”但是当他碰壁后并没有认真总结教训。而且他从少年到青年这一段漫长而值得珍视的年华,始终沉溺在固执的厌世情绪之中,在这种逆反心理的驱使下,他还在大惊大险中反复重复着一个套掏包的“神功”。现在,王同山即便已经跌入了人生的底谷,他在监狱里仍然没有忘记读书。他读的书当然不仅是当时因政治需要上级发下来的一些小册子,他还千方百计通过狱内狱外的关系,弄到了许多当时已经封存的文学书刊。可惜的是,这些文学书刊只开阔与丰富了他的眼界,却没有真正影响他对人生方向的选择与修正。 王同山的悲哀就在于,他通过这两次外逃以及被重新逮回来的教训中,并没有从正面理解与认识监狱管教人员对他理应施用的教育。他往往是从消极的方面吸取不利于他重新开始生活的教训。王同山永远耿耿于怀的是那30多斤重的大脚镣留给他双脚上的印痕,他念念不忘的是,当他第二次被押回小茅山时因农场造反派把他吊挂在房梁上所留在左肩膀上的绳子勒痕。(当然,那个年月农场中的造反派“文革”余风犹在,对王同山这样的教育方式肯定有失公允和不足为训!)王同山往往把一些过左的教育方式,都悄悄演化成他心中对社会的仇恨。 因此,这一次逃走之后的单独监禁,并没有让王同山真正从心里化解心中的疙瘩。虽然他在批斗会上作过无数次的悔恨自查,虽然他仍然还像从前一样,在被戴上大脚镣子以后,面对管教的批评教育,他也流下过悔恨的泪水。不过,在王同山心里一刻也没有停止将来继续逃出小茅山农场这一念头。 当1989年秋天来临的时候,监狱管教曾代表党组织找王同山推心置腑地谈过一次话。领导严肃地指出他如果继续逃走可能发生的后果,同时也开导王同山认清形势,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王同山当时表示得非常爽快:“请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逃走了!”为了实现他再一次逃走的计划与麻痹狱方领导,王同山甚至还信誓旦旦地作出了承诺:“小茅山今后就是我的家!天下虽然很大,可是哪里也没有小茅山好!” 在王同山这貌似真诚的悔意面前,监狱领导和管教们都相信了他的诺言,但是决不会想到王同山那时流下的竟是鳄鱼的眼泪。他非但没有真正从心里解决问题,反而在时时刻刻思谋与计划着一次更加坚决的外逃。 王同山的这一次逃走,没有像前一次那样惊天动地。原因在于从他1968年7月17日被从镇江逮回来,到1968年11月25日王同山的第三次逃跑,时间大约超过了一年之久。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王同山由大脚镣被被更换成了小脚镣,后来又根据他的表现,最后甚至连小脚镣子也取消了。应该说小茅山监管人员对王同山这样铁心抗拒改造的劳教人员,已经作到了仁致意尽的教育工作,而且王同山也表现出让管教人员信服的改悔。在这种情况下劳改所不可能老对一个已经有了悔改表现的人始终进行全天候监控。王同山的逃走恰好就选在这一样较为宽松的时间里。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初冬上午。 王同山照例去农场财务室像普通劳改人员一样领取了属于他那一份的工资,然后他又向管教请假说,要到距陶瓷厂只有半里路的供销社,去买一些诸如牙刷牙膏之类的生活用品。让管教放心的是,王同山当时并非一个人前往,是几个劳改人员一起去供销社。所以监管人员并没有介意这时候王同山又在悄悄地策划一个阴谋。可是,正由于没有监管人员的跟随,王同山才误认为这又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案发之后,当监管人员检查王同山的床铺时才发现,他把可以带走的衣服早就装在一只手提袋里,并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带出了陶瓷厂和农场的大铁门。 王同山确实去了供销社。但是他在那里并没有买任何物品,只是轻巧的打了一个转转,然后就在供销社门前消失了。当时他发现一辆正在那里装运大缸的解放牌卡车。这种情况决非是王同山偶然遇上,而是一种经常性的现象。理由是陶瓷厂生产的这种半人高大缸,经常堆放在供销社门前的广场上,外地前来购买大缸的汽车,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直接进入农场劳改区,而采取在供销社门前就地装运的方法。多次来到供销社购买物品的王同山,其实早就把这种情况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勿庸置疑王同山这次逃走正是利用了劳改农场的上述疏忽。 当王同山发现那辆大卡车已经把缸装毕,就在司机准备开车的时候,他从车后偷偷地跳了上去,然后把身子隐藏在两只大缸的中间,外面根本见不到他的踪影。就这样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次逃离了小茅山。 到了镇江已是当天下午2点,出现在王同山面前的镇江风平浪静,全无前次逃跑时所面临的天罗地网。大街上甚至连一个监视他的人影也没有,王同山当即决定从镇江改乘火车前往苏州。他已经几年不曾回老家了,他不想念自己的老父亲,但他仍然怀念生他养他的苏州。那里毕竟有他童年和少年的美好回忆,还有那么多让他魂牵梦绕的江南园林和一条条想起来就让他心动的青石小道。 上了火车,他因衣袋里有新发的工薪,所以一改从前刚从监管地点逃出来便开始疯狂作案的老作法。在向苏州飞驰的火车上,王同山俨然变成了一个神态温和,举止斯文的知识分子。特别是当王同山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位经苏州去嘉兴探亲的妇女时,他那双暗淡的眼睛里蓦然现出一丝希冀的光亮。 “大嫂,你的孩子长得很漂亮,也许你年轻的时候也非常漂亮吧?”王同山忽然发现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小女孩,他蹙紧的眉头不知为什么竟舒展开来,而且他顿时变得格外热情。王同山不断地帮助那妇女找水,又为她的孩子买来几粒糖果。总之他希望在那短短的旅途中尽量搞好与这陌生女人的关系。当然那时随时面临警察追捕的王同山,对这抱小孩的女人决无任何不良居心。他只是灵机一动,忽然意识到这萍水相逢的女人,很可能就会成为他今天顺利经过苏州站的有利掩护。因为王同山已经预见到,他此次逃走必定又引起了江苏警方的高度注意,苏州车站很可能就是警方抓捕布控的重要地点。因此王同山非常希望能寻找一个可以掩护他走出车站的人,这个从苏北前往嘉兴探望丈夫的女人和小孩,便是王同山最理想的掩护人。 火车准时进入了苏州站。王同山透过放缓车速的车窗口向外望去,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苏州站月台上出现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布控场面。这让车上的王同山暗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逃走一下子惊动了这么多警察和民兵。他早已经想好了主意,看到身边的女人和小孩。王同山再也不慌张了。这时候列车已经停在月台上了,王同山见许多警察已经走上了火车,他知道在这时候如果继续留在车上肯定会逃不过警察的眼睛,而下车后那些守候在月台上的便衣和民兵,也肯定会靠手里协查通知上的照片,马上就从人群里一眼认出他。这时他灵机一动,急忙去帮助那位苏北妇女提包袱。他知道如果只帮她提包裹,还是无法逃出车站,于是他就主动把那女人怀里的小孩抱了过来,然后王同山故意把孩子的帽子挡在自己的左脸上,再侧过右脸去故意和苏北女人说着话,他就这样混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顺利地走出了验票口。因为那些便衣决不会想到王同山会和中途在苏州转车的女旅客,装扮成为一对下车的夫妻,他就这样又一次逃过了警方布控的视线,进入了苏州市区。 王同山虽然具有相当的反侦察能力,凭靠他多年扒窃入狱,逃走以后再入狱积累下来的反面经验,一次又一次和人民政府及专政机关进行较量。可是,他又一次疏忽了,当他匆忙赶到专诸巷他父亲的新宿舍时,几个工厂保卫干部早就在家里等着他的自投罗网。王同山刚走进门,就听他父亲在里间大喊一声:“混蛋东西,你还敢回我这个家?” 惊魂未定的王同山还没站稳足跟,就一眼看到从内室里闪出几个人来,他转身撒腿便跑,不料门外早有保卫干部埋伏着,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当场就把这个连闯三关侥幸逃脱的王同山按倒在地上,有人用手铐将他紧紧锁牢,当天下午就将他关在厂保卫科。傍晚时分又将他移送火车站派出所。王同山被押进站前派出所办公室时已是晚上九点,准备次日上午从这里交给从小茅山农场赶来的监管人员,带回南京的小茅山农场。可是,王同山在这里居然又寻觅到一个再次逃脱的机会。原来车站派出所的人力有限,而且到了深夜时分,站里派出所的值值勤人员还要按时出去协助车站服务员接送往来列车。由于王同山当时被锁在派出所值勤室的内间,在一般情况下关在这里的临时羁押人员是不会出问题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深夜11点刚过,一列从上海经苏州发往徐州的快车准时进站了,当时派出所里的两名干警一名因事临时外出,另一位必须进站协助。这样,王同山就把反铐他双手的钢铐子挣断了,偏偏就在这时,从车站里进来两个找水喝的工人,他们把民警从外边锁上的门弄了。王同山见机会到了,便一跃而出,不顾一切地冲上了站台。那时恰好正是接车的高峰,下车的旅客黑压压一片。王同山就趁这个机会沿着那条通往站外的铁路道口,一口气跑出了苏州车站。他连夜逃到苏州郊区一个小镇子上去了,在那里他买了点心,吃了一碗热汤面条。天色快亮时,王同山又一次从这里流窜到无锡,然后从那里搭车向云南逃窜。从这时开始直到后来他在山东泰山被抓,王同山在外地流窜作案长达整整两年时间,其罪恶的足迹几乎遍及大江南北……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5节 小区里的6个画面 更新时间:2008-10-5 15:35:29 本章字数:2845 最大的失败就是失败了不觉悟。 ——法国.卡莱尔:《书的警钟》 王同山每天清早5点钟吃完早饭,6点钟就从他租用的小阁楼上下来,然后骑上他从旧物市场买来的二手自行车,兴冲冲地赶到几十里外的胥馨小区上班。虽然他起早贪黑,每天在小区里的劳动量很大,可是他丝毫也不觉得累。年已过百的老人这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价值和滋味。 5月15日,王同山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发工资。我的口袋里装着五张百元大钞,那是我一个用扫帚扫地扫出来的汗水钱,是干净的钱,也是我一辈子第一次拿工资。好一阵子的冲动,想出去走走,望着繁华的大街,那豪华的商场,那琳琅满目的商品,我却舍不得花一分钱。怎么搞的?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器,吝啬?以前花别人的钱如流一般的豪气哪里去了?不用多想,我也明白了。过去的钱都是不义之财,这个钱是自己的汗水钱,所以才有这个感觉。在一个小店铺前,我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又理直气壮地喊道:‘老板娘,买包香烟!’老板娘瞪了我一眼,说:‘买香烟就买香烟,声音这么高干什么呀?要吃人呀?’一边把烟扔给了我,我见她还在瞪我,就告诉她,我是今天才发工资。她还在那里瞪我,说:‘发工资有什么大惊小对呀?’我当然和她说不清,但是我不责怪她,因为她不懂我的心情。……” 由于物业管委员的老大姐们要求物业人员严禁扩散王同山从前的历史,他所在的胥馨小区居民在他刚来时并不知道王同山从前的底细,可是不久,许多居民都对从监狱释放出来的老扒手,产生了顾虑和警惕。对此,王同山没有在这些舆论和猜疑中怯懦后退,他决心用行动去改变居民小区群众头脑中的印象。 一个从前在苏州人人谈虎色变的“神偷王”,一个先后在小茅山劳改农场逃走三次,流窜作案足迹遍及全国的“惯偷”,他第七次被释放以后,莫非真会改恶从善,来个浪子回头吗?王同山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那些怀疑、猜测、困惑、担忧甚至敌意的目光,都随着和王同山的近距离接触及时间的推移,渐渐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不信请看如下画面: 第一个画面:王同山在胥馨小区里共负责9个单元,每幢楼共有六层,他每天早晨和晚上,无论刮风下雨,都必须准时赶到小区,依次把每一层楼的台阶都要从下到上清扫一遍。在王同山负责的清扫区里,他以认真的劳动,真正做到一尘不染。 第二个画面:有一次,王同山扫到12幢楼的102门前,忽然发现这家的防盗门上居然挂着一串忘记带走的开门钥匙。如果是在从前,恰好就是王同山登堂入室,大肆盗窃的最好良机。可是如今从心里感激小区,爱护小区的王同山在发现门上的钥匙以后,他的第一动作并不是马上把钥匙取下来,而是以警觉的目光观察附近,然后他打开了那家的房门。当他发现房主人是因为清早匆忙上班而忘记了锁门时,王同山又仔细地检查了这户人家房间内的存放物,发现桌子不仅有手机和钱钞,而且还有许多豪华的家俱。他感到这个家门必须要防护好。于是他把房门小心锁好后,又迅速地把这一情况报告给物业管理员。然后由物业打电话给业主,从而避免了一场失盗事故的发生。小区居民们知道,如果今天的王同山还想扮演他从前的“神偷王”角色,完全可以把102号业主价值连城的财产洗劫一空,然后逃之夭夭。 第三个画面:12幢8号楼的车库也在王同山的清扫区内。一天上午,王同山在打扫车库门前的草坪时,无意中忽然发现那车库的大门竟然没有上锁,王同山走进车库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里不仅存放着两辆新式摩托车,而且还放着许多电瓶、充电器和其他值钱之物。这些东西如果被一个扒手发现,他就会顺手牵羊地洗劫而空。 王同山想马上把情况报告给物业管理人员,可是他没有手机,又担心如果他此时从这里跑到物业管委会,车库万一发生问题,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决定坐在车库门前等待机会。这时正是小区人员午休的时间,赤日炎火的6月天里,天像下火,烘烤得人喘不上气来,王同山只好一个人坐等车库前等到下午2点多钟,幸好遇上了一个熟人,请他捎话请来了小区的管理员,这才把车库的门给锁上了。 第四个画面:一阵风从楼窗前吹过,几件晾在窗前的衣服飘落在地上。王同山发现以后,急忙收了起来,然后他把这些吹掉在地上的衣服和被子都精心叠放起来,存放在物业的办公室里,又在黑板上写下几号楼丢失了什么物品,请来领取等等。这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正是这点小事,让小区居民心里感受到一种安全感。 第五个画面:王同山在小区里做过的好事不胜枚举,他把许多事情做了以后就忘掉了,可是,那些受益的业主们并没有忘记王同山。那户车库门忘记上锁的业主,并不认识王同山。几天后他们夫妇忽然找上门来,对王同山千恩万谢,说:“听说老王会抽烟,我们就特意到街上买了一盒高档香烟送给你,表一表我们的心意。”保洁员王同山再三推辞不受,可是那对业主却固执地说:“老王,如果你不收,可就是看不起我们了!” 第六个画面:一对小区内的青年男女就要结婚了,在筹备结婚典礼的繁忙日子里,竟然没有有忘记保洁员王同山。一天清早小夫妻特意跑到小区的物业办公室,一定要给王同山送一包喜糖,因为她们要感谢这位心地原本善良却又受了大半辈子苦的孤身老人。社区女主任把王同山的悲喜人生告诉给她的婆婆,婆婆受其感染,又同情王同山的遭遇,于是特别委托她儿媳妇给王同山捎来了30块钱,聊表寸心;一户素不相识的新业主入住胥馨小区后,听说了王同山勤勤恳恳做保洁员的事迹,在他们装修结束以后,急忙通知王同山到他们家里去,原来是要王同山把那些装修房子剩余的废料,交给他去卖废品,希望老人多增加一点收入;几位小区委员会的老大姐们,有一天把王同山叫到面前,苦口婆心地对他说:“老王啊,听说你从前七进七出监狱,就说明你始终有再走老路的危险。如果将来你生活再发生了困难,就来找我们几个,千万不要再走回头路。只要有我们几个在,就不会再让你饿着。” 中秋节,家家户户团圆,可是小区里只有王同山一人找不到欢乐的家。他没有想到,桃花坞司法所的郑所长、区司法局长都先后来了,他们给王同山送来了节日的中秋月饼和慰问金。小区里的妇女们也给他送来一包包月饼和一篮篮水果。王同山说:“我的中秋月饼是几天也吃不完。”管委会丘主任和老主任,还给王同山买来了一只大浇鹅,几碟时鲜风味菜,更让王同山感动的是,已经60多岁的街道老主任也赶来探望他。 中秋节的夜里,王同山悄悄面对当空明月,伤心地哭了。老王之所以对月泣泪,并不是因为在这团圆之夜里他孤身一人,而是他感到今年的中秋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中秋节。看到放在他屋子里的那么多月饼、酒菜,特别小区群众给他送来的祝福,王同山忽然心生悲楚。他在追思往事时愧疚不已,想起1969年冬天他从苏州逃走,在长达两年时间里他在各地所遭遇的各种经历,王同山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6节 偷来林立果妃子的照片 更新时间:2008-10-5 15:35:40 本章字数:3542 1969年王同山在云南昆明逗留了一个冬天,翌年春风绿江南的时候,他又一次悄悄潜回了苏州。 王同山好像始终生活在梦境之中。昆明的冬天虽是一片姹紫嫣红的亚热带景象,但是,王同山在那多民族聚居的省会城市里却没有感受到一点温暖。并非云南的气候不适合他这个苏州长大的游子,而是在那少数民族地区,他非但感到语言不便,而且他在那里的偷盗活动也非常不顺手。由于当地生活习惯的不同,少数民族市民和村民们,大多在衣袋里很少放现金,即便他偶尔得手几次,也多是一些让他失望的空钱夹。好在王同山毕竟有一套手法,虽然偷到的钱数不多,但在昆明也免强维持糊口。 他在大理和石林等地空转了一圈,渐渐意识到南京小茅山对他的追捕已近强弓之末。他甚至想小茅山农场在发出通缉后久捕不果,也许把他忘记了。于是王同山又从昆明去了贵州,他再一次来到了十几岁时随那个“复员军人”作案的地方。当年在苗族地区作案的经历,如今回想起来,王同山感受到的并不是荣耀,而是从心底渐渐升起的悔意。他在冷静下来时,特别是摸到钱夹有了钱,跑到饭馆里喝几杯水酒的时候,头脑就会变得清醒起来。十几年的飘泊与劳改生涯,让王同山感受到对扒窃行当的由衷厌恶。冷夜惊魂般的四处逃窜,让王同山看遍了人间的冷眼;而他一旦歇下脚来,又发现原来人生对自己竟是如此冷酷,即便生他养他的父亲,在自己最苦闷迷惘的时候,也极少给他以爱怜和同情。他想起父亲就会万分痛恨,王同山恨他的父亲,是因为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自己无情地推向社会。如果他13岁那年第一次偷别人的钱物,父亲和学校知情后能给他一点温暖,而不是毒打和排挤,那么他今天也许不会走到这步窘困的田地!尽管他从心里恨父亲,但王同山还是想回家乡来,苏州毕竟是他永远难以忘怀的地方。于是他便在一个春天的傍晚,悄无声息地回到苏州来了。 王同山如同惊弓之鸟,他希望回苏州却又不敢直接走进苏州。他从云贵回到江南以后,先来到吴中的江阴,这里是进入苏州的门户,然后他又去了昆山,在这里王同山游了小桥流水的周庄,这是因为周庄与他的家乡苏州有许多相象之处。看到那些水中建起的一幢幢古老屋宅,王同山越加感到天下虽大,毕竟还是家乡好。在周庄逛了几天,这才经上海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苏州对王同山来说有些陌生了。小时候他读书时经过的那条小青石路,如今已经改扩成一条宽阔的柏油路。他又回到那条熟悉的小巷,这里距父亲上班的工厂近在咫尺,王同山发现这条幽深的小巷似乎比从前更为狭窄了。他那时已经知道父亲搬了家,迁到了专诸巷的新房里去了。可是王同山还在想念他少年时居住的旧地。直到下午他才回到了专诸巷,但他只在巷口前徘徊来去,就是不敢轻易走进家门。一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巷口里进去,到了家就被几个工厂保卫科的人逮了个正着,然后把他押进铁路派出所。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的父亲就是瞪着眼在里面对他拍桌大吼的。如果他现在回家,父亲会接纳他这个到处流窜作案,给他脸上抹黑的不屑之子吗?老人或许还像前次那样勃然大怒,甚至要亲手把他扭送厂保卫科。想到这里,王同山的脚步忽然变得迟疑了。 王同山决定不进家门。他知道就这样在苏州匿藏下去,也比进家和他那不近人情的父亲见面好得多。因为父亲不知道他已经回来,至少可以减少一份提前被公安机关发现的安全感。这样他就可以利用对苏州地型的熟悉,开始重操旧业。还是苏州好,在这里随便哪一个角落他都熟悉,如果在这里作案,眨眼之际就可以隐进一条条曲折的小巷,犹如一滴水融进了大海一样,让公安人员无法搜寻与追查到他的踪影。这就是王同山回到苏州的另一个动因。 让王同山失望的是,在苏州当扒手并非一帆风顺。多日来他昼伏夜出,便于隐藏。但是在夜间偷盗,又所获甚少。车站和几座公园在夜间大多极少可供他袭击的对象。而白天他又只能窝在澡堂子里,惟恐轻易上街撞上熟人,那样即便能偷到钱,也要面临随时遭到逮捕的风险。 在扒不到钱的日子里,王同山终日苦恼;当他偶尔在苏州扒得一点意外之财的时候,他就会欣喜若狂。王同山对钱财的挥霍,除照例要到某个菜馆品尝上乘的苏州名肴之外,就是去澡堂子里泡澡。这几乎成了王同山多年的习惯。无论他的处境怎样恶劣,他都不肯放弃享受人生的机会,即便在小茅山监狱里也是如此。 夜里偷不到财物,就只好改在白天偷了。这次王同山回到了苏州,又添了一个嗜好。就是到处逛园林。苏州的几座名园,如留园、狮子林、朴园和遂园等等,都是王同山少年时多次涉足之地。如今几年光阴过去了,他没有想到苏州竟然有如此美妙的园林。特别是到了遂园,他看到园林里的亭台楼台阁,假山碧水,就会想起郁达夫在苏州留下的那篇有名的《苏州烟雨录》,其中有这样的记载:“遂园有假山池水也有亭阁,有小桥也有几枝树木,不过各处的坍败的形迹和水上开残的荷花荷叶,同淡暗的天气合作一起,使我感到了一种秋意!”而今苏州也有郁达夫所说的一种秋意,只是这秋意非那秋意,王同山所感受的正是“文革”狂飚即将过后的萧条与冷落。遂园里几乎没有了当年古色古香的感觉,因为“破四旧”的飓风仍然难免给这座江南园林抹上一股萧杀之气。 当然,王同山来园林决非为着怀古,更不是为了游览。他是想如何在这些园子里遇上贵妇或可供他袭击的游客。然而在那个年月里,苏州的几座园林大多冷冷清清,他根本无法寻找作案的机会。 有一天,王同山决定出去碰一碰运气。于是他又转到了望思园。这里从前是一座有名的园林,会不会在这里遇上游客?王同山来到望思园门前一看,心中一喜,刚好有几辆小轿车从附近的小巷里驶了过来。王同山慌忙闪到路边的树后,向那两辆小轿车内窥望,只见从两辆车里走下许多军人,有男有女,行迹神秘。凭王同山多年在各地扒窃的阅历,很难看出这些军人的身份,他只是觉得这几个军人很有风度,至少不是一般普通士兵。同时他从那些军人的神情气质上判断,也不像苏州当地的驻军,似乎很像一些见过世面的人物。王同山看到那些军人鱼贯地走进了望思园,就悄悄来到那两辆小轿车前,他发现车里只剩下一个年纪稍大的军人,好象司机模样。一会那军人走出车来,站在望思园的门前吸烟。王同山从这些军人行迹神秘的军人行动上暗暗分析,他可以肯定几个人都是军官,既然是军官他们身上就肯定有钱。王同山决定亮一把偷功,于是就来到一辆外国小轿车前面,他发现那车门竟然没有关闭,正是可趁之机。他又悄悄探头向车内窥望,忽然惊愕地发现车子后座上居然放着一个小巧的蓝色皮包。王同山立刻想起他早年在上海北火车站无意偷窃的那个军官皮包,里面那支54式手枪他当时虽然已经随皮包一齐送回了上海铁路部门,可是事过几年后仍然有人向他调查核实这一历史上积案,看起来扒窃军人的皮包非同小可。 王同山在那里想着是否把车里的蓝色皮包顺手牵羊,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担心那站在园门前吸烟的军人万一回转身来,马上就会发现他的踪迹,本来可以到手的财物便会鸡飞蛋打。当时的王同山正苦于身上无钱,再加上他认为车里的皮包是女式的,里面肯定不会有枪,于是他急功近利,再也顾不得许多。不等吸烟的军人发现,他就轻轻的开启了车门,随手把那只皮包夺在手里,然后就迅速消失在望思园后的小路上。 王同山来到园后假山石下,发现此地无人,急忙把皮包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里面的钱不多,却有几十张照片。看时又都是一些漂亮标致的少女倩照,至少也有三十几张。王同山还发现包里有几封加盖“某某空军政治部”印鉴的介绍信和军人证件。王同山顿时惊呆了,他不知道盗窃军人的皮包,为什么经常要发生这意想不到的事,前次在上海盗能上能下包时,里面有手枪和军用粮票,而这次他没想到在苏州的望思园,竟然偷到了这样一只奇怪的女人皮包。他当时无法了解这些女人照片的来历,只是把皮包里的少量钱币收好,然后便把女式皮包随手一丢,甩进了树丛边的一只垃圾箱里,王同山受了一场虚惊,决定马上就离开神秘的望思园。他在事后多年仍然猜不透被他无意中窃得的皮包究竟是何许人的,更不清楚那皮包里的美丽少女照片,究竟都是一些什么人?一直到粉碎“四人邦”以后,王同山在监狱里学习中共中央文件,才听说林彪得志时曾经派出空军一些要人,前往上海、苏州一带为林立果先妃子。但是,他始终无法确定1970年春天他在苏州望思园门前汽车里盗窃的那只皮包,是否与此案有关。不管那些女人照片是否与为林立果选妃子有关,不过作为那个特殊年代留存在王同山头脑深处的一个未解之谜,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禁暗暗有些后怕,幸好此事后来一直没有人追查。否则王同山又会被军方追得到处望风而逃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7节 成了“文攻武卫”的靶子 更新时间:2008-10-5 15:35:49 本章字数:3448 王同山在苏州是注定要惹祸的。 尽管他在望思园扒窃的女式皮包从此无声无息了,可是,他在苏州到处扒窃,毕竟是太显眼了。只要王同山在苏州一露头,肯定就有人在暗中注意他,因为他在苏州毕竟盗迹斑斑,况且熟人又多。就在那个笼罩几片阴云的难忘早春,王同山经过多日的思考,最后他决定联络几个当年在苏州、上海时期扒窃的旧友,趁他行迹尚未被当地公安机关察觉,最好悄悄作几起案子。王同山那时所以敢继续留在苏州,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公检法正随着“文革”的深入而处于半瘫痪状态。他估计小茅山劳改农场忽然放松了对他的追捕,亦与当时“文革”混乱的大气候不无关系。 几个从前在上海、南京紧紧追随王同山的大小扒手们,听说“神偷王”又回到了苏州,自然都纷至沓来。王同山这威风一时的“神偷王”又想在苏州折腾一番,甚至还企图搞一个大的扒窃活动。有王同山的一声呼唤,小扒手们自然一呼百诺。可惜王同山想再成气候的计划还没有开始,他本人就出了问题,那几天,他开始公开到苏州几家商店和百货公司“做事”了。“文革”后期虽然经济百业萧条,可是苏州的大小商场里仍然可以见到拥挤的人群。王同山和他的小弟兄们,就趁着这混乱的政治形势,接连做了几起扒案,不过案情都没有上升到惊动“革委会”和“军代表”的地步,因此王同山倒也没有受到“军管会”和保卫部门的重视,毕竟是一些小偷小摸,在林彪尚未退出历史舞台的年代,当然无人关心一个小小“神偷王”的卷土重来。 王同山在苏州总是想发一笔大财,以此在那些小哥们面前显示一下昔日“神偷王”的神威。可是机会始终也找不到,那些进入商场购物的老百姓们,根本不是王同山想找的百万富翁。特别是遇上一些老人,即便她们腰里有钱,王同山也不忍心去偷。有一次,他来到苏州当时最大的百货商场,忽然发现自行车销售柜台前的人很多。那时候购买自行车和手表之类的紧俏商品,还必须要出示票证,所以王同山对自行车和手表的专销柜台异常感兴趣。他知道在当时能来这里购买“三大件”的顾客,大多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有地位的人肯定就有钱,这些人正是王同山扒窃的主要目标。那天,当他在自行车柜台前转游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来了两位穿绿色军装的军人,一男一女,看样子像一对夫妻。小俩口围在各种自行车前左看右看,最后她们看中了一辆永久加重自行车。然后小夫妻高高兴兴地来到柜台前交款。这时候王同山发现她们的钱票都装在那女军人的手提包里。这是一个好机会,王同山看准那女军人随售货员去选车的空档,手便在玻璃柜台上轻轻一伸,就摸到了那只手提包,然后他用两只手指轻轻的一夹,小钱夹便轻而易举地落到他的手上了。然后他几大步就冲出了商场,就在他向楼下跑去的时候,身后已经传来女军人和她丈夫急促的叫喊声:“抓小偷!抓住他!……”可是,王同山早已混在那些熙来攘往的顾客中逃出了商店。他来到厕所里把钱夹撕了,里面的200多元被他一掏而空。当天夜里,王同山自然又和他的小弟兄们到饭店去弹冠相庆,大喝一通。 那几天,是王同山最高兴的日子。他和小弟兄们白天偷了包,晚上便相约前往几家苏州风味餐馆去大快朵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做竟然惹恼了一个人,一个从前和王同山同去常熟行窃的小哥们。这次他听说王同山又回到了苏州,也想极力投靠王同山,来一个东山再起。可是王同山听说此人“不仗义”,顺利时此人可以与“神偷王”的弟兄们甜哥哥蜜月姐姐地混在一起,可是一旦遭遇到警方的追捕,他便会见风使舵,甚至还对小扒手们落井下石。所以王同山听说他也想入伙,便当即一口拒绝了他。没想到正是王同山的一句话得罪了此人,就在王同山和他铁哥们在一家饭店里对酒当歌之时,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从前的“朋友”,已经把“神偷王”再次杀回苏州的情报,主动报告给了“文攻武卫”小分队。当时这个小分队正希望找几个“革命对立面”搞搞名堂,于是一彪人马便星夜杀进了那家饭店,当场就把喝得醉烂如泥的“神偷王”五花大绑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王同山的酒醒了。那些“文攻武卫”的造反派们,虽然“文革”的飓风已经刮过去了,可是这些人仍然还想继续以武斗的余威来对付一个刚被逮住的“活靶子”。那天早晨,一大群“文攻武卫”闯将们七手八脚地把王同山用绳子牢牢捆绑在一人粗的大树上,然后这些“武卫”战士们便开始接连上场,挥着皮鞭子,犯命地抽打起王同山来。王同山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如今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回到苏州不久,就遭到了一群“文攻武卫”战士们的围攻毒打。气得他困兽犹斗,跳着脚地破口大骂。 “武卫”战士们哪里肯轻绕一个“神偷王”,于是大家一轰而上,用棍子频频地敲击王同山的头,然后又把他押到《毛主席去安源》油画像下跪着请罪。他们越是拼命折磨,王同山越是百般不服。就在王同山和造反派们针锋相对,互相对峙的时候,人群外忽然走进一个戴着主席像章的女人,她手里牵着个小男孩,原来她就是抽打王同山的那个“文攻武卫”队的队长妻子。夫妻俩果然都左得要命,妻子见王同山这样一个小偷也胆敢和“文攻武卫”的战士们对峙对骂,气得她冲上前去,狠狠扇了王同山两个脆亮的耳光,然后指挥大家唱语录歌,“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如果这女人仅仅如此,王同山也不至于作出后来的事情。忽然,他看见那女人把身边的儿子也拉了过来,指着王同山的鼻子说:“孩子,他就是革命的敌人,什么狗屁神偷王,你给我喊:打倒坏人,打倒小偷!” 那个九岁孩子也不知深浅,当即就听从他母亲的指挥,举起了小拳头冲王同山的头上便狠狠地打来。当时王同山的心里正窝着一团怒火,恨不得马上把那女人拉过来狠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如今忽见她的儿子也过来指着他的鼻子不住地大叫“坏人坏人”,气得王同山勃然大怒。他突然上前一伸手,就紧紧把那扑上来打他的孩子抱在了怀里,王同山当即把那孩子当成了“人质”,面对四周那些惊惶失措的造反派们,王同山忽有转败为胜之势。他大声指着刚才还指挥大家对他大打出手的女人说:“既然你说我是坏人,那我现在就当真做一次坏人好了!现在你儿子就在我的手里,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妈妈,我怕我怕,我怕坏人啊!”孩子在王同山怀里惊惶失措地大声哭叫起来。 “放开他,放开他,咱们有话好商量!”在人们的一阵阵惊呼声中,清早起来就当众狠斗“神偷王”并想借以张扬“文攻武卫”小分队声威的队长,这时见他儿子变成了王同山怀里的“人质”,顿时吓得六神无主。那些刚才还用棍子狠狂狠抽打王同山的造反派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眼皮底下,竟然会猝然发生这种劫持“人质”的事件。人们一时大惊失色,慌慌不安。谁也不知究竟应该如何对付王同山,更不知该如何把被王同山紧紧抱住的孩子救出来。特别是孩子的母亲,更是吓得面色苍白,大呼小叫起来。刚才她那股赶来助威的雄劲,此时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见孩子在王同山的怀里拼命哭叫,她忽然发疯般地扑向大声哭叫的孩子,企图从王同山手里把她心爱的孩子夺下来。可是王同山这时早已经铁了心,他不但不放怀里的孩子,而且还把那孩子紧紧抱住,并且扬言如果你们一定上来抢这孩子,他就将和这孩子同归于尽! 所有造反派都被王同山的威风震慑住了。刚才还大打出手的队员们,一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孩子的父亲母亲情愿以释放王同山为代价,也要换回这被“神偷王”双手紧紧扼住脖子的孩子。王同山当然不想加害于那个不懂事的小孩,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作出这让所有造反派都无法应对的突发事件。当他看到“文攻武卫”小分队战士们一个个开始向他苦苦求情,王同山的心顿时软了。不过他的本意初时就没有任何恶意,现在他又想起自己从早晨到现在肚子里还是空空,饥肠辘辘的王同山趁机提出他的要求:“我的条件非常简单,一是不许你们再打我,要文斗不要武斗;二是我从没有做过对革命有害的事,我现在只求解决温饱而已,所以我要你们马上给我买一斤油条来。我吃了早饭,才能把你们的孩子放掉。不然,我就坚决不放他!” 那女人听了,哪里还敢再讨价还价,马上跑到街上去给王同山一下子就买了20根油条,一大盆豆浆。王同山一口气吃了18根油条,喝了半盆豆浆,这才放了他怀里的孩子。当然,“文攻武卫”小分队又忘记了刚才的许诺。虽然他们见从王同山身上挖不出什么“反党”罪行来,可是他们又不肯轻易地放了他。最后经几个“文攻武卫”小分队的头头们商议,决定把他送进苏州市造反派主持的一个“学习班”了事。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8节 北戴河只扒了两个包(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6:25 本章字数:2445 车窗外的绚丽秋色对于王同山来说没有任何兴趣。 他在开往山东青岛的火车上,还在想苏州“学习班”的几段惊险经历。他来到“学习班”的最初日子是苦闷的,因为这里的人对他都很冷淡。特别是几个“政治犯”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因为谁听说他是江南的“神偷王”,都会暗暗地唾弃他。王同山见“学习班”里都是这样的冷淡态度,于是就更加感到这里没有意思。所幸有一个叫赵月的人对他很好,他对王同山时常谈起电影演员赵丹的为人。他虽然不知道赵月和与赵丹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他凭着彼此的交谈,已经断定赵月至少和赵丹是彼此相识的文艺工作者,而王同山对赵丹的敬重,使得他和赵月很谈得来。 后来,当“学习班”的管理人员发现王同山喜欢和这里有“政治历史问题”的人接触,就把他铐了起来,关到另一个房间,而且还对他大动干戈地搞起了刑审和武斗。王同山心里对此就更加不服,一旦造反派对他“过堂”(即审讯)时,他就大声叫喊:“要文斗不要武斗!”再不就高喊:“毛主席万岁!”气得那些戴着军帽的“工宣队”们,只好把他戴上了钢铐子,一个人单独关押起来。如此一来,王同山和造反派们的对立情绪就更加严重了。 一天下午,正是炎热难当的时候,王同山忽然在关押他的单间里把手铐子悄悄弄开了,然后他从三楼阳台上跳到一只排水管子上去,双手紧紧抱住那直接通往楼下的管道,两只脚悬空,就这样向楼下嗖嗖嗖的滑了下去。不料他被巡逻队的人发现了,便在下面大声叫喊起来:“王同山逃走了!快来人啊!”王同山一惊,只好放弃一口气滑到一楼的打算,他咬着牙从二楼纵身向地面上一跳,不料刚好他左脚落地,不慎脚脖子崴了一下,幸好并不碍事。 他见“学习班”里的“文攻武卫”队员们一哄而上,便在情急之下,突然又跳上了二楼,冲闯进一间房子里。王同山原来误以为是一户居民家里,便企图在那里暂避一时,不料他刚好逃进了“文攻武卫”的专政办,这真是情急之下又自投罗网,于是那些壮汉们又一拥而上给王同山戴上手铐,接下来就是一阵臭揍,打得他再也无法跑了。后来还是给王同山戴上了铁脚镣子,他这又才安静了几个月。直到不久前王同山再一次把铁镣子锯断,才逃出了那个可恶的“学习班”。出来后王同山一口气从苏州城里跑到城外的汽车站,才逃出了险境。 从苏州出来以后。王同山再也不敢去南京了。他接受了前次在南京水上公园遇上小茅山管教的教训,他想:如果要逃走就在逃得远远的。特别是他在苏州“学习班”的几个月里,已经感受到“文革”后期混乱的局面已经开始走向正规。各地武斗的风潮基本上被中央制止了,而社会秩序的恢复便是当时各地迫在眉睫的事情。在苏州的“学习班”里,王同山曾一度又萌生了回小茅山好好接受改造的意思,因为他在外逃和流窜作案的过程中,虽然有许多可以得钱的机会,挥霍起来确有也乐趣无穷。不过,这种流窜作案的风险,对于王同山来说也无时不在受到各种安全的威胁。他担心万一偷了什么重要人物的腰包,岂不就会遭受意想不到的打击。 在多年的扒手行当中,他已经品尝到酸甜苦辣。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让王同山感受最深的就是,扒手是最受社会鄙视的一个可卑群体。他也有自尊,他也有理智,他也曾经有过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虽然这些理想和抱负如今对王同山来说早已是昨日美梦,然而理智与自尊却从没有离他而去。他多么希望有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他多么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呀?就因为这个在平常人眼里十分普通的愿望,王同山早在他13岁第一次偷人钱夹的时候起,就已经多次求告他的父亲,“爸爸,还是让我回家吧?”可是他的父亲总是不理睬他。三年少儿劳教结束那年,他就多次给父亲写信,要求在结束劳教以后能回到苏州的家里生活,他还在信上对父亲诚恳的表示:“只要您还像从前那样对待我,我肯定再也不干从前那种不道德的事了。”然而他父亲不给他回信,每月只托人给他送来了一些食品和药品,丝毫没有原谅他和接纳他的意思。尽管如此,当三年劳教结束以后,王同山还是回来了,他回到苏州那间老屋以后,见到父亲那张冷漠的脸时,心里还没有完全丧失重新生活,重新作人的欲望。可是,当他把自己回苏州的想法对父亲一张口,老人马上就喝止了他:“你还是回劳教所的好,因为我不相你会改邪归正!” 后来,是他父亲多次给劳教所写信,提出对他儿子一定要严加管教,希望继续留在劳教所里改造,这样他才开始了小茅山那漫长的劳改生涯。现在他将向何处去?天海茫茫,哪里是他的家?王同山在河南地面上也没敢久留,只在郑州偷了两个包,便想前去山东。他知道那里很可能安静一些,即便全国武斗最为激烈的年月,山东也比较稳定。于是他就萌发了到沿海看一看的念头。 北戴河的九月进入了淡季。 出现在王同山面前的北戴河,蔚蓝色大海一望无垠,可是,海边的沙滩上想象中的黑压压游客身影却杳然不见。他看到的只是一些进入淡季后的寂静,那时的北戴河只有莲篷山下仅有的一片海域,可供普通群众在夏天里公开游泳,而山顶和附近水域都为中央直属机关的禁区。即便是盛夏最炎热的季节,也不许任何外地人踏进一步。王同山没有想到北戴河在刚进入九月就变得如此萧条了。当初他从河南来到了青岛以后,虽然感受到那里清爽的海洋性气候优雅宜人,可是,他在青岛却没有做成几个“活”。原因是那里的军管相当严格,无论车站、码头还是市区内重要机关部门,到处都可以见到那个年代特有的军人在荷枪站岗。即便王同山可以出入的商店、电影院、剧院、饭店、公园,也到处都可以见到军人的身影,一些“军宣队”和“农宣队”那时也成为了青岛加强治安环境的主体。而群众性的群防措施与江南一带截然不同。这样一来王同山就必须备加小心,有几次他在车站前广场上刚刚偷了个包,马上就发现车站内外顿时涌出许多戴军帽的人,蜂拥也似的冲向了广场候车的人群。吓得他急忙闪躲,惟恐再碰到“军宣队”的枪口上,如果再把他关进“学习班”之类的地方,短时期是无法能出得来的。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39节 北戴河只扒了两个包(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6:34 本章字数:2255 离开青岛时他花钱买了船票。花钱买票对于一贯不买火车票的王同山来说无疑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已经看到在青岛偷偷无票登船几乎是根本办不到的,再说他又是第一次乘船,所以王同山决定花钱买平安。就这样他经过滔滔大海的一夜航行,第一次踏实上了东北的土地。大连,就是江南人王同山首次认识北方的开始。他忽然发现大连和东北确实有种与江南截然不同的风貌,不仅这里的温度低,即便语言也都是一些直白的普通话,当然物价也比江南便宜。所以他第一次来到东北,就喜欢上了这里。 王同山在大连接连做了几个“漂亮活”。他发现大连和青岛虽然都是海滨城市,可是东北的大连,显然要比青岛混乱得多,车站和码头上人群拥塞,大有人满为患之势。老虎滩。旅顺口。一幢幢伪满和苏俄时代的建筑,让王同山感到陌生。南来北往的旅客们都在这里海滨码头上汇拢,然后又从这里分散到祖国四方。王同山感到这种环境和气氛极适于他混水摸鱼。于是他就在大连滞留下来,有时他就住在车站候车室里,这里更便于他在夜间作案。一些旅客就睡在候车室的硬坐椅上,他也和衣睡在那里。有时候他还和旅客们挤在码头候船室的水泥地面上,身下铺着厚厚的报纸,都是他从街上拣来的旧传单和大字报。这样一来,他和遭他袭击的旅客就更加亲密,彼此也就很少暗起设防之心。他就利用这种环境,先后下了几个鼓囊囊的钱夹在手。有一次,睡在他对面不远的一位上海人,由于晚上睡觉时嫌穿着皮鞋不舒服,于是便把一双新买的火箭头皮鞋脱下来,放在他的身边。为了防止别人把他的皮鞋顺手牵羊,他在睡觉前还把皮鞋的鞋带紧紧系在他的提兜拎带上,然后再把大提兜枕在自己头下,误以为这样就万无一时了。可是他决不会想到扒手就在他的身边鼾睡,而且还是一个大名鼎鼎的“老扒”,岂能容许他那双新皮鞋安然无恙?睡到翌日清早,当那位上海老客一觉悠悠醒来时,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栓在他提兜上的皮鞋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鞋带子被人用刀齐崭崭的割断了,而睡在他身边的那个苏州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退了。 王同山尽管在大连偷得如鱼得水,可是聪明的“神偷王”深谙打一枪换个地方的哲理。再说他在大连的多次得手,肯定已经引起了当地码头车站军管人员的注意。他知道凡是丢失财物的人肯定都会采取报案的措施,而他万一在同一个地方作案形成了规律,很可能会成为警方抓捕的目标。于是他在九月中旬忽然决定经沈阳前往北戴河走走。 现在王同山终于来到了这北方消夏胜地。北戴河并没有他来前想象的那样人流如织。既然没有游客熙攘的扒窃环境,那么,王同山自然也就无法满足他想到海边发一笔大财的奢望。那几天他只在莲篷山附近的海边逗留,有时王同山也到浅水里去游泳。只是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冷,水也开始变凉了,从小就水性甚佳的王同山在海里游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中午时分,他看见海水退潮了,便一个人倒在沙滩上睡熟了。没有想到,当傍晚忽然海水涨潮时,吓得睡在沙滩上的王同山大惊失色。他慌忙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远方跑去。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感到前来北戴河是一大错误,因为在这里他不会得到一个包! 第二天上午,王同山已经作好了离开北戴河的准备了。只是他临行之前,忽然发现海边浴场附近有许多出卖纪念品的商场。这些国营商场在当时虽然不太兴隆,但那里面毕竟还有一些顾客的影子。只要有顾客便会让不甘寂寞的王同山感到振奋,他所期盼的就是这种人多的环境。这些年来他每到一地都要先查看一下有无商场和百货商店,尽管北戴河不可能有大百货商店,但是能找一家商场和饭店也可以做“活”了。 运气尚好,王同山刚进商场,便遇上一个正在那里选布料的女人,而她的钱夹就放在左侧的衣袋里,还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角。王同山做这种活简直就如探囊取物,得来全不费功夫。摸到钱夹后他来到无人处拆开一看,包里竟然有700多元现金,这次偷窃得手让王同山顿时精神大振,有了这一次,他对继续留在北戴河忽然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下午,王同山决定在北戴河继续住下去。与其说他对这片已经过了盛夏消暑旺季的海滩产生了兴趣,不如说他初次得手就弄到700元人民币大为振奋。在那个年代里,一个人的月工薪也只有几十块钱,可是他一次就摸到了几百元,无疑是旗开得胜。即便他在大连逗留那么久,也没有遇上这样有钱的女人。看来北戴河这种特殊的地方,来此逛商店的女人如果不是某位要人的妻子,到少也是他们的保姆。想到在这里他可以摸到含金量较高的钱夹,王同山立刻对这过了消夏旺季的海滨产生了几分留恋。 不过在接下去的几天里,这种好事就不多了。他在饭店里又遇上了一个军人,也轻巧地摸去了他的一个包,不过军人的钱夹里最多不过是几十块钱的津贴费而已。即便这样的钱夹在北戴河这种地方也极难搞到,到了第四天,王同山再到商场和饭店里去转的时候,便发现了一些“行迹可疑”的人。凭他多年摸扒偷窃积累下来的经验,王同山一眼就断定这几个便衣,都与他来北戴河的频繁作案不无关系。他无意中听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说悄悄话:“北戴河这地方,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莫非有人是活腻烦了吗,敢到这里来偷?” 便衣说者无心,可是王同山听者有意。他心里完全明白,便衣人员所指的小偷,就是他王同山。听到这种窃窃私议,再想一想自己在北戴河几天来的所作所为,没有想到他摸几个小包竟然惊动了北戴河这中央直属机关管辖地区的保卫部门,想一想后果他后背上忽然沁出了冷汗,于是,王同山当天夜里就乘车经沈阳返回了大连。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0节 下关东的小偷有良心(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6:51 本章字数:3200 东北的冬天寒冷异常。 王同山在当年11月底再次从江南回到东北的时候,这里已是另一种让他望之惊叹的街景了。满街积有白皑皑的厚雪,马路边上一棵棵白扬树和柳树上都缀满了雪白如茸的树挂。如果他站在街上呼一口气,马上就会在他的唇须上结下一层淡淡的白霜。他在街上逗留久了,眉毛和头发上也沾上许多毛茸茸的霜雾。站在这寒风嗖嗖的街上,王同山忽然感到秋天时他一度生活过的东北,刹时间改变了模样,秋天的美感忽然消失无遗了。 他如今是走在长春的大街上。 这次王同山再来东北,并非想在这里继续流窜作案。虽然他从上海乘船经大连来到沈阳以后,他在大原街和繁华的中街等地,先后又摸了几个小包,收获多少也有一点。在经四平街转车来到长春后,王同山也没有想继续在春城作长时间的逗留,他那时最想作的事情,就是希望尽快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以便安下心来好好过一个冬天。由于全国“文革”形势的发展已经转入了运动后期的“斗批改”,所以王同山前次从大连返回江南不久,就发现上海和苏州等地正在开展一个“一打三反”的运动。这个运动对于刚刚经历“文革”风暴的中国人来说,无疑又是一场更加恐怖的恶梦。王同山在上海逗留期间,就耳闻许多著名的电影艺术家和其他有历史问题的知名人物,接连发生自杀和畏罪潜逃事件。王同山感到风声甚紧的原因,是他在苏州和南京小茅山的旧友,都通过不同的渠道给他传送着一些可怕的信息:“跑的越远越好!不然你如果在这时候回到小茅山来,肯定对你又是一场恶斗!” 王同山担心他继续留在江南,万一不慎被小茅山监狱的警员们发现了踪迹,如果逮回去他肯定会被当成“现行反革命”进行批斗。如果真出现这样可怕的结局,那么当初就不该从苏州跑到东北。想到他继续在江南扒窃可能面临的困境和危险,王同山忽然决定再一次下关东。他认为只有到了风雪严寒的东北,才会找到他真正的藏身之地,吉林和黑龙江毕竟天高皇帝远。长白山是无人的空山,在那里他可以隐藏进山顶密林,甚至可以当野人,如果长白山不能藏身,他就往黑龙江跑。为了逃避斗争的锋芒,现在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长春的风甚至比沈阳还刺骨。积雪在惨淡的冬阳下散发出让他浑身战抖的寒意,在斯大林大街附近,王同山吃了一顿东北菜。那时他并没有来关东品尝风味的闲情逸致,王同山只想匆忙吃一顿热乎乎的包米粥,大罗卜炒牛肉。然后就赶夜车前往黑龙江东北部去寻找他从前在上海扒窃时结识的一个朋友。确切地说,正在黑龙江省近珲县农村插队落户的上海知识青年小M,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小M的弟弟小W才是王同山当年在上海和南京组织“小扒伙团”到处流窜期间的“扒友”。尤其是在上海警方的一次反扒专项行动中,小W如果没有王同山的机敏相助,也许他早就进了局子,当上了劳教所里的“要犯”。可是尽管有王同山的多次掩护,小W最后还是在苏州作案时落入了恢恢法网。 小W被关进小茅山劳改农场以后,王同山与小W之间仍然保持从前友好的关系。只是小W和王同山在对待政府改造政策的认识上有所差异,这也是为什么王同山多次抗拒改造私自外逃,而小W一直认罪服法,老老实实在小茅山接受改造的原因。不过尽管如此,王同山与小W在上海的家仍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不久前他从东北再次逃回上海后,曾经到过小W的家。小W的母亲多次劝告王同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以扒窃为业了。最好也像小W那样早一点回心转意,当然他如果能回小茅山自首就更好了。遗憾的是这时的王同山已经视回小茅山农场为危途绝境。特别是“一打三反”运动在江南开展以来,他就更加不敢轻易返回小茅山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王同山来到小W在上海闸北的家。当他对小W的母亲说出想远下关东的时候,小W母亲忽然想起此时正在黑龙江省爱珲县农村插队的大儿子小U。她希望王同山最好顺便去爱珲看望一下与她分别多时的长子小U。她的提议正中王同山下怀,于是这次他再也不愁寻找不到可以躲避过冬的去处了。 王同山在长春候车期间,又做了几个漂亮“活”,虽然收获不大,可他毕竟不虚此行,一是在那些小饭店里他摸了一个干部的钱夹,得款三十多;二是他到了长春火车站候车室,又掏了一个农村老大爷的搭裢。里面虽然没有什么钱包钱夹之类的东西,王同山却得到了一些布票和粮票,那时候票证也就是钱。他知道这些票证如果带到黑龙江,也许会作为他进山给朋友的一点“见面礼”。 火车在深夜时分继续向北隆隆疾进。 王同山坐在硬座车厢的角落里,在昏黄的灯影与往来穿梭的旅客中间似睡非睡。车厢里飘荡着呛人的蛤蟆赖烟的气味,让他刚刚打了个瞌睡马上就呛醒了。他走南闯北,从来就没有坐过这种劣等的客车,不但车厢狭窄破旧,而且旅客十分拥挤。不过他又喜欢这种环境,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利用夜间睡觉的机会“作活”。他知道列车员一般在进入夜间行车的时候很少露面,再加上这种旅客拥挤得有些让人吃惊的车厢里,他肯定会如鱼得水。 不过,王同山觉得必须要在下半夜才能上手。那时候人困马伐,走长途的老农和跑短途的工友们,还有那些前往黑龙江办事的干部们,大多都会在子夜过后昏昏而睡。 王同山必须要抓紧时间在前半夜里睡觉,这样后半夜才有精神。 想到自己今夜要在这车厢里作“活”,首先要先选好目标才行。不然到时候如果他随便下手,肯定会“冷手抓热馒头”,弄不好还要打草惊蛇,既得不到物,也得不到财,到头来还会被人发现。有了这种思想,王同山便坐在人丛里用他那眼睛悄悄的四处扫描。忽然,王同山发现了一个妇女。这女人的样子很引人注目,一个人呆呆坐在他对面的座席上,眼神似乎有些发直。附近许多旅客都在那里吃饭,可就是她一个人不吃。有时她也对身边吃饭的人瞟上一眼,但她惟独不肯放开胸前的双手。这些年来王同山一直在外边闯荡,他旅途中下手的大多也都是一些女人,因为女人在一般情况下会显现出弱者的诸多特点,譬如她们衣袋里的钱一般比男人的好偷,而且一旦在她们身上下手,麻烦相对会比较少。在人多的场合里妇女不敢声张,有时即便发现了行窃的人,她们也肯于花钱买平安,决不敢在行窃者尚未离开现场时就声张报案。等等。王同山正是研究透了这些女性的特点,所以他才喜欢袭击女旅客。当年他13岁的第一次作案,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WWW. q i s h u 9 9 . c o m( q i s h u 9 9 . c o m就选中了苏州菜场上一个正在买菜的女工下手。 今天夜里,王同山在那节车厢的所有旅客中仔细观察了许久,尤其是那些令人讨厌的东北大汉们中间,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双手抱在胸前的女人,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王同山看出这穿着一件蓝色男式中山装的女人,三十多岁,短发,黑红色的脸膛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没有姿色的女人好象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她把一只灰凡布口袋紧紧不舍地放在自己的双腿之上,两手把那布口袋一刻不疏忽地抱在胸前。这女人有时还警惕地左顾右盼,只要她身边有旅客穿行或起身,碰到她身上的布包时,都会引起女人的格外警觉。王同山一眼便能断定,这位女旅客手里紧抱不放的布口袋里,肯定有一笔至关重要的钱物,不然她就决不会连上便所,也要把那口袋警惕地带在身上。他猜想口袋里肯定放有值钱之物,十有八九是人民币! 想到今夜他在火车上有可能遇上个“大主”,王同山刚才的睡意忽然不见了。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以后,他开始在心里悄悄谋划如何才能把那女人的布口袋弄到手里。至于他得到这口袋后如何逃出车厢,倒也不难,因为在这人流拥挤的车厢里作案,一般情况下只要他在盗窃时不发生意外,那么逃走时只要列车到达某一车站,他便可以随着混乱拥挤的客流顺利逃到月台上。至于到达某一车站的月台上后,便就是王同山的自由天地了。现在他感到不安的是,无法知道这女旅客究竟在哪一个车站下车?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1节 下关东的小偷有良心(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6:58 本章字数:3273 火车继续在寒冷的冬夜里向东北方向驶去。在迷迷蒙蒙中,王同山似乎发现女旅客也在打盹儿。火车的颠簸和震动让车厢里的人们都失去了刚才的嘈杂和混乱,一个个东倒西歪,昏昏沉沉,即便十分警惕的女旅客这时也陷入了梦乡。王同山早已悄悄接近了他的目标,刚才有人上厕所时,王同山就趁机调换了座位。不久他就挨近了那似醒非醒的女人。依王同山以往的扒窃经验,最好在子夜过后再对她下手为宜,因为凌晨时分是人最想睡眠的时候,这时的人往往最缺少防范意识和能力。可是,他又必须尽快下手,因为不久前他隐隐听那女人对车厢里经过的列车员问了一句话:“同志,到哈尔滨还有几站呀?” 如果她确是在哈尔滨下车,那他就必须尽快下手。不然再过一个多小时,车便到达了哈尔滨车站。如果女人下了火车,再想偷她就有些困难了。不过即便在飞驰的火车上想窃得这女人怀里的布口袋也决非易事,因为王同山从没见过这样紧紧护住怀里东西不肯放手的人。万一他把那布袋偷了下来,女人惊醒后发现怀里的布袋不见了,肯定会在车厢里大声叫喊。那样的话他就很可能暴露。 为了万无一失,王同山必须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悄悄实现自己的计划。 就在火车驶过双城车站不久,王同山就发现到机会来了。他见那女人忽然一低头,打了一下鼾儿。他发现这女人至少已经几天几夜没睡觉了,眼里的鲜红血丝就是明证,刚才她高度警惕地监视身边的旅客,好象身边所有人都可能构成对她的威胁,但她一旦鼾睡起来,竟然有些大梦难醒的样子,她那鼾声竟打得那么响。王同山与此同时早已瞄准坐在女人身边的老农,他那里有一顶狗皮帽子就放在对面的小桌上。这时他眼疾手快,“嗖”一下子从一侧抽走了女人双手仍然护着的布口袋,然后他灵巧地把手伸进了她的布袋里一摸,里面果然有一块硬梆梆的东西,好象是几张报纸包着。王同山把那报纸包三下五除二的掖进自己的腰里,然后再抓起桌上的狗皮帽子,一下子就塞那进了女人的布口袋里。就在女人还鼾睡没醒的一刹那,王同山已经迅速完成了移花接木的扒窃。等他把所有一切都做完,站起来准备离开时,那睡得香甜的女人竟忽然醒了。不过她并没有哭叫,也没有呼喊,因为她低头一看,那个灰布口袋还安然无恙地在她自己的怀里! 就在这时候,火车停了下来。原来哈尔滨车站到了。 王同山知道如果他继续乘坐这辆火车,事发后他就很可能成为火车乘警审查和追踪的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逃离这是非之车,然后再在哈尔滨改换另一辆车前往黑龙江省边境。 子夜的哈尔滨月台上呼啸着严冬的寒风。他探头向下一看,发现许多背着包袱,拎着行李的东北旅客都“呼拉”一声拥了过来,尽管列车员如何维持秩序,但是站台上的人还象破了堤的洪水一样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拼命向火车上拥来。就在王同山跳下了火车,准备趁乱隐进那些争先恐后登车的人群里时,突然,他听到身边蓦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我的天呐,是哪个丧良心的,把我那救命的钱给掏走了呀?那可是我们一家人救命的钱呀,你怎么就这样狠毒,这样无情?呜呜呜,既然钱已经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呀?……” 由于忽然传来这样让人心寒胆战的女人哭声,刚才还混乱一团的月台上顿时平静下来,特别是那些随着女人一齐从车上挤下来的旅客们,都大瞪双眼惊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王同山就象忽然被人揪住了一样,本来他想尽快跑出站台,冲进候车室就算万事大吉了。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那女人呼天抢地的哭泣声中,脚步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也许他想站下观察一下女人哭闹后的结局,也许他想听一听这女人究竟为什么大哭大闹?只有他心里明白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是非之地,那就是他想了解这女人说的“救命钱”,究竟是什么含意?! “你这个女人,凭什么要拿我的帽子呀?”王同山感到可笑的是,哈尔滨车站月台上的人越围越多,就在那女人哭得万分伤心的时候,他见一个光着脑袋的老汉忽然从车里追了下来,他指着被那女人扔在积雪月台上的一只狗皮帽子大声地提出抗议。 “好啊,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呀?”那丢了重要财物的女人这时正是六神无主,忽见有人从车上跳下来寻找狗皮帽子,便一把揪住老农的衣袖子,哭骂着与他拼命:“你说,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钱,我那钱可是救命的钱呀,你把我们全家人东求西借的钱都拿走了,又把这顶破帽子塞进了我的提包里,让革命群众都给我评评理,他哪儿还有良心啊?你那做人的良心不是叫狗给掏走了吧?呜呜,你把我那给孩子治病的钱给拿走了,你让我还怎么活哟?”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同情的唏嘘。已经有人被这女人的哭声感动了,因为王同山见那丢了钱的女人是跪倒在积雪的月台上,披头散发地大哭。这女人浑身滩软了,就好象忽然被人抽走了她的灵魂和脊梁,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女人,如今只因丢了钱就变成了一瘫瘫痪的乱泥。有人在那里指着光头老农大声责怪:“人家妇女那是给孩子治病的钱呀,你也能偷?你的良心呢?”“就是嘛,你偷走了人家给孩子治病的钱,又如何去花?花这种钱的人将来肯定不得好死!”“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钱还给这妇女?” 从车上下来找帽子的老农这时才清醒过来,他大声地对人们解释说:“谁说我偷了她的钱?你们可以到车上去检查,可以翻我的行李,我如果真偷了她的钱,就天打五雷轰!养个孩子也不得好死。你们看呀,是这个娘们偷了我的东西,她分明把我的狗皮帽子给偷走了,可是她竟然倒打一靶,给我的头上栽赃!你们给我评评理!” 站上的警察这时也闻讯赶到了。问清了丢帽子旅客的下车情由,就把狗皮帽子交给他,然后催他快快上车。等那列继续向北开去的火车离开哈尔滨车站后,这跪倒在月台上的女人又开始了大呼小叫地悲泣了。这时下车的旅客几乎都围了上来,王同山见到这种情况,才知道自己今夜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他怎么能作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虽然不知这位丢钱的女人是如何动员全家人筹划到一笔给孩子治病的医疗费,也不清楚这妇女的孩子究竟因何病在哈尔滨住院,可是王同山在一刹那让女人的哭声与围攻观群众的同情叹息声,勾动了他心灵深处仍然没有泯灭的一丝善良天性。他感到自己今晚已经无法走出哈尔滨车站了,耳边这女人的哭声太揪心了。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甚至到现在连母亲的面也不曾见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切身体会到孩子没有母亲的苦楚。今天跪倒在他面前的这个陌生妇女,就是为救她孩子的性命才星夜兼程地从一个不知名的乡镇赶到哈尔滨的,如果他今晚真把这女人的钱带走,那么他肯定会一辈子心里不宁的。 王同山想到这里,忽然走上前去,一把拉起那跪在雪地上嚎啕大哭的女人,说:“大嫂,快走吧,咱到站外的派出所报案去吧?”那女人哪里肯听,仍然跪在那里嚎啕不止,一边大哭:“我哪里也不去,非要在这里把给我儿子治病的钱追回来不行,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火车道上好了!” 刚才过问此事的铁路警察和几个女服务员也走过来劝她,说:“在这里哭是哭不出钱来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到站前派出所去作笔录,也许还有把钱找回来的希望。”那女人听了,也感到无奈,王同山这时又上来苦劝说:“大嫂,要相信人民警察,走吧,我陪你亲自到派出所去。”还有一些好心人也上来劝慰,那哭得昏天地黑的女人这才无可奈何地在王同山和一位女服务员的搀扶之下,离开了狂风呼啸的车站月台。等到围观群众大多散去,王同山已经陪着那丢钱的女人出了车站,就在向车站派出所走去的半路上,王同山看准一个无人的时机,动作麻利地把个沉甸甸的纸包迅速塞进了女人的手里,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他身后忽然传来女人感激不已地叫声:“大兄弟,大兄弟你快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呢!……” 但王同山哪里还敢再回头看她,一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哈尔滨站前一条幽深的小街里了。这天晚上,他找了家小旅社美美地睡了一觉,在梦里他好象又见到那个哭得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正在冥冥中望着他说:“没想到小偷中也有你这样的好人啊!”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2节 在黑龙江边“猫冬” 更新时间:2008-10-5 15:37:09 本章字数:2929 黑龙江东北部的天气干冷干冷。即便在晴和的冬日里,没有一丝风儿,也会让初来北国边境地区“猫冬”的王同山感到难以忍受。 爱珲处于中苏两国的交界处,一条曲曲折折的黑龙江,把江左右两岸的肥沃土地隔成了两个国家。特别是在“珍宝岛事件”发生后的爱珲县,对于远从江南来此的王同山更具特殊的诱惑。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对岸的苏联人,还有界河两岸的中苏边防军战士在换岗。他发现即便在两国陈兵对峙的非常时期,两岸的老百姓还是友好的。有时他和几个上海知青在江的这一边可以见到对岸的苏联妇女,不断向他们这些小青年挥舞着手里的纱巾,用他无法听懂的俄语在打着热情的招呼。 王同山离开哈尔滨以后,又改乘了两天两夜火车,才经牡丹江转到黑河。不久他又坐了一天的雪爬犁,才辗辗转转来到了距爱珲县城很远的一个小屯子。 王同山就在距边境只有几十里的小村里住了下来。这里有一个从上海来的知青小分队,在这里安下了家,组成了一个集体户。在上海扒窃时期结识的伙伴小M的哥哥小U就住在这里,集体户是一个偌大的草房,要比王同山在小茅山劳改农场的大宿舍还要宽大一些。由于这里有一批女知青,所以这间“干打垒”土胚房的中间,用木板子隔成了一道墙,左侧住着男知青,右侧住着女知青。王同山忽然发现这里的知青生活,甚至要比他们小茅山农场还要艰苦一点。他从上海临来到东北之前,小U的母亲曾经叮嘱他到了黑龙江以后,一定要劝小U早一天回上海探亲。可是当他来到爱珲县那个无名小屯以后,才发现这里并不像他从上海启程前所想的那样,随随便便就可以请假回上海的。首先是生产队和大队对集体户的管理甚严,同时东北也正在开展“一打三反”和“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政治运动。虽然“珍宝岛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中苏边境从表面上观察十分平静,然而在附近屯村中仍然在抓民兵建设。而小U在这里不但是集体户的户长,而且还是大队的民兵连副连长。这个立志要在东北边缰生根发芽的上海知青,与他在江苏小茅山农场里劳改的弟弟,走的恰好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黑龙江农村在那个冬天里十分寒冷。王同山到了爱珲的上海知青集体户,在报户口的时候遇上了麻烦,依当时的政冶形势,外地来客都必须要有边防证。因为爱珲是临近中苏边境地区,可是由于有小U在当地集体户的关系,同时他又是爱珲县活学活用毛著的积极分子,所以当地公社“革委会”根据小U的证实材料,特别批淮王同山住在集体户里。他的身份是小U的亲戚。这样一来王同山便在黑龙江畔这个小屯子住了下来。多年的监禁生活,让王同山学会了适合任何恶劣的环境,那一年正是东北雪最大的一年。几乎每隔两三天,天穹上便会飘荡起纷纷的落雪,小屯子内外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封山封路。而集体户里的男女学生们在冬闲时间里,虽然没有活干,可是集体户里学习却抓得非常紧。王同山恰好就在这临近黑龙江的屯子里读起书来。他发现这些上海知青的书很多,特别是有一个女青年带来的文艺书籍吸引了王同山,萧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中译本,从前王同山在小茅山的时候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有读过,这次他在小屯里竟然有幸读到这本当时的禁书,他为此感到十分荣幸。许多寂寞的时光大多是在读书中打发过去的。 那个有书的上海知青还借给他巴金的《春》、《秋》、《家》。四川一个大家族的生活画卷在黑龙江边境大雪弥漫的小屯里就这样展开在王同山的面前,不能不说是一种紧张生活中的乐趣。那年冬天,他在黑龙江畔还读了许多他从前根本没有机会读到的优秀中外文学作品,如《红与黑》、《简爱》和《牛虻》等,要知道在当时极左思潮肆虐之时,能读到这种禁书是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对像王同山这样从监狱中逃出来的人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集体户里点着松子,以此为灯,成了边境地区照明的一个特色。吃的是大包米馇子粥,点的是松明火籽,有的时候他还和集体户里的男学生们拿着双筒猎枪,走进深山老林里去打狍子。到了夜晚,集体户的大草房里飘出炖狍子肉的香味,附近的农民社员都会闻讯赶来。王同山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开始和附近屯子里的社员们成了朋友。在那段日子里,他几乎和集体户里的知青们一样,都变成了正常人中的一员。把从前那些惊梦般的往事都忘记了。王同山好象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黑水冰山作桃园, 枪打狍子冰里鱼, 苦中作乐天地宽, 野鸡飞到饭锅里。 松子作灯雪作墙, 茅草棚里有情趣。 立志从此革新面, 人生三十从头起。 这是王同山当年在冰天雪地黑龙江边陲写的一首打油诗。从这首小诗里不难看出,他当年从南方逃到东北的心境。虽然他两年来始终在警方的追捕获名单中,可是他仍然有一段远离偷盗的岁月。可惜的是,这样安定的时日十分有限。 到了第二年春天,冰封的路开始在和煦的阳光映射下开始融化。封了几个月的路,又开始奔跑起大马车和雪爬犁了。有一天,小U从公社开会回到屯子,他神色紧张地把王同山悄悄叫到一旁,找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小U说:“同山,你已经在山里住了几个月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这里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刑期,可是我还是把你收留了下来,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如果你是从小茅山逃出来的,最好还是尽快地回到那里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王同山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从前在上海对他的身世遭遇寄予同情的小U。现在竟然也以这种眼光来看他了,想到自己在黑龙江林区难得的正常人生活的即将结束,他心里忽然一沉。因为他已经习惯于正常人的生活了,甚至从心里对上海知青的集体户生活产生了本能的羡慕。 小U正色地对他说:“是的,你劝你尽快回去,而且还要主动的回去。就是希望你争取从宽处理。” 王同山想到他即将离开这里,心里顿时升起无限的留恋,便纳纳地苦求说:“小U,看在你弟弟小M的面上,就再让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因为我如果回到小茅山,肯定还要给我扎上大脚镣子。看到你们的生活,看到你们知青在这里有饭吃有书读,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走那样可怕的路?尽管我早就厌恶了从前走过的路,可是我仍然不敢自首,如果你真想救我,真想让我从此走和你们一样的光明之路,最好就让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什么苦都能吃的,只求你让我留下。” 小U不得不据实相告:“你在这里已经住了几个月了,户里的同学对你已经有了许多猜测。今天到公社去开会,军代表和公社的领导再次向我问到你来黑龙江的原因,据说现在斗批改正在向纵深发展,东北各地也正在进行清理阶级队伍。如果你继续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遭到逮捕的。所以我劝你还是回去,走自首归案的路,这样你可以得到从宽处理。我理解你想作正常人的心态,可是你如果真想做正常人,就必须勇敢地走新的路才行。” 王同山已经清醒地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黑龙江边境的无名小屯肯定是不行了。与其继续留下来可能发生遭到逮捕的结局,不如听信小U对他的忠言相告,早一天返回小茅山劳改农场去。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3节 哈尔滨遇上东北同行(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7:15 本章字数:3217 王同山在桃花水下来之前,就离开了他留恋的爱珲。 虽然他在与集体户同学分手的时候,在心里已经暗暗下定从此作正常人的决心,虽然他对小U已经郑重地表示说:“请放心,小U,我一定要听你的话,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过苟且的生活了。”可是,当他出了茫茫雪原来到哈尔滨以后,忽然又改变了主意。1971年的春天,对于王同山这样在外流窜惯了的人来说,如果真让他回到小茅山农场去老老实实继续接受劳改,显然只有小U一个人的忠告还是不够的。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如果让一个已经有十几年扒窃和劳改经历的人,马上就幡然悔悟,显然不是一朝一夕或友人的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他立地成佛的。在王同山的心灵深处,既有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也有他多年养成的恶劣习性。而后者则是他多年一直在自觉或不自觉中坚持如一的人生之路。尽管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与客观环境的嬗变,恶习劣行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然而如果让他在一个早晨就变成一个新人,同样也是做不到的。 哈尔滨,对于思想斗争最激烈的王同山来说是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地方。他从爱珲经黑河来到黑龙江省会时,已是早春的四月天,东北虽然仍是一派积雪未融的料峭春寒,可是他当然也向往美丽的江南。究竟是不是返回江苏,回到他那已经离开了两个年头的小茅山劳改农场呢?王同山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他从爱珲到哈尔滨一路上头脑中一会是回去自首,一会又推翻了这个念头。他只要想起小茅山农场那些冷漠的脸孔,还有那让他望而生畏的大铁镣子,浑身就会立刻起了鸡皮疙瘩。他认为经过两年多的流窜作案,如果回到小茅山即便是自首,也肯定会给他处以重罚。与其回去遭到打击,不如继续在外边这样混下去,好在如今东北的冰雪严寒天气已经过去了,春天到来以后,万木复苏。他如果在东北隐名埋姓地打短工,也不失为一种权宜之计。 有了这个新的念头后,王同山决定继续向北方走去。当然这次他不想再去黑河和爱珲,而是选择了前往佳木斯和双鸭山、七台河。这条路线多为黑龙江林区,要经过薇岭和绥化。他在向北走去的时候,在哈尔滨车站上又遇上了几个小扒手,他知道这几个扒手就是有名的“东北虎”,不首的扒手绰号“座山雕”,他对王同山煸惑地说:“如果你想发财,最好去偷老毛子!” “老毛子是谁呀?”王同山在向北开去的火车上,对新结识的几个东北扒手感到处处困惑,两眼茫然。他仿佛又步入一个更加陌生的天地。随着火车向北方继续疾驶,王同山尽收眼底的是一片又一片望不断的起伏丘陵和黑森森林海。这个方向与他已经熟悉的黑河一带不尽相同,在过去的冬季里他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积雪与冰河,而今天他看到的黑龙江则是由松树、桦树和白扬树组成的涛涛林海。松涛在风中发出骇人的吼声,让王同山忽然又想起曲波那本读过几遍仍然难以淡忘的《林海雪原》。莫非他从此将再次走进那恐怖的林海雪原吗?莫非他的人生始终都要充满恐怖、震惊和离奇吗?莫非一个江南的“神偷王”真会沦为北国深山老林里的“扒手神偷”吗?他望着一片片在列车前迅速闪过的林海,就好象远远望见了一个挑着担子的小炉匠。真有些鬼使神差,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步又踏进了积雪和茫茫林海,莫非从此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吗? “你怎么连老毛子都不知道呀?告诉你,大傻瓜,老毛子就是俄罗斯大鼻子,他们腰里有的是钱,足够你我几个人花上几辈子的了!”“座山雕”嘿嘿地望着他笑了。几个东北扒手根本不清楚这个头顶有些过早谢顶的青年,早在十几岁时就在上海和苏州扒窃,并且有了一个“神偷王”的响亮名号了。他们更不会知道,就是面前被他们当成南方傻瓜的人,行窃的足迹已经遍及大江南北,什么样的钱包他没有扒过?有什么样的对手他没应付过? “哦?老毛子?”王同山已经变得相当老诚了。他在东北生活了半年以后,忽然变成了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老诚扒手了。听了几个东北人的话,他忽然想起在爱珲集体户里,经常和户友们结伴前往黑龙江边隔河对望的情景,江对岸他遥遥可见一些俄罗斯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打算去偷他们。现在当他听说佳木斯一带有“老毛子”,而且这些俄罗斯人的衣袋里有钱,他当然不会不动心。因为王同山现在如果继续生活下去,首先要解决的还是钱。想到这里,他忽然问:“俄罗斯人用的可都是卢布!这种钱我们就是弄来了,也是没处去花用的。” “你懂个什么呀?真是傻蛋,”另一个东北扒手绰号“大包牙”,他说起话来直来直去,而且语言刻薄,颇为机密地告诉王同山说:“老毛子们花的也是人民币,懂吗?他们可以把俄罗斯的卢布换成咱们能用的钱,只要咱们把他们的钱弄到手,花还成问题吗?” “对嘛,南方蛮子,从今以后,你要老老实实跟着座山雕干,保险让你有吃有喝,还有钱花。”说话的小个子扒手人称:“小老疙瘩”,是三个东北扒手中最年轻的一个。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就这样,王同山又怀着另一种冒险和好奇,随着三个东北扒手从哈尔滨乘了一整夜火车,天明时分来到一座名叫佳木斯的边城。他到了这里一看,路上没有积雪,与爱珲和黑河那边有些差别。而屋舍也比爱珲好得多,还有一些日伪时期的楼房,一些在哈尔滨见过的俄罗斯式楼宇,在这座边城里也偶尔见到。可是如果想在这里偷窃俄罗斯人的钱包,也并非像几个东北扒手说的那样轻易而举。因为王同山在大街上见到的俄罗斯人几乎凤毛麟角。即便偶尔能见到几个俄罗斯人,也没有作案的机会。 王同山和三个东北扒手们在车站前找到了一家小旅社,他们住下以后,就开始在城区几家商店里到处闲逛。王同山也希望尽快发现俄罗斯人,他也想在这里弄到一些钞票,不然就无法继续生活了。在爱珲农村的几个月里,他一直恪守下关东前对自己暗暗发下的誓言:在友人小U的集体户里,坚决不能做任何有损于小U的事情。所以,那时集体户的男女同学中虽然也有人身上带着钱,可是王同山坚决要自己“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他衣袋里已经早就羞涩了。只是小U在他临行前给了十几块钱作为路费,现在当他来到佳木斯时才发现,衣袋里的钱早已经花光了,只剩余二角钱。这种尴尬的境地是悟上此道以后多年所不曾有过的情况。王同山在路过哈尔滨的时候,在车站曾有过几次机会,随手就能弄到几个钱包,至少也能弄几百块钱解决燃眉之急。可是当他想起几个月来在东北边境的正常人生活,特别是小U在送他走的那天晚上对自己的叮嘱:“我希望你从此洗手,再也不要像从前那样继续干蠢事了。你千万要记住,如果再那么干下去,到头来害的还是你自己。” 想起小U对他的忠告,王同山心里就有种重新作人的念头。这是因为几个月的东北生活,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做正常人和普通人的安然自若。他看见集体户里那些上海知青们虽然生活清苦,可是她们无忧无虑,其乐无穷。她们决不会像他这样到处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而且他虽然每次在车站码头掏包,得到的钱数不少,可是王同山挥霍起那些得来不费任何功夫的钱财,总是心里不大安然。有时他正坐在饭店里吃着美味佳肴,突然见到一个穿警服的人走进来,心中马上就紧张得要命。恨不得立刻就从他眼皮底下逃出去,这种惊魂未定的精神状态,始终让王同山把自己的人格和人性降低到了最低点。有时他和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旅客们站在一起,不论他们衣服多么破烂,无论他们的职业如何低下,王同山在心里都觉得不如他们光明正大,扬眉吐气。这次他不想从爱珲县的屯子里出来,对那个破破烂烂的大草房恋恋不舍,其根本原因并不在于那里的饭食如何粗劣,而在于他喜欢那大雪包围的小屯子里的安然恬静。有时他暗想如果当初他在苏州不遇上那个给他糖吃,教唆他和纵恿他去街上袭击大阊门附近菜场上的妇女;如果小K不纵恿他掏他腰包里的钱,如果那时候自己不好吃懒作,从骨子里一味追求金钱和享乐,那么,王同山今天很可能也像小U和那些上海知青一样,安安静静,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个恬静的小屯子里。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4节 哈尔滨遇上东北同行(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7:22 本章字数:2847 多年的流窜生涯已让王同山从心里厌恶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虽然早就悟出一手专摸他人钱夹的手法,也不时会有大笔的钱钞进腰,有了这些不义之财后他又能经常出入各种高级酒店和娱乐场所;还有,他年纪不大也享受了许多工人和农民一辈子也难以享受到的美食与乐趣。可是,每当个王同山一个人静下来认真回首往事时,他又忽然感到自己的可耻与悲哀。有时候他甚至感到生不如死,为什么他生来有才有志,还有其他同龄人所不及于他的睿智和聪敏,为什么就不能像那些正常人那样光明坦荡地过日子?一定要把自己置身在警官和士兵威严鄙视的冷眼下?为什么一定要每天在算计别人的衣袋里装着多少钞票,为什么要那样无耻地把手伸向别人的劳动成果? “哥们,你这个南方大傻子,怎么这样傻乎乎的?像你这样随我们东游西逛,到什么时候才能作成漂亮的活儿?莫非到了晚上,还吃我们几个哥们的便宜饭吗?”在佳木斯闲逛了两天,王同山没见到一个俄罗斯人。当然他更没有作成一个漂亮的“活儿”。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自己这有名的“神偷王”,从江南来到东北以后,为什么连一个东北小混混也不如了。他亲眼看见身边这几只东北虎,眨眼之际便有几十块,几百块钱摸进了腰包。而他却只能茫然若失地追随在三个东北扒手身边,穿商店,进百货,从人多的地方挤进去,再从人少的地方钻出来。然而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忽地不适应了这眨眼之际便可致富的惊险环境?是不是他经过一个冬天的冬眠以后,也像那些穴居的动物一样失去了往常所特有的机敏与灵巧,真正在东北扒手们面前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 不是的,王同山在心里对自己的智商有底数,对自己在这种环境中的技能也从不怀疑。他知道如果他想做案的话,身边这三个愣头愣脑的“东北虎”,肯定不是他这江南扒手的对手。如果他和三个东北扒手同时进入人群,第一个发现谁腰包里有钱的,肯定还是他王同山,第一个把钞票摸到手里的人,也肯定是他王同山。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放着到手的钞票不下手呢?这种奇怪的心态就连王同山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明白经过一个冬天的安定生活,经过多场东北大风雪的洗礼,他究竟怎么了?在那黑龙江边上的小屯子里,莫非吃那些香喷喷的大馇子粥,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也吃丢了吗?还有,他在那大草房里读了许多书,其中也包括从前他在小茅山监舍里已经读过几遍的《红岩》,莫非真就让他自头脑里的思维变成了别人的思维了吗?既然什么也没有改变,他究竟为什么成了一个在人群里没有丝毫灵感的人?为什么“神偷王”忽然变成了一些东北小混混们眼里的傻瓜蛋? 佳木斯是座美丽的边城。王同山第一次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行走在大街上,他也第一次不惧怕马路上的民警,因为他在这里的几天中并没有作任何案子。尽管这时候的他手里一文也没有,可是他忽然感到心安理得的自若。`其实这种坦然的心态并非始于佳木斯,回想起来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在黑龙江爱珲度过的一个冬天,始终心态都处于平静状态。“还是当普通人好啊!”这种发自内心的感叹多日来就萦绕在他的心间。可是到了佳木斯后,王同山又产生了另一种变化,就是他受不得那几个东北小混混的无情揶揄和冷嘲热讽。 “他妈的,没想在哈尔滨遇上了一个熊蛋包,一分钱也弄不来不说,还他妈的挺能吃。你看这小子,每顿饭至少也能吃八个馒头。”有一次,他们在一家小饭馆里吃早饭,那个眼睛有毛病的东北扒手“大包牙”,又当着王同山的面公开嘲笑挖苦他了。他怔了一下,想发作,却又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吃人家的嘴短,从哈尔滨到佳木斯的几天来,王同山始终是吃这三个在哈尔滨车站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东北扒手的饭了。所以王同山发作的底气不足。 “你这傻家伙瞪着眼睛干什么?你不服气吗?”头上光秃秃的扒手“老疙瘩”也拍起了桌子,对王同山没好气地咒骂一声:“当初我们在哈尔滨遇上你时,还以为你有两下子。哪知道你竟是个只能吃别人饭的蠢猪!老子如果早知道你是吃软饭的,说啥也不能把你带到佳木斯来?” 王同山咽了口饭,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座山雕”终于开口了:“这小子不但能吃,还他妈能睡呢!这几天住旅店,他可是一分钱也不出呀,他妈的,都是咱几个哥们给他垫的钱呀,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咱几个不是从哈尔滨找个爹来吗?谁老这样供着他吃喝住宿呀?” “大包牙”这时望着王同山嘿嘿地笑了:“老王,咱们大家伙都是有缘份的人,这才遇到了一起。你也别怪几个哥们对你发牢骚,你跟随我们这么长时间间了。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咱先不说这个。就说你够不够江湖上哥们的义气吧,这么多天来,我们大伙在佳木斯把脑袋瓜子掖到裤腰带上了,才弄到这么几个钱,容易吗?可你呢,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溜一溜了。对吧,哥们,既然你是吃这口饭的人,那么为啥不露一手给我们看呢?” “我……”王同山张了张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确实有愧于几个东北扒手,这几天如果他不遇上面前这三个人,也许连吃饭也成了问题。 “你说话呀你!”“老疙瘩”又吼了起来,他指着王同山的鼻子问:“你为什么不下手?你凭什么老张嘴吃我们的?你说,你为什么不下手,当初从哈尔滨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见了老毛子一定要露一手吗?现在到了这里,你为什么故意躲着?他妈的,你没这个胆量就别上这个道儿,既然来了,你就非要干不行!” 王同山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没出息,面对几个东北人的责骂竟无言以对,从前“神偷王”的威风早已随着他多日的隐居生活消磨贻尽。现在逼到了头上,他再也不能沉默了,便说:“几位哥们,我吃你们喝你们的,请放心,我肯定会还给你们的。只是,我到这边以后,根本就没见过什么老毛子呀!” “他妈的,你是睁眼瞎子呀?”“大包牙”不客气地开始骂他:“昨天咱们在商店里,分明已经见了几个俄罗斯娘们,你凭什么就看不见?那些外国娘们黄头发,蓝眼睛,一看就知道和中国人不一样,对了,前天在广场上你不是还见过一个大胡子吗?他就是俄罗斯人,你凭什么说见不到老毛子?” “可是,我……”王同山坐在那里憋一口闷气,想到被几个东北人这样无情的指责,他心里突然迸发出一股怒气来,也把桌子一拍,吼道:“小子们,有什么值得吹五诈六的?不就是占了你们一点食宿费吗?老子告诉你们,我姓王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你们这样无情,那我也把话说明白,不出今天我肯定要把钱还给你们,至于我如何弄钱,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本来早想洗手不干的王同山,没想到来到佳木斯又忍不住了。这是因为他每天必须要吃饭,而在佳木斯这两眼墨黑之地,王同山即便想改恶从善,也一时无从着手。再说面前这几个东北扒手日夜都在向他索讨饭钱,看来一个人如果想改邪归正,也决非那么容易。即便他从心里已经修好了防范的堤坝,当他面临着无法逾越的难关,特别是逼在眉睫的吃饭住宿关口上,任何有志气的人也无法轻易逾越。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5节 狡猾的“老毛子” 更新时间:2008-10-5 15:37:35 本章字数:4059 当天早晨王同山把筷子在桌上一惯,便出了饭店的门,然后就一个人上了大街。 他这才发现佳木斯虽然地处北部边陲,但也是个热闹繁华的城市。特别是当他来到闹市区,发现几幢大厦倒也气魄。只是人群没有上海和南京那么拥挤,毕竟人口有限,即便市内的商场和百货公司虽然也有几家,可是进进出出的人们却稀稀疏疏。别说没有王同山希望的理想作案地点,即便他寻找袭击目标也比较困难。至于几个东北扒手所说的俄罗斯“老毛子”,更是极少见到踪影。王同山就这样在商店里转来转去,一上午也没有发现他希望见到的俄罗斯人。忽然,目标出现了,是两个中年男女,都是地道的俄罗斯人。男子高高的身材,卷发,红鼻子,下巴上还有一绺卷曲的胡子。而他身边的女人,确有几分漂亮的姿色。金黄色的披肩长发,大耳环,高跟皮鞋,在那个年代里只有在电影里见过。而在佳木斯这座小城蓦然见到如此美丽的俄罗斯姑娘,对于从苏州来的王同山来说,确有几分新奇。他想起今天必须完成的使命,王同山的心便顿时紧张起来,他当然不是对那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女人产生了兴趣,而在于如何才能从这对外国人的衣袋里偷到一笔可观的卢布或人民币,然后他就能把饭钱和宿费还给三个“东北虎”,王同山再也不想继续吃别人的白眼食了。 可是,当王同山真想破破自己几个月前暗暗下定的改邪之誓时,竟然遇上了异常机敏的对手。两个俄罗斯人似乎对紧紧尾随身后的王同山产生了怀疑,所以他们很快就从那家商店里结束了购物,然后迅速离开,来到一条大街上,又进了一家风味餐馆去吃中饭。王同山想起刚才在商店里已经有近身这两个人的机会,而且他确实亲眼见到两个俄罗斯人的衣袋里装有一只沉甸甸的钱夹。男人在为女人购买纱巾和手镯的时候,曾经两次从钱夹里取出大面额的人民币,当场购买和结账。王同山记得两个俄罗斯人从商店出来以后,又走进一家中国银行,去大厅里用卢布兑换了一大把人民币。他们在作完了所有一切以后,正值中午,才走进了风味餐馆去美餐一顿。 当时王同山就紧紧跟随在他们身边,无论在商场还是在银行里,他都有机会下手。可是不知为什么王同山总是迟疑着失去了转瞬即逝的良机,后来,当王同山真想下手的时候,两个俄罗斯人已经出了银行,走进一家风味小餐馆。他也随后跟了进去,可是王同山到饭馆里一看,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的饭馆里,放着四张小餐桌。他本来可以就近坐在两个俄罗斯人身边的桌前,等他们吃罢中午,离去前一定会掏出钱夹付费,到那时他肯定有办法得到他想得到的钱钞。可是,王同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衣袋里没有一分钱,如果他坐在那里,必然也要点菜,他现在又已经饥肠辘辘,正想一饱胃囊。然而如果届时服务员要他结账时,又该如何面对一文不名的尴尬?想到自己在餐桌旁可能遭遇的狼狈,王同山只得悄悄退到门外,他只能在门外静候两个俄罗斯人走出来,然后再寻找机会。 可惜,他在外面一直等了一个钟点,才发现两个俄罗斯酒足饭饱地走了出来,这时候王同山想下手已经没机会了。因为他们再也没有逛商场的兴趣了,两人相偕走向一条僻静的小街。在这条僻街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在这种空旷的环境里王同山无法靠近两个外国人。而且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实施偷盗,本身就是扒手们的大忌。因此王同山只能远远跟随着他们,瞄着那两个游动的目标一直走进一幢隐藏在居区后面的俄式小楼。 这是一幢地道的欧式二层小洋楼。他无法猜测这幢小楼里的男女主人身份,不过王同山从小楼的外貌就可以断定这两个俄罗斯人,在“文革”后期就能从俄罗斯来到中国,而且还住有如此华丽的楼舍,不是来华工作的高级技术人员,就是在此地长期定居的外裔人士。而那时候国内尚未改革开放,肯定不会是俄罗斯来华经商的人员。因为他发现那小楼的内部装修非常华丽,楼前还有一个偌大的庭院,里面已有一些果树在春风里绽开了雪白的梨花。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了,小小佳木斯在王同山的眼前亮起了点点簇簇的灯火。他已经几次感到心里饿得发慌,可是王同山身上没有钱,他也不可能再回到那让他感到愤懑和羞耻的旅社,去找那几个见了面就嘲弄挖苦他的东北扒手们。王同山到现在没有得手,两个俄罗斯人自从进了那幢小楼以后,就再也不曾走出来。他们既然不出门,王同山就只能在小楼前的树丛里徘徊着。等待着可以对他们行窃的机会,这样拖了下去,天色已经全晚了。王同山从来没有遇上如此尴尬的处境,想起当年他在江南几座城市轻而易举行窃得手的往事,他心里也感到自己此时的无能。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竟然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神通广大的“神偷”,如今到了东北竟然寸步难行了?究竟是他在此地不服水土,还是他经过一个难忘的冬天,从前的神通和本领也随着春天的到来和寒风的消逝而消逝了? 想着自己的人生,王同山总是充满无穷的悔恨。现在他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小楼里俄罗斯人手中的钱弄到手,不然他就再也无颜面对三个东北扒手丑恶的嘴脸。可是,继续等下去的滋味实在难以忍受,随着夜幕越来越暗,天上的星光开始在头上对王同山眨眼了。那星光也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和窘迫。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深夜,这时候王同山忽然发现刚才还亮着灯火的小楼,忽然熄灭了电灯。院落里刮过一阵夜风,梨树的枝桠似在夜中发出让人恐慌的沙沙声。这个时候是最寂静的,如果他想去偷里面俄罗斯人的钱,便是最好的时机了。因为王同山已经在附近观察仔细,这里没有更多的夜行人,只要他一纵身就可以翻墙进院,然后凭着他的体魄攀登上楼,再撬开楼窗或楼门,蹑着脚悄悄的进楼,然后在小心寻找俄罗斯人可能藏钱的地方,便可轻而易举得手。然后他再回到车站前那家旅社,举着手里的新钞票向三个冷篾视他的东北扒手们大肆炫耀一番,如果他有兴趣,还可以把三个“东北虎”请到一家饭店的雅座里,点上几个东北菜肴,对酒当歌地对三个扒手以牙还牙地施以嘲弄,到那时候王同山把手里的钱甩给他们几个,再带上剩余的钞票向江南的故乡进发。从此再也不回这倒霉的东北了。 “莫非我要盗窃吗?”王同山刚刚爬上那家院墙,头脑中就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从13岁到现在,他所以多次进监狱和少管所的原因,就只有一个罪行:扒窃!也就是说,他多年所犯的错误仅仅是掏包。如果他现在跳进这家院落,然后再攀登上小楼,再撬开门进宅,找到主人的钱箱子窃取以后再爬了出来,即便他顺利得手,不伤害楼上两个俄罗斯人一根毫毛,那么,他犯罪的性质也在这一刹那间发生了质的变化。王同山清楚入室行窃与掏偷钱夹之间虽然都是为人所不齿的行为,可是他如若这样一来,罪恶就要比他两年前从小茅山监狱出逃时又向前迈进了一步。想到这里夜风吹醒了王同山的头脑,他忽然浑身一抖,情不自禁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我不能这样做,我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条道儿上继续往下走了。”王同山的脑际忽然滚过一声炸雷,就好象有人在关键时候推了他一把。他在夜风中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脚下一滑,就会跌进万丈深渊。朋友小U在爱珲集体户里对他的关照,还有在小茅山期间许多管教对他的告诫,此时都起到了惊警的作用。除了入室盗窃比在人群里扒窃的犯罪行为又进一步之外,他此次如果当真撬门入宅,也还伴随着其他危险,万一那个俄罗斯男人与女人同时发现了他,并且与他进行拼死的搏斗,那么后果肯定就是他取胜吗?即便他取胜夺走了他们的钱财,在搏斗中究竟会不会发生意外?如果他一怒之下动起了刀子,伤人的后果又是什么?王同山心里一清二楚。他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就只能是毁灭。 王同山转身便向车站方向走去。他已在心里果断地否定了今夜将要发生的盗窃案。他在内心深处仍然还有一丝良善之情尚未泯灭。他也不愿意为了实现在三个东北扒手面前发下的宏誓,就采取铤而走险的孤注一掷。王同山知道他是在无办法维持生活的前提下,才不得不把自己的手伸进了别人的衣袋。但是他再也不能让自己的脚再向这可怕的深渊继续迈进了。那样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到了佳木斯车站上,已是深夜11点,这时他的肚子里已经连一点食也没有了,浑身也没有丝毫气力。王同山看见许多在站里站外出卖熟食的小贩们,正在夜里守着摊子发呆。王同山多么想掏出钱来买一包熟食,哪怕买一包最便宜的包子,用来充饥也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他翻遍了衣袋,里面竟然分文不存,怎么办?他能向人乞讨吗?即使他为了充饥肯于乞讨,莫非就真有善心的人对他无偿施舍吗?他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为了让肚子的问题得到解决,也为了能够在今夜逃出佳木斯,他必须狠下心来作一次案了。这时王同山从爱珲县小屯出来时发下坚决洗手的精神防线,走到这里已经全然崩溃了。 王同山有气无力地混进那些正等候在检票口的旅客群中。这里有男有女,许多人都像是工人和走亲戚的女人们,他只在这些人中转了一圈,果然运气不错,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摸了两个小皮夹。一个是男人的装钱之物,里面有50多块钱;另一个可能是女人的,可惜里面只有10块多钱,而且多是一些零票和钢币。王同山不管怎么说已经解决了充饥的困难。他刚把一包蛋糕吞下去,火车就到站了。 他不敢走前面的检票口,他舍不得把衣袋里好不容易得到的钞票再买了车票,一个人绕过了候车室,转向搬到道房前面的路口,然后跑进了夜灯如昼的佳木斯车站月台。这时候列车上的旅客已经满员了,王同山挤上车去,但他没有找到座席。他就混在列车厕所前过道上的人群中,这里好象集聚着许多扛着行李的民工。经他听人们的彼此交谈,才知道他们都是前往双鸭山煤矿打工的农民。而这趟火车则是从哈尔滨开往双鸭山的普通快车。 火车在深夜时分响声隆隆地继续向北开去。王同山就蹲坐在过道里,耳朵听着车下咔噔咔噔的车轮轧道响声,昏昏沉沉地打了一个盹儿。他不知道双鸭山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那里是城市还是乡镇,总之肯定不是一座大城市。因为他在江南从没有听说东北有一个叫双鸭山的地方。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6节 关东不可久留 更新时间:2008-10-5 15:37:44 本章字数:3777 王同山辗转了几次车后,终于来到了双鸭山。 原来这里是一座煤矿。市区虽然不大,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市场,商店和百货大楼比比皆是,大大小小饭店倒也排了整整半条大街。王同山就在这里吃了早饭,然后一个人去逛商店。人一旦又迈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做起事来倒也水到渠成。一个上午,他就在双鸭山几家商店和农贸市场里,轻轻松松就摸到了五个钱夹,然后来到一个公共厕所,把五个钱包一一拆开,丢进了粪坑里。再数了数手里的钱,居然一下子就掏了二百多块!这是王同山自去年冬天下关东以来,在东北偷得最多的一次。昨天晚上的饥饿感与恐慌感,都因手里忽然有了这么多钞票而变得充实起来。 有了钱,王同山就再也不肯到处东躲西藏地啃那些干巴巴的点心了。他先花钱租了一个旅店的单间。他今晚要一个人美美睡上一觉,然后他又动了享受的念头。索性到一家浴池里泡了澡,然后又来到一家相当有门脸的饭店里美餐一顿。王同山在没有钱的时候,把钱看得很重,如果一旦有了钱,他又把钱看得很轻很轻。所以这次他一下子就点了四五碟东北菜:熘肉段、锅爆肉、糖醋里几和爆炒元葱等等,再叫了一瓶东北二锅头。王同山一人面对这些吃不完的炒菜,别提他心里有多么高兴了。不料,就在王同山大吃大喝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门帘子竟然一掀,蓦地闯进四个人来。他愣了一愣神,才发现齐刷刷站在他面前的原来竟是在佳木斯甩掉的三个“东北虎”。王同山心里的高兴劲立刻不见了,脸上也现出了恐慌的神情,因为他发现三个“东北虎”的神色不对,一个个摆出了寻他拼命的架式。 “好啊,你这个江南鬼子,把我们哥几个给骗了!”眼睛有毛病的“大包牙”叭地一声将桌子一拍,把王同山的酒杯给震倒了,酒也泼洒了满桌子。 “老疙瘩”也怒喝一声:“天下没有你这样不讲义气的人,姓王的,你不是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吃独食?你说,昨天你究竟一个人吞了多少?你说,为什么得了钱你就跑?” “座山雕”上前一把揪住王同山的衣襟,挥起手来扇他两个耳光子,吼道:“我叫你不讲义气,我让你不讲规矩!他妈的巴子,如果不是我算计得精确,我们如果不跑到双鸭山`来追你,就让你小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跑了呀!” 王同山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因为他从没有遇上这种难堪的事,从前他在江南作案时从来都是以江湖义气为先。不论他手下有多少小扒手,也不论这些人几天没有扒到一分钱,他都照例把自己弄到的钱一文不留地摆在桌上,任大家平分秋色。吃饭的时候更是不分你我。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可是今天他自己竟然在三个东北扒手面前第一次做出这种有违他做人初衷的事来。王同山任几个东北人如何骂他,也一言不还。他沉默了一会,想解释昨天在俄罗斯人家前作案不成,连夜逃走的真情,却向服务员一招手,说:“再添几上菜来,上两瓶关东烧!” “座山雕”却不理睬王同山脸上现出的歉意。只是一屁股坐在他面前,冷笑着指责说:“哥们儿,你先别敬酒,我先要问你,得了老毛子的钱,为什么你要一人独吞?莫非前几天我们的饭就白吃了吗?” “对对,你说说,你为什么这样没良心?”其他两个扒手也先后围坐在桌前,各自操起了杯盏,见服务员再上几碟菜,都边吃边向王同山发起难来。王同山见了这个阵势,只好把昨天他如何在饭店和银行里与两个俄罗斯人周旋的情况,一一说给他们听。说到最后他没有把为什么跳进院墙却不肯进楼的想法如实相告。他只把到双鸭山一路上偷来的钱,都摆在了酒桌上,说:“几位东北朋友,我老王从来都讲义气,这一次也并非不想还你们的饭钱,而是从佳木斯上车的时候过于紧急,现在各位刚好到了,我一分钱也不留,把这钱全都交给各位,如何?” 三个人没想到王同山这样坦荡。更没有想到他会把一百多块都给了他们,三个东北扒手心里自然高兴。但是为首的“座山雕”却担心王同山从此脱离他们,便说:“如此说来,老王你是想鞋底子抹油,从此想开溜吗?咱哥们可都希望你身上出菜呢!” “是啊,你可不能走!离开你,我们大家都没有了底气,这几天在佳木斯,我就看出你老王肯定是个江湖上的老大,讲义气!”“大包牙”几杯酒进肚,开始对王同山进行恭维,连连向他敬酒,说:“现在我们遇到一起就是缘份,你如果走就是看不起我们哥们,”、 “老疙瘩”得了钱,脸色也立刻堆上了和悦的笑容,他频频给王同山敬酒,吹捧他说:“你刚到双鸭山就得了这么多钱,足以证明你是个老干将。有你这样的人在,咱哥们可就保证吃香喝辣,走南闯北没有难处呀!” “大包牙”对王同山恭惟得更加肉麻,一味地求他把如何到双鸭山就接连掏了一百多元的手法传授给他。可是,王同山从心里对这三个东北扒手产生了恶感,决非由于把钱给了他们心里难受,而是他见这三个人都是一些不讲人情信义的地痞。如果他和这三个东北虎混在一起,将来也许会在东北地面上栽大跟斗。如果弄得不好,说不定他还要进大牢。王同山总不能小茅山劳改农场的旧案没结,就在东北再添新乱。想到几天来他在黑龙江所遭遇的一切,心里忽然产生了尽快返回江南的意思。特别是想起小U行前对他的叮嘱,王同山急于返回南方的念头忽然变得格外强烈起来。 “好吧,咱们就在一起干吧。”虽然王同山已经在心里暗暗打好了主意,但是,他知道如果坦率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面前这几个不明底细的人,也许他们还会想出种种手段控制他的行动。因为双鸭山毕竟是黑龙江地面,他一个南方人在此人地两疏,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也许在东北就难以回江南了。想到种种可怕的后果,王同山虽然在口头上应付他们,但在心里已经下定了尽快离开东北,重新回到江南的欲望。他一路上已经厌恶了到处流窜作案的生活方式,他甚至有了想回小茅山农场的打算。尽管小茅山给他留下过许多难堪的回忆,可是那里毕竟有他赖以寄托的希望,而且他逃走时还有许多书刊都留在监舍里。如果他现在主动投案,会不会再遭到戴大铁镣的惩罚呢? 火车向南方疾进。不管前途有几多风险,王同山还是认为南方好。他在双鸭山和三个东北扒手在那里摸了几个包,当他手里已经有了充足的路费时,便在一个深夜里悄悄离开了那家小旅社。为防止再发生东北扒手跟踪而来的事情,王同山这次从双鸭山是乘汽车离开的,而且他又选在夜晚出行,那辆拉货的解放牌大卡车是从双鸭山前往饶河县。这是一辆粮库的运输车,他白天已经把这辆车的行走规律摸清了,他在晚上突然以上厕所为名巧妙脱身。王同山知道三个东北扒手在发现他逃走以后,肯定会到火车站上去堵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双鸭山夜里没有汽车出城。 他到了饶河以后,才知道这里离宝清县很近,那里有火车。于是他从宝清县登上了小火车,一口气到了沈阳。他在那里的车站上又摸了几个包,再转车到了山东省的济南市。王同山到了山东,对于是否马上返回南京附近的小茅山劳改农场,又产生了思想上的反复。他在济南逗留的几天里,思乡和返回苏州的心情忽然变得强烈起来,特别是对于他的老父亲,王同山心中更加滋生了急于见到他的念头,尽管他和父亲的感情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特别是当他因偷盗进入少年管教所以来,王同山渴望得到父爱的心情在与日俱增。 每当他在小茅山看到有人前来探望在此改造的子弟时,王同山就羡慕别人的家庭。可是从来没有人来探望他。所以他对老父亲的感情变得日渐疏远,他从理智上不喜欢父亲固执的脾气,但他在感情上又无法割舍这份惟一的亲情。现在他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在工厂里当工会主席的爸爸了,王同山无法理解父亲在工厂里可以与那么多工人弟兄们相处融洽,为什么偏偏与自己的儿子合不来?他更不明白当年自己还小的时候父亲为什么和母亲分手,这些年来他一人独居在苏州,为什么拒绝再次结婚?王同山从这些细节上已经观察到父亲性格上的缺陷。不然他就不会一个人生活。孤独的人生肯定会影响到他惟一的儿子,现在王同山已经从遥远的关东回到了山东,从这里乘车前往苏州的家,最多也只有一个晚上的车程。然而他能够回去吗?回去以后父亲会接纳他吗?他还会不会把他交给厂保卫科,然后再送他到小茅山农场去呢? 火车在初夏的夜晚驶出了济南。王同山在济南又扒了几个包。现在他的腰包已经鼓了,在东北佳木斯遇到的可怕伙伴,早已经离他而去,他再也不必为那几个可憎的家伙烦恼忧心了。至于他在东北期间思想上发生的多次反复,时至今天仍然困扰着王同山。他既有尽快弃暗投明的欲望,也对投案后可能发生的惩治产生了担忧。在济南他经过最后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回到苏州。如果到了苏州父亲能够收留自己,他就从此在家里闭门思过,下决心不再和从前那些有劣迹的旧友们联系,更不能像从前那样继续到社会上扒窃了。长达两年的南北大流窜,让王同山变得异常疲惫。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年龄随着时日的推移,已经快三十岁了。如果继续这样偷下去,那么何时才是一个终结呢?如果继续这样以偷为生为业,那么自己的结局将是什么?到处地疲于奔命,毕竟终非久计。想到偷窃的风险和前途的缈茫,王同山毅然决定在山东中止这漫无边际的奔波,而最好的归宿还是尽早回到苏州,因为在苏州和南京小茅山进行选择对比,当然还是尽快回到苏州为好。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7节 被俩姑娘逮个正着 更新时间:2008-10-5 15:37:51 本章字数:2660 王同山到达苏州的时候正是翌日黎明。 两年的时间又眨眼过去了,苏州就像他每次回来时一样,都会有一种陌生之感。白天王同山不敢回家,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又担心在大街上遇上熟人,被公安部门查觉发现,坏了他的大事。王同山便来到城西的朴园,这里原是上海商人汪氏的私宅,“文革”后期才对外开放,王同山坐在假山上,望着满园花木和曲径深处的湖波,却没有丝毫观赏园林景致的情趣,他的心思全在如何在晚上面见父亲。一直等到傍晚,他才回到了那条专诸巷,小巷深处有一个幽静的小院。他发现父亲的新居并不宽敞,二间小屋,院里有一丛青翠的修竹。见到了久别的老父,王同山暗暗吃了一惊,几年光景从前身材魁梧的父亲,如今在“文革”过后竟然变得削瘦而苍老了。老父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颊上的皱纹也变得更加细密,他见了儿子,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大声吼骂。但是老父听说他自从两年前从小茅山逃走以后始终在全国各地流窜时,又恼怒地拍起了桌子。老人骂了一阵,消了气,这才苦苦地对他劝说,要求他必须在天亮以后就主动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如果你不去自首,我就马上给厂里保卫部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把你抓回去。”任王同山如何苦口相求,甚至他情愿跪在地上保证只要老父留他在家,从此就再不肯外出作案了。可是老父毕竟是多年受到党教育的老干部,他岂肯轻信儿子的眼泪和信誓旦旦的保证?始终坚持一定要他次日天明就主动投案。王同山见父亲几年不见仍然不改从前的固执与无情,一颗心早就冷了。他情知无法改变父亲,又明白如果在家里过夜,其结果仍然是非常可怕的。或许他正睡到半夜时分,父亲就会把工厂保卫科的人一个电话找来了。想到自己当真再被人抓住,送回了小茅山,他的心再次变冷变硬了。刚从济南回来时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这时全然破灭了。 “好吧,爸爸,我听您的话,现在我就去投案自首!”王同山惟恐说真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狠了狠心,决定连夜逃出苏州。既然父亲对他已经如此绝情,那么他继续留在苏州就只能给他自己,也给孤独一生的父亲带来不必要的苦恼。在亲情与公理上,他和老父亲从来就没有统一过。现在王同山知道自己最后的退路也没有了,只好继续他的流浪与流窜的生活。他是个宁可流浪也不想回小茅山的人。 又坐了一夜火车,王同山转了一圈,居然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山东。在济南他感到没有意思,在大明湖转了转,又回到车站上,在那些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他又上了车。在车上他又扒了个包。得到钱以后他决定去泰安。王同山如今对自己的前途早已没有更多的寄托和希冀,他认为如果有了钱,就只有尽情地享受了。多年以前他就想去看看泰山了。现在何不到去登山?既然寻找亲情又一次碰上了冷脸,那么一个毫无牵挂的人,又何必为父亲的冷酷而伤心呢? 泰山奇伟雄踞。巍峨的五岳之一如今已经出现在王同山的面前,看到曲折的石蹬一级级沿着泰山北坡向中天门方向延伸,王同山就在“孔子登临处”拍了一幅小照,留作纪念。然后他选择了徒步沿石阶向山顶攀登的方式,而放弃了从泰山南坡乘汽车上泰山的打算。他要试试自己的脚力和毅力,当他看到那些挑着水和食品沿着这条陡峭石阶向山顶上攀爬的力工们时,王同山忽然感到这些农民脚力的艰辛。 他在中天门略作逗留后,就继续向泰山的玉皇顶上爬去。那天夜里,他就一个人睡在泰山顶上。到了山顶他才惊愕地发现,原来许多男男女女都在这有名的天街上过夜。因为这些游客和他都有同样的希求,准备在次日凌晨,站在这泰山顶上去享受观赏云海日出的奇观。那天夜里,王同山在泰山上睡得很香,他认为自己多日来的苦恼和烦躁,都随着自己在泰山上一览众山小的居高之感而消失无余了。在睡梦里王同山好象又回到童年时代,那时的他心灵充满了幸福与欢笑。他是在失去母爱后才一步步走入歧途的。所以那一段时日就是他心里永生难忘的岁月。 天然尚未全明,王同山便被睡在附近人们的嘈杂声惊醒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两个年轻少女。这些年来他无论到什么地方过夜,都会睁大一双警惕的眼睛。随时打量和监视希望与自己挨近的陌生人。因为王同山始终对警察保持着深深的戒备。这也是他多年在外流窜始终逍遥法外的原因之一。如今当他发现身边有两个女孩子正对笑的时候,王同山崩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因为女人历来都不在王同山敌视的视野之内,在他看来女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弱者。而男人才是他须臾不可轻视的对手。现在当他把目光移向身边那两位穿着棉大衣的少女时,发现两位姑娘也随他站起来了,然后在晨曦中望着王同山嘻嘻哈哈笑,王同山刚才心中仅有的一丝警惕也放松了。他不担心身边两位穿棉大衣的姑娘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姑娘们肯定和他一样都是来泰山观赏日出的。 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苦恼,再也不必为如何乞求父亲宽谅而愁肠百结的时候,王同山便大步来到山岩前。他站在这里,可以遥望远方天边那片微微泛起的云彩。而旭日就在此时冉冉地从云层背后冉冉升起来,王同山在这一刹那宠辱皆忘,他忽然冲动地张开双臂,面对从远山云霓背后升起的太阳,忽然用苏州话呼唤了一声:“啊,真美啊!在泰山上看日出真是太美了!” 不料正由于王同山无意中喊出的苏州话,给他惹来了大祸!始终站在他身后观看日出的两个女孩子,这时都笑着从他身后钻了出来,仔细把王同山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个姑娘笑嘻嘻地对他主动打招呼:“听你的话音好象也是苏州人?” “哦,对对!”王同山直到这时仍然没有对身后两个姑娘产生戒意。 “那么……你一定是姓王了!?”另一个姑娘也从后边挨近他,好象与在泰山意外相遇的家乡人调侃。 “啊,不不,”这次王同山可不敢直言承认了,他本能地否认着。因为他从由小茅山潜逃外出游荡迄今,除在黑龙江边那个小屯对小U说了真话之外,王同山对所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不肯承认他苏州籍和真实名姓。现在当蓦然听到两个女孩子直称其姓时,王同山才感到有几分怪异。不过那时他仍然没有把两位面色和悦,说话时笑眯眯的女孩与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就在王同山感到有些狐疑时,他忽然发现两个女孩子竟也说着熟悉的苏州方言,他大吃一惊,刚想回头,不料这时两只柔软的小手已经在后面把他那双大手牢牢地揪住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幅钢铐“咔”一声,便把王同山的双手锁紧了。他急忙回过头去,望着两个已经收敛笑容的姑娘失望地叹息一声:“唉,我真没有想到,会栽在你们这两个女孩子的手里呀!”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8节 “老扒”逮小偷(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8:01 本章字数:2485 聪明人克服谬误,从而走向真理。只有傻瓜才坚持自己的谬误。 ——德国.吕凯特《哲学笔记》 在改革开放的春风春雨中,苏州变得更加美好。 王同山虽然住在北浩弄68号那间小阁楼上,可是他只要有时间就要到外边大街上去转。他第一次有这么好的心情观赏苏州的大街。特别是从前那条他最喜欢逛的观前街,如今早已拓宽并变得面貌全非了。他记得一位有名的香港闻人民国年间来到苏州,最大的兴趣就是:“苏州风光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上观前街,进吴苑吃茶。”王同山早年的兴趣也与这位香港闻人大同小异。他仍然喜欢吃茶,同时还保持着多年前养成的习惯,喜欢到这条大街的一家浴室里泡澡。 王同山已经多年不曾来这条大街上品尝苏州的风味名点了。他还是在“文革”飓风肆虐最凶的年月,在附近扒窃得手以后,来到这里吃过点心。不过那时候他衣袋里虽然有钱,吃起小点心来也不从吝啬。但那时吃苏州点心和如今来这里的心情截然不同,那时他来这里时时都在提防有警察突然闯进来逮他,而今王同山才真正是以正常人的平和心态,来此悄然品尝他家乡的点心。什么豆仁稣、什么稻香村的肉饼、什么叶受和的枣子糕。他行走在一条条苏州的小巷里,心里是美孜孜的。他好象记得一位哲人这样评价他脚下的苏州:“我觉得苏州城,竟还是一个浪漫的古都,街上的石块,和人家的建筑,处处的环桥河水和狭小的街衢,没有一件不在那里夸示着过去中国民族的悠悠的态度。……”现在王同山想起他在小茅山监狱里读过的那篇文章,才真正从心里体会到苏州确实很美,真美。他生活在这里是一种幸福。而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居然没有珍惜这只有苏州人才能体味到的美感。 王同山感激党和人民给了他今天的幸福。他把对幸福的回报是一种力量。这股力量促使他每天清晨不到5点即起床,然后直奔与他息息相关的胥馨小区,变成了去那里打扫卫生,帮邻居们做好事的动力。他在清洁员本职工作完成后,还希望多帮别人做一些事,例如买菜、搬家和看门等等。他每做一件事,心里都感到自慰和满足,因为现在的劳动再累,也是他自觉自愿的,再不是从前那样带着抵触情绪面对改造了。 王同山现在不但对自己从前“神偷”的功夫产生了本能的憎恨,而且他还主动用自己的行动来否定自己的从前。一天晚上,王同山从小区下班归来,忽然发现一辆“110”警车从他身边疾快地驶过,看时,原来警方正在追捕一个驾车逃跑的人。当时王同山误以为是出现了小偷,他并不清楚警车在追的是一个喝酒后肇事逃逸的汽车司机。于是王同山也不顾回家了,他马上调转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去追赶那个风驰电制掣逃跑的汽车,后来当他发现那司机因心神慌乱把汽车冲向堤坝,一头栽到河里了。王同山见几个警察都不会水,而他的水性甚好,哪里肯放过罪犯,于是他马上跳下自行车,一下猛子跳入了水中。王同山终于游到了水底,摸到汽车的门,一手把车门打开,一手把肇事者拽出了水面。那肇事的司机还不肯服输,拼命地反抗,甚至和王同山在水里对打起来,王同山不愧是水中的英雄,他只几拳下去,就把肇事者打得抱头求饶。王同山这才把他拉出了水面。警察对王同山这样主动配合公安干警冒险下水,智擒肇事者万分感激,当场给了他50元钱作为奖励。忽然有一个老警察认出了他,当年王同山在苏州作案败露以后,就是他亲自逮捕了王同山,今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同山竟然变成了警察的义务助手,还跳河为他们逮住开车撞死人的肇事者,他感动地说:“这不是江南神……老王吗?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 年轻的警察们都围了过来,他们虽然早就耳闻“神偷王”,可是从没有见过他。现在他们见到了水淋淋的王同山,才发现从前人人谈虎色变的王同山,原来是一位非常和霭善良的老人。老警察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听说你在监狱里改造得很好,还立了功,提前回来了。没有想到我们在这里又遇上了。”王同山也感到在这里遇上从前的对手有点戏剧性,便说:“我也没想到遇上了你。”老警察感叹地说:“你能有这样的变化,真是应该庆贺的事。我们也希望你老王能为社会多作一些这样的好事,”王同山见从前敌视自己的警察也改变了态度,心里就有一种踏实感,他说:“其实你也知道,我也是有能力的人,如果社会治安方面需要,我肯定能做点事。”老警察高兴地说:“你等着,老王,过两天我就来找你。” 次日,苏州的《江南时报》上登出了王同山帮助警察抓逃犯的报导。苏州城顿时震动了。特别是那些从前对王同山扒窃行为有印象的人们,如今听说王同山第七次从监狱里回来后,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时,都大为感动。苏州警方和司法部门对王同山在短短几个月的变化更是万分惊讶和震动。当初为王同山落户口和解决社会低保金的桃坞司法所郑庆吉所长,看到报上的消息以后,马上就给王同山打来了电话,他说:“老王,我真没有想你会变成这样的人,当初我给你落户,只是想尽一个司法工作者的义务,没有想到我的这点行动,居然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动力,通过这件事,我感到一个司法人员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关系到刑释人员的改造和新生啊!” 王同山听了郑庆安的话,眼睛里流下了老泪,他说:“郑所长,不要小看你当时给我的那些好处,那个时候如果你不给我落户,如果不是你给我的一百块钱,也许我又会走另一条路了。正是你救了我啊!” 几天后,王同山又在日记里写上这样一段话:“今天,我在下班途中,抓获了一个小偷,人家女孩子刚买了一部手机,1000多元,就被这个‘高手’给扒去了。这点小伎俩,哪能逃得过我的眼睛?这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很高兴,我也很兴奋,我总算为人民为社会做了一件好事,也为自己赎了罪。派出所的领导也都对我纷纷表示感谢。他们说,好,老王,你这样做,非常好。我们欢迎。并且对我发出了邀请,我笑了笑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反正小偷是该抓的,为了社会为了人民,也是为了我赎罪,我坚定自己的信念,至于小偷对我的报复,滚他妈的蛋吧,我充分了解小偷的内心世界,那不过只是吓唬那些善良的人罢了,我根本就不怕他们。……”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49节 “老扒”逮小偷(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8:34 本章字数:2377 苏州某报听说此事后,马上向社会报导了王同山“抓小偷”的经过:“10月5日下午5点半,王同山正在街上骑车,突然,一个影子窜进了他的视野。他的心不由得暗喜。那个影子向公交车站窜了过去,然后,在一对青年男女身旁停了下来。恰巧有一辆车开了过来。女青年刚要上车,那个影子手一伸,就把她包里的手机偷走了。王同山看得真切,心想,好手段,看来也有些来历了。他扔掉自行车,大喊一声:“站住,抓小偷!”那小子听了,回头一看,叫道:“老家伙,真是你!”拔脚就向西狂奔,王同山眼见他跑进一条小巷子,他追进了巷子。起初,他和小偷之间只有七八米的距离,可跑着跑着,王同山觉得体力不行了,距离一下子拉大了。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有两个警察,他大声喊道:“快帮忙,抓住这个小偷。”巡警冲了过去,把小偷按住铐上。小偷对巡警说:“他才是小偷呢,你们不知道,他就是有名的神偷王。”一个巡警说:“知道,可是人家改好了。”小偷说:“说我是小偷,我什么也没有拿。”正说着,腰间的手机响了,原来那女青年发现手机丢了,正用男朋友的手机打电话找呢?王同山说:“你腰里什么在响?你能说出那部手机的号吗?”小偷说:“什么手机?我腰里什么都没有,不信你们翻呀?”说罢,小腰一摇,亮出了肚皮,王同山看得真切,那部手机被他摇到了路边的草地里,几乎就是在说话的功夫,赃物就被他转移了。而且,除了王同山,谁也没注意。王同山心想,确实是一把好手。他走到草丛里,把手机捡了出来,轻蔑地笑道:“跟我来这一套!”这回小偷可急了,骂道:“就他妈显你?”王同山问:“写信叫板的就是你吧?还真有两下子,可是,还不行啊。”小偷低下了头。巡警对王同山说:“还多亏了你,你的眼睛真特别呀,他的腰一晃,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却看见手机飞出去了。” 《江南时报》记者也对此事进行了报导,他们证实说:“昨天下午,记者致电石路派出所,所里一位姓缪的警官告诉记者,这名犯罪嫌疑人已被拘留。据了解,该犯罪嫌疑人来自新疆,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目前警方对此正在作进一步调查。……” 王同山抓小偷的事情媒体曝光后,那位“110”老警察果然又主动上门探望王同山,他说:“老王,我到警校把你的事说了,他们都想邀请你去给那里的学生们上几节反扒课。”王同山欣喜地点头说:“上课我可不敢答应,不过让我讲一讲这些年我所走过的路,我还是愿意去的。” 苏州警校的学生听说报上正在报导的“神偷王”将要来这里现身说法,一个个都如同过节一样,高兴地准备欢迎他的到来。大礼堂里张灯结彩。王同山来到警校时发现有那么多学员在整齐列队欢迎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他和警察们打交道,都是充满深深的敌意,彼此互相戒备着。七进七出的王同山,这些年来无论到何地,他最不喜欢见到的就是警察,因为他见到的警察多是一幅冷面孔,可是今天究竟怎么了?那么多年轻的警察对他鼓掌欢迎,还有那么多老警察也上来和他亲切握手,一时间王同山好象走进了梦中。 不过这梦是一场他多年求之不得的喜梦。王同山希望把自己曲折人生中的扒窃经历,原原本本告诉给警校的学生们,希望他们在了解扒手的内心世界之后才能更有利地战胜扒手和打击扒手。王同山在会上说:“其实抓贼并不难,我个人的体会是,防范最严密的地方,往往是贼最好下手的地方。有一次,我在一个政府大楼作案,我特地穿了一身西装,拎了一个公文包,大摇大摆地往里走,门口的警卫问都不问。人们都是以貌取人,现在尤其是这样。你穿得越气派,越没有人怀疑你。你们听好了,在商场,在车站码头,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头发锃亮的人,都应该是你们的怀疑对象。那么,什么是最根本的特征呢?那就是眼睛,正常人目光是比较固定的,扒手的眼珠子翻滚乱转。他们主要是盯人们的口袋和包裹。还有就是他们走路比较快,说到这里我要告诉大家,无论穿得多阔气的扒手,都没有穿皮鞋的,过去他们穿布底鞋,现在穿旅游鞋。为什么?跑得快呀。穿皮鞋没法跑快的。鞋是一个重要识别目标,一个正常人是不会上面一套西装,下面一双布鞋或者旅游鞋的。那成什么了?再就是,扒手爱往人多的地方挤,挤得越厉害的人越可疑。为什么呢?挤的时候,好下手呀。山东的王瘸子,是中国最大的贼了,他的手法最高明,只要一近你的身,你的钱包就飞到他的手里,神不知鬼不觉。” 王同山的现身说法,让那些在警校课堂上与干巴巴书本打交道的男女警校学生们,第一次身临其境接触到严峻的社会现实。王同山在会场上说:“反扒一定要注意小偷有区别于普通人的特征,比如他们的眼神常常游移不定、东张西望,他们经常会把视线集中到别人的皮包、口袋上,你们要首先从人的眼神上发现密秘,小偷更是如此。” 学员们都被他的话打动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同山讲的话,不同于课堂上教师们讲解的反扒理论。王同山是从自己人生的切实感受入手,深入浅出地把他对扒手的特征概括出来。如果王同山不是真正洗心革面,如果他不是真想和扒手们彻底划清界限,他就决不可能在警校讲出只有他知道和了解的扒手内幕以及反扒经验。王同山的讲话不时被一阵阵掌声所打断。 王同山已经走出了往日的阴影。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让他认清从前所走过的路有多么可怕。他在苏州接连给公安和警校学生传授反扒手的经验以后,媒体上分别作出了报导。在王同山受到群众赞许的同时,没有想到也惊动了一些躲在阴沟里的人。 王同山当街抓小偷的事迹在江南各地传开了,最先知道的当然是小偷们。据说,那帮家伙们好象为此专门开了个会,会上,有人发言:“看来神偷王确实铁心改道了,以后大家躲着点吧。”由于苏州有一个“神偷王”“叛变了”,所以苏州的扒手们都立刻警觉并隐藏起来,盗窃案件也明显减少。江南各地也随之震动,小偷扒手们望风而遁,惶惶不可终日。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0节 “老扒”逮小偷(3) 更新时间:2008-10-5 15:38:53 本章字数:2105 一天清晨,王同山刚走出家门去上班,不料在一条小巷里竟迎面闪出一个青年人来。他定睛一看,认得正是从前他在南京扒窃时结识的小扒手。那人显然早在南京就已经听说了王同山回苏州的鱼龙剧变。他此次是看到了报上《神偷王想要新生活》的报导后,才专程从南京赶到苏州寻找王同山的。这小扒见了从前的老伙伴王同山,心怀不满地开口便骂:“王大爷,你搞什么搞?没想到呀,像你这样的人也成了好人?呸,你现在只顾自己成了名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像你这样的到处乱讲,甚至还把我们这些人的家底都给抖擞了出去,你想过吗?我们大家今后还怎么饭吃呢?老东西,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良心?你说的良心是什么良心?莫非偷别人的钱物还有良心吗?”王同山没想到他在苏州的现身说法竟然震动到了南京,而且让当年一起作案的扒手们也惊惶失措。现在眼前跑来找他的小扒手,就浑身挟带着一股怨恨和凶煞。他知道这小扒手是来找他拼命的,他王同山不愠不火,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孩子,在这个世上莫非就只有吃扒手这碗饭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知道吃这碗饭是不道德的,所以才决定改邪归正了。你呢?孩子,你现在也不小了,我看你还是干点正事吧,不要等到我这把年纪,再后悔可就晚了。” 扒手恨恨盯了他一眼,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姓王的,你自己不吃这碗饭没什么,可是,你不能坏了咱这行当道里的规矩呀。我真不明白,他们让你在小区里打扫卫生,怎么就能感动得你连祖坟都想掘呢?我劝你千万不要把路走绝,小心从前那些哥们饶不了你!”说着转身就跑,担心王同山报警落入法网。 王同山大吼一声,追上去说:“你给我站住!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再不改邪归正,我就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当场就把你逮起来。我要你也劝劝那些看着我心烦的人,要他们马上省悟,如果谁再敢执迷不悟,可休怪我王同山不讲义气!” 小扒手知道王同山的厉害,见他已经铁了心背叛从前的同伙,情知继续在这里威胁他不会得到好结果,于是扒手就灰溜溜地逃出了巷口。 自从发生了南京扒手来苏州威胁王同山的事件之后,“神偷王”的心里忽然萌生一个想法。他想给这些过去的“同行们”写一封信,他想劝他们悔过,也希望他们像自己一样改邪归正。但是这样的信他从来没有写过,一时也不知究竟应该如何写。看到那些小扒手们现在仍然在重复自己从前的老路,王同山心里不禁万分痛苦。 几天过后,又有人把恫吓信寄到他那间小阁楼上。一个上海扒手在信上这样指责王同山:“我们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吃了一辈子偷饭的老家伙,今天第七次被放出来竟然反水了,看来我们这一行是要完蛋了。”又接到一封常熟扒手的信,上面写道:“老家伙,你听好了,我就是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做个活儿,我让你在警察面前现眼,然后,我就想办法赖到你身上。你等着吧。”王同山看到这些匿名信后,不禁暗自冷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都不过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只要有我王同山在一天,你们就休想在江南地面上继续兴风作浪!” 就在王同山接连遇上几次扒手的威胁后,苏州一张报上又发表了《王同山畅谈“抓小偷”经验》的报导,内称:“王同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进入“贼界”后,喜欢阅读的他想方设法钻研了很多侦探小说,数十年来,他因为超常的偷盗能力而鲜有失手,可谓“贼名赫赫”。1982年是他作案最疯狂的时候,他一天作案60起,因此被“同行”尊称为“神偷”。 ………因为自己在这方面的丰富经验,警方也曾好几次邀请王同山做反扒队员,或者帮助提高反扒队员的反扒技能。王同山说,一些人怕小偷报复不敢当场制止小偷行窃,这个观念是错误的。小偷行窃被发现时,第一反应是赖、第二反应是跑,不会立即就想着报复,所以一喊常常能吓跑小偷。当然,如果发现团伙作案,最好还是想办法先报警,不要一个人行动。普通市民最重要的还是加强自我防盗保护……… 面对社会上形形色色人的不同反映,王同山心里百感交集。他理解善良的百姓欢迎他的原因,也理解大小扒手对自己的愤恨。已经吃了几十年扒手饭的王同山,心里最理解这些仍在到处扒窃的小偷们心态。他们也像他当年一样,他知道任何一个扒手的改邪归正都需要时间。王同山针对苏州市民对他的提问,以自己多年来对小偷的了解,深入浅出地总结概括出防盗反扒的6条措施,即所谓“六不要”:1,千万不要轻易露财;2,任何情况下不要疏忽,有些东西该怎么放安全就怎么放,该上锁就上锁;3,公共场所不要多带现金;4,和家人亲友去人多处,尤其是在付钱的时候千万不要匆忙。因为这时候往往缺少防范意识和给扒手造成可乘之机;5,下雨天不要随便把东西放在自行车的车筐里,以免有人借机扒窃;6,钱包不要放在手提包里。 早在20多年前,王同山就在心里产生过与扒窃决裂的念头。可是,这种念头的产生来得容易,如果真让他彻底从泥泞里拔出脚来,又谈何容易?20多年前他在南京小茅山劳改农场,就曾经有一段幡然省悟的经历。正是这段复杂的经历才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从一个扒手转而站在“反扒”立场的艰难……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1节 旅途上邂逅女大学生(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00 本章字数:2554 江南碧绿的大地江河在列车窗口掠过。王同山又从南京向苏州进发了。时光已是1972年的夏天。车窗外目力可及的江南景色,对于王同山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他这次从小茅山劳改农场里出来,向他的故乡苏州兴冲冲而来,决不再像从前那样是逃出来的,他现在是农场特准回家探亲的人员。 王同山自从去年在泰山玉皇顶上被两位苏州女便衣警察逮捕以后,苏州公安局很快就派人将王同山送回了南京城外的小茅山农场。小茅山,是他辞别两载,走进大门时胆战心惊的地方。前两次他越狱外逃,回来以后都遭到连番批斗和加戴重铐脚镣的严正处罚。可是这一次王同山一下子就逃跑两年多,不料回到小茅山后竟然没有再像前几次那样遭到无情的批斗和处罚。其中的原因是王同山后来渐渐悟解出的,当时正是全国“斗批改”即将结束的时候,毛泽东向全国提出了“要安定团结”的号召。各行各业都正在消除派性,根除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因素,而王同山尽管早就是小茅山改造人员中最不安定的因素,但是当时劳改农场的新领导班子决心贯彻毛泽东的最新指示,所以对王同山这个屡教不改的越狱人员,竟然采取了和风细雨的教育和改造并施的政策。 王同山对此感到意外,当然也很感动。他没有想到这次自己出逃的时间这样长,回来以后居然没有受到一次刑罚,别说没有给他戴上几十斤重的脚镣子,就是对他的批斗也都是采取温和的态度,管教们循循循善诱地开导他,教育他,指出他逃走的危害性和因此对他改造的不利。这让王同山从心里感到他所熟悉的小茅山正在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极左思潮在那一时期虽然仍在泛滥,然而王同山已经发现一股有利于犯罪人员思想改造的和煦春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悄悄吹进了从前左得不能再左,动辙就对被改造人犯进行无限上纲、残酷打击的小茅山。 也许正是在这种有利于改造教育的环境中,王同山第一次洒下了悔恨之泪。他甚至开始反省和总结自己几十年来所走过的路。特别是他这次从南方逃到东北所经历的一切,都成了他检查材料中的生动事例。他在全场改造人员的大会上,曾经站起来当众痛责自己,甚至咒骂自己。王同山这个反面典型发自内心的痛悔,一下子在小茅山劳改农场里产生了从没有过的震动和影响。他的转变对于那些仍然不安心小茅山改造的服刑人员们,无疑是一场及时雨和震天雷。谁也不会想到从前对管教始终采取消极对峙态度的王同山,如今竟在他的内心世界中发生了变化。而且小茅山里的管教和犯人们都已经在半年多时间里看到这样的事实:王同山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在会场上放放空炮,或者干打雷不下雨的做表面化的检查,而是在真正地痛悔自己的人生,反思自己的错误。不然他就不会一改从前的消极怠工,积极地早出工,晚下工了。他所在的陶瓷厂再也不会因为王同山的捣乱而一次次完不成厂里下达的技术指标了。他亲自烧的大缸不但数量多,而且质量好。王同山对待周围的犯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因为一点小事不睦就大打出手,或者在宿舍里怒骂不休了。谁都承认如果王同山如果不是真正从内心里起了“革命”,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些让人看得见的变化。 对王同山改造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回小茅山不久,在外蒙温都尔汗地区就发生了林彪折戟沉沙事件。林彪的覆灭是对一场灾难性的政治运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拨乱反正。那个难忘的十月深秋的晚上,当王同山第一次在饭厅里听两个管教在悄悄议论林彪猝死的消息时,他高兴得几乎整整一夜都没有入睡。倒不是王同山与林彪有多么深的刻骨仇恨,而在于这个青年的自身体会对他形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振奋。早在王同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流窜作案过程中,就已经亲眼目睹了“文革”这场政治灾难给人民群众带来的苦难。他认为林彪的折戟沉沙,至少会对极左路线造成的危害起到一定的制约作用。 1972年夏天王同山所以能够从小茅山农场回到苏州,就是因为他思想改造和实际行动已经出现了初步的可喜转变,所以场领导才批准了王同山回苏州探亲的请求。现在他的心情当然与从前经过这条熟悉的铁路时大不相同。他一人坐在飞驰的列车上,翻读着一本小说。这是一部外国人写的爱情小说《白痴》,王同山对于陀思妥也夫斯基以优美文笔写下的一段爱情故事,早从小茅山就已经认真地阅读了。 这本书他是从一个刚从南京入狱的青年人手里借来的。每天下工以后他都要读上一段,尽管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可是这些年来他在小茅山农场的改造过程中,不断读书和自修中文,王同山如今已经对文学与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对文化和文学的理解水平,自信可以达到初高中以上的水平。这也是王同山这几年在大墙里惟一的收获。他不但喜欢读中外文学名著,而且他还喜欢在休息时间里悄悄地写作。在小茅山里的写作当然是从他记每天活动的日记起步。王同山写日记既可练习中国汉字,同时也可以让他记住人生的每一天。他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上了《白痴》,当然决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已经被这本外国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命运深深打动了心。书中男主人公梅思金公爵与高贵的百万富翁小姐罗果娜所擦出来的感情火花,从一开始就紧紧抓住了王同山的心。现在当王同山仍在火车上读书中的某一情节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在身边发生了。 “请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书呢?”他对面忽然传来一个姑娘好奇的询问。直到这时王同山才发现原来他从南京上车以后,座席对面就已经有一位娴静的北方少女了。现在当姑娘主动与他搭话,王同山才抬起眼睛打量她,这是一位文静秀丽的北方少女。在盛夏的季节里,她穿着一袭雪白的连衣裙,这白裙越加映衬出她那张椭圆型面孔的清丽与单纯。尤其是她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宛若一泓幽深的潭水,静静坐在对面凝视着埋头读书的王同山。她当然不知道他的职业与身份,不过她会从王同山那读书认真的神态上观察出他至少是一个有学历有文凭的人。姑娘从对方的年龄上来看,他肯定比自己年长几岁,而且从王同山那高高的身材与有着文人气质的面庞上,能够窥视出他至少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于是姑娘便主动和他搭话,她认为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别说看外国人写的《白痴》是个不可思议的事,即便中国人写的许多名著,也大都被暴力打入了冷宫。而她对面的这个魁梧青年居然胆敢当着许多旅客的面前痴情拜读外国名著,姑娘对此自然就大感兴趣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2节 旅途上邂逅女大学生(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08 本章字数:2570 “是一个南京的朋友借给我的,很好读,因为小说中的故事写得不落人俗套。特别是对男主人公梅思金公爵的刻划更为细致入微。这和我们多次见到的中国文学作品有所不同,当然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和这部书就更不能比了。中国的高大全创作规律,让读者会感到许多文艺作品的虚假。而陀思妥也夫斯基的《白痴》会让我们第一次读到外国的爱情故事,原来都充满着人性味和人情味的真诚。这就是它感人的地方,让人读了以后就会心里感到不平静。”王同山把那本书皮已经翻乱了的《白痴》主动推到姑娘的面前,这时他忽然瞥见姑娘连衣裙胸襟上佩带的一枚红色校徽。王同山暗暗吃惊的是,这位北方少女原来是上海某一所文科大学的学生。如果她的美貌清纯已经让在劳改队里生活的王同山感到炫目耀眼,那么她再有这样非同一般的身份,就更让王同山从心里产生了一种自卑。 “哦,真没有想到,你对文学的修养会是这样的深呀?!”女大学生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这位穿着白衬衣,蓝裤子,乌黑的头发有些篷松散乱的英俊青年。刚才她发现王同山倾心读书,只是从小就喜欢文学的她心灵的共鸣使然;现在当她听了王同山不俗的谈吐,姑娘的芳心顿时泛起了感情的涟漪。她在打量王同山的时候,也在暗暗分析着他的出身与职业。而王同山文质彬彬的气质,尤让女大学生暗自动情。文学在那个时代能够扣开一对青年男女封闭多时的心门,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上海那所文科大学里始终倾心于巴金、茅盾、郭沫若等国内名家作品的女大学生周纤,如今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夏天,竟然就在车上遇上了知音。她翻开王同山递给她的《白痴》,发现扉页上竟然有一行钢笔字:“爱书吧,它是知识和力量的源泉——王同山” 周纤的唇边现出一抹嫣然的笑意。她知道面前这个王同山,是把苏联作家高尔基的一句名言加以了深化。而这个警句在当时那种不要文化、也不要文艺作品的萧条年代,尤让这位文科女大学生蓦然感到亲切。这样一来,她与王同山之间心的距离便开始在悄悄交谈对话中拉近了许多。她与王同山的话题当然不局限在《白痴》一书。她发现王同山对中国近代文学作品的涉猎面确实不逊于她这以文科为主修课的女大学生。她对他喜欢鲁迅的《伤逝》、《社戏》和《药》并没有多大惊奇,因为这类作品正是当时人人皆读的畅销读物。而王同山对她评论起《小城春秋》和杨沫的《青春之歌》时也没有引起姑娘过多的兴趣。这些书大多都是那种年代文学青年耳熟能详的作品。周纤对王同山产生好感的是,他可以在她面前背诵雨果《悲惨世界》中的某些段落或词句。至于《红与黑》、《茶花女》和萧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均为“文革”十年中的禁读书籍。姑娘无法理解王同山为什么有如此兴趣与胆量敢于涉猎这些难得一见的名著,而且她发现他并非仅仅读过。而且还能对每一本书谈出他与众不同的读后感。特别是对书中人物的性格、情节、矛盾冲突和故事结构等等这类专业性较强的词句,也都谈得头头是道。王同山口若悬河的纵谈古今,以及他对中国当时文艺现状的许多见解,都在姑娘心里激起了从没有过的感情波澜。也就是在从南京驶往苏州的短短一小时路程中,女学生周纤就已经对王同山产生了好感。这对于从没和女性谈过恋爱的王同山来,无疑是感情生活的新插曲。 “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也是大学文科毕业吧?”当然,那时候的王同山决没有在这位优秀女大学生身上打主意的念头,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至于对文学书刊的爱好确也是他多年始终如一的追求。然而,当火车在渐渐接近苏州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周纤竟然主动向他打探身世与学历,当然也问到了他现在的工作。王同山的虚荣心决定他在这位漂亮女孩面前,不可能如实道出他此时在小茅山劳改农场接受改造的真情。但是他也没有勇气在这么标致多情的女孩面前否定她对他的美好猜测与判断。王同山只是含糊其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心里的苦衷不敢向周纤倾吐。他那时认为自己和周纤的车上相遇,只不过是小说和故事中常常会描写到的情节罢了,他认为他和她之间始终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都是王同山自己的经历和人生所决定的。 “那么……这本书可不可以借给我看一看呢?”苏州已经近在眼前,周纤要一个人继续前往上海,去她母校办理相关的毕业手续。然后她还要返回山东省济南市,到那里去接受组织上的分配。但是出乎王同山意料之外的是,这女孩在王同山即将下车的前夕,忽然提出要借这本曾让王同山喋喋不休的《白痴》。王同山听了当然爽然应允。因为对于他来说,有一位女大学生敢和他交往的本身,就已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他当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是,这本书我又如何才能还给你呢?”周纤手里紧紧抱着那本沾有王同山汗味的《白痴》,眼神里却流露出对他的难舍难分。谁也没有想到在从南京至苏州的短短旅途中,两颗青年人的心竟然已经产生了爱慕。而王同山对于周纤对他投来的含蓄目光从一开始就采取了畏缩和回避的态度。这时他说:“书就留在你身边读下去好了,反正我已经读了几遍,至于将来如何还,说不定我们将来还会这在趟火车上相遇呢!” 可是周纤却不表赞同。她幽幽地说:“不行,王同山,我们是萍水相逢,你肯借给我书看,就已经是对我的最大信任了。如果我将来没办法归还,那不符合我的为人准则。这样吧,你最好还是留下一个地址为好,万一将来我读完了,还可以把书寄回去。再说这书也是你向别人借的呀。” “那好吧。”王同山知道姑娘都说在理上,他只好给她留下了一个地址。可是小茅山农场的地址能给她吗?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所有谜底都因这一地址而被揭穿了吗?想来想去,王同山只好把父亲在苏州的专诸巷29号地址写给了周纤。然后他就与她结束了匆匆的旅途。 回到苏州以后,王同山便把在车上的偶然艳遇淡忘了。在他看来自己和一个女大学生之间,原本就不该发生任何瓜葛。特别是那位长相清纯丰满,有着北方风韵的女大学生,她今后的天地肯定充满着绚丽和华彩,而他自己恨就恨在13岁那年一步走错了路。而且一步走错,步步走错,现在他即便在小茅山农场有洗心革面重新作人的愿望,但一个有着十几年恶名历史的“神偷王”,莫非还能重新改写自己人生的历史吗?既然历史已成为一页,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对一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学生作非非之想呢?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3节 湖水中留下情侣的影子(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17 本章字数:3077 可是,天下的事情往往在不经意间发出了传奇性的变化。 王同山回到苏州的第四天,刚刚在家里睡了午睡醒来,就见他那正准备上班的老父亲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见了王同山就说:“你一定又在外面行骗了吧?” “没有啊,我骗什么人了?”王同山没想到他父亲始终以旧眼光看他自己的儿子,心里就升起一股怨气来:“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吗?这次我已经决心改变自己,这次回来,也是农场领导批准的。我究竟又欺骗什么人了?” 老父仍以狐疑的眼色打量王同山,说:“如果你没有骗人,人家那么好的姑娘,凭什么会来找你呀?” “好姑娘……找我来了?”王同山当时有些发蒙,一时想不起还会有姑娘找上门来?他有些意外地出了房门,忽然发现在家门前的小巷口,果然亭亭玉立着一位漂亮少女。她就是几天前在火车上见过一面的女大学生周纤!几天不见,周纤又发生了变化,她今天换了一件黄色的短汗衫,下着一条黑色的百褶裙。站在阳光下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色芍药花儿。特别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见了王同山忽然闪灼出一股青春的热火。她的到来对于多年身边没有异性朋友的王同山来说,无疑是一大惊喜。 “王同山,我给你送书来了!”刚刚从上海归来的周纤,热情大方地向他招手。王同山见了她,心里当然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他发现在自己的家里,老父亲始终以那种怀疑和戒备的目光在悄悄监视他,老人一定是担心王同山对这位不知底细的北方姑娘有什么伤害之举,所以老人虽然给了王同山一些钱,允许他带着周纤在苏州园林里到处走一走,玩一玩,可是老人那语气和神态,都让王同山心里不快,他是担心周纤从父亲那眼神里发现什么契约绽。王同山当然理解老父的好心,他也知道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身边如果忽然有了这样一位漂亮的姑娘,而且还是那种年代凤毛麟角的大学生,肯定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即便他的老父亲对为什么会有这样漂亮的姑娘,看中了他身有劣迹的儿子也感到万分不解。 “周纤,这就是有名的狮子林呀,它从前是一位江南商人的私宅,民国年间才被一个叫贝润生的人买断,从那时起这座园林便可以向外国人开放了。”周纤在那时候对王同山的身份经历仍然一无所知。她只是感到王同山对人的真诚和热情。几天来他不断陪着周纤在苏州大街小巷里转游。留园、遂园和拙政园,都曾是他们流连忘返的地方。特别是民国时期最繁华的观前街更让姑娘眼睛一亮,王同山把姑娘带到玄妙观前,给他振振有词地讲着这条街和这座观的来历。他请她喝苏州有名的香茗,品尝稻香村的传世名点大方糕。现在他又把姑娘带进了回廊回折,亭阁绵秀的狮子林。这样的接触让姑娘对王同山的印象更好更深。 在苏州的短短两天时间里,周纤虽然感到王同山父子的神情有些怪异,但是她并没有发现王同山有什么不轨的行迹。她甚至感到王同山和父亲其实都是很朴实的人。对王同山产生了深深好感的北方姑娘,在离开苏州之前,再一次向王同山询问他的确切工作地点,王同山左右为难,最后他见瞒不过她。只好把他在南京小茅山农场的准确地址告诉了她。女大学生对王同山这样有才华的青年,居然生活在距苏州遥远的小茅山,当然会产生某种本能的困惑,不过那时已经陷入爱河的少女,并没有介意王同山这让人生疑的工作地点,而仍然对他的将来抱有很大希望。 一个月以后,王同山又回到了小茅山。 在他宿舍的桌子上,居然摆着一封从济南寄来的信。看时,正是那位毕业后回到家里等待分配的女大学生周纤写来的。她在那封信上说:“在苏州短短的日子里,我对你的了解又加深了一步。我感到我们心灵深处有许多共鸣点,这个共鸣决不仅仅是文学这一点燃你我心头火焰的媒介。我想我对你产生好感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对人生和许多实际问题上近乎一致的同感。有时我在想,如果两个在人生观和价值观截然不同的人,别说在一起相处几天是困难的事,就是在一起谈一次话也会感到非常难过。可是我在和你谈话的时候,很少有心情不悦的时候。这就是我多么希望经常和你见面和通信的原因了。……现在让我大为困惑的是,你有那么高的文化水平,又是一个喜欢文学的人,为什么要到一个叫小茅山的地方去工作呢?你在那个神秘的地方,究竟是从事什么工作?想到这所有一切,我对于和你在火车上的意外结识,忽然感到这本身就是小说里的素材。……” 王同山把周纤的来信反复读了几遍,他已经被这位纯真热情的女大学生感动了。想到她,王同山心里就暗暗悔恨自己。如果他从前不是走了那样一条为人不耻的路,那么遇上周纤便是他最好的选择了。可是,他能够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写信告诉她吗?除了他自己的虚荣心作崇,王同山还不希望如此之快就把自己用假象在女大学生心里构筑的爱情之塔,轻而易举地铲除干净。如果对她说出自己是个在小茅山农场已经改造十几年的惯偷,甚至还是有名的“神偷王”时,他可以想象周纤那颗心会发生怎样的震颤和痛楚?她肯定会说:自己碰上了一个骗子——一个外表华丽而内心肮脏的巧伪人和伪君子。想起她在得知自己人生真相以后感情上的深深刺痛,王同山真恨不得马上写信说明他的真实身份,并且劝她尽早断了对他的任何不切实际的思念。 然而王同山没有勇气写这样的回信。他不敢让善良美丽的女孩这么快就见识到他的本来面目。尽管他知道她发现自己的真相不需要太久时间,只要她从济南向小茅山农场发一份公函,就会得到非常明确的答复。可是王同山那时仍然还希望这种美梦最好做得长久一些。最好让他和她始终都生活在这虚幻的人为梦境中。 “王同山,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还有艳福呢!你快去看看吧,人家大老远从山东赶来探望你了呀!”又过了几天,王同山正在陶瓷车间里心不在焉地下料,忽见看车间主任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他见了王同山那神不守舍的样子,便当众揭开了他心里的迷,说:“你还在那里愣着做什么呀?人家姑娘可是大老远来找你的呀,还不快去看看人家?” “谁呀?你给我说清,哪个能到这鬼地方来找我呢?”见许多改造人员都捅挤了过来,王同山一下子怔住了。他虽然早就知道周纤迟早有一天会揭开蒙在他脸上的一层画皮。可是当他猛然听说有一个姑娘前来小茅山找他时,头还是轰地一声炸了!一刹那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完了,什么都完了!我这辈子真的完了!”见车间主任和工友们脸上都现出惊讶、困惑、猜疑和不解的神情时,王同山的心几乎快要爆炸了。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让一个他心仪的姑娘看到自己真实面目更让人不甘和无奈的了。可是,车间主任已经几次劝他前去场部办公室见客人了。如果他继续赖在车间里不肯去,肯定也不是办法。“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了,这也是一件大好事。因为至少可以让周纤尽快从这可怕的梦境中清醒。我为什么要让一位美好的姑娘永远生活在我编织的梦境中呢?” “王同山是个很能干的人,这个人也有一定的文学天赋,在我们这里写黑板报,一般都由他来干。”好在农场负责接待周纤的领导,是一位政策水平很高的老干部。他知道像王同山这样的劳改人员,如果身边能有像周纤这样既有文凭又有水平的姑娘爱着他、感化他和支持他。那么肯定会对小茅山农场党委对王同山的思想改造起到极大的配合作用。至少有周纤给他不断地提醒,王同山再也不会做出前几次越狱潜逃和四方流窜作案的傻事来了。所以这位领导尽量在周纤面前展示王同山优点的一面。他说:“王同山身上的优点很多,我相信你只要和他长久相处下去,就会不断发现他的优点。我们也希望在王同山身上能有一些促成他思想飞跃的积极因素。”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4节 湖水中留下情侣的影子(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24 本章字数:2416 周纤越听越糊涂了。当她从南京乘车来到小茅山的时候,就感到这里与王同山对她形容的环境有所不同。特别是当她走进农场,见到院落里出现那么多穿劳改犯蓝条服装的男子,周纤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茫然。她不知像王同山所描述的工厂为什么会是这烟雾腾腾的样子,既然是一家保密工厂,为什么还会出现一些不伦不类的人物?周纤忽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肯定不是她应该来的场所。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她就应该在这里和王同山见上一面,一定要问清他现在的工作性质。这样就可以对今后如何处理她与他的关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王同山,这个姑娘非常好,她不仅有文化,而且还有正义感和善良的心,”场部领导事前和王同山谈了话。叮嘱他在周纤在小茅山作客期间,一定要好好地陪着她。场里为了让王同山很好地接待周纤,还特别准了他三天假。王同山可以在小茅山范围内的任何地方,陪着姑娘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场领导还特别叮嘱场食堂为周纤准备了客饭。当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场部领导隐隐约约暗示王同山不必急于暴露他目前在小茅山改造人员的身份,但同时又关照他说:“你一定不要欺骗这个女孩子。如果她现在还没有搞清你的问题,你可以暗示她。这样对她接纳你也好有一个思想准备。” 王同山的心里负担相当沉重。一个夜晚他的嘴里就起了水泡,这些年来他虽然在小茅山是个粲傲不训的人物,可是王同山从来也没有做过欺骗人的事,特别是一直被他视为弱者的女孩子,王同山即便流窜全国各地到处偷窃作案的时候,也从没有伤害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不要说像周纤这样人见人爱的女大学生了。然而他现在确确实实不敢对她说真话。 “同山,你在这里究竟作什么工作?既然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就不该有什么话不能明说了。”第二天,王同山带着周纤前往小茅山附近一处碧波悠悠的湖畔。这里与烟波浩淼的太湖虽然不远,可是农场里的人工湖无论如何也没有姑娘想象中的太湖优美。不过周纤发现这泓碧悠悠的湖波也有它特别的风韵,湖边芦苇在微风中摇。湖内不时可见一只只翩飞的水鸟,一个老农赶着一大群雪白的鸭鹅在湖边经过,那些鸭子和大鹅便把一阵阵欢快的呱叫声留给了岸边这对陷入爱河中无法自拔的情侣。 “周纤,本来我迟早都想对你说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经受了一场可怕的打击。我是担心你经不起沉重的打击,所以才一直不敢对你说起我的过去。现在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明确地告诉你:周纤,我是一个从小就犯了偷窃错误的人啊!”当王同山左思右想,别无选择的时候,他决心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如实告诉给这位对他一见钟情的姑娘。他不想继续把她蒙在鼓里,更不想粉饰自己曾经有过的不耻人生。他把自己如何在苏州念达学校结识了一个不该结识的人,如何在小K的纵恿支持下在苏州大阊门作案,以及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流窜盗窃生涯。还有不久前他在这座劳改农场里先后三次越狱出逃,前往东北等地继续作案的经过,都如实地向周纤说清。他好象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说到痛苦处,王同山会用拳头狠狠捣了自己胸膛几下;说到遗憾处他会面对潺潺湖波,发出一阵阵悲怆的感叹;特别是说到他不久前从南京回苏州,在车上与周纤的偶然邂逅时,王同山几乎是倾尽了心里的全部感情,再三向她作出改过自新的表示,同时也委婉地向姑娘浪露出让她认真考虑是否与他共渡爱河的问题。王同山告诉她:“周纤,我从见到你的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我配不上你。现在你完全有条件重新考虑我们这次鬼使神差的偶遇。我认为我们虽然不能成为理想的伴侣,可是我们至少可以成为一对真诚的友人。” 周纤面对泛起波光的湖面,良久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来。她的心中无疑充盈着深深的失望。她理解王同山那愧疚的眼神,也明白他为什么在苏州时就始终回避自己的询问。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和王同山已经走进一条爱情的死胡同,周纤心里也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在她与王同山之间决不可能再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因为摆在她面前的现实生活实在太严酷了。如果说让她这样一个毕业于高等学校的大学生嫁给一个连初中文凭也没有的王同山,周纤早就从心里作好了准备。她并不是那种视学历和门第为择偶惟一条件的庸俗姑娘,在周纤心里也从没有小看自学成才的异性。即便王同山如今生活在一个远离城市的一隅,周纤也不一定嫌弃他。可是如今让女大学生无法接受的是,王同山直到现在还在小茅山服刑。一个女大学生毕业以后和一个尚未走出大墙的青年劳教人员结合,这种事只能是在小说和电影里出现,在现实生活绝无成功的可能。退一万步说,即便周纤本人可以接纳王同山,她的家人,社会、和那些世俗的人们肯于接纳他吗? 尽管周纤的心已经开始变冷,可是这位善解人意的少女仍然还像她刚来小茅山时一样,和王同山在这里相处了整整三天。她并没有因为获悉了她心中最不希望听到的事实以后,就就一愤之下离开了小茅山。在这短短相聚的时间里,她们的对话又转向了文学——这个她和他永远都会引起共鸣的话题上来。她和他还在谈茅盾的《子夜》和郭沫若的《神女》。王同山现在和她交谈再也不见了当初的拘谨与不安,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倾吐给可爱的姑娘了。既然他已经把自己的阴暗面都无私地展示给心中最爱的人了,王同山为什么还要惟惟诺诺呢? “同山,我相信你在小茅山会有前途的。这是因为你虽然在年轻无知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可是我在和你接触过程中,还是发现了你本质上有善良的一面。”在分别的时候,王同山一直把周纤送到汽车站上,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在这一刹那,她从心里感受到彼此的心在狂跳。王同山也对走上汽车的周纤频频招手,两个人就像一对久聚分别的情侣一样,在车站上恋恋不舍。他们互相在人群中依依地翘望着。王同山见那驶往南京的汽车已经在公路上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还仍然不想马上回去,他还站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拼命地向着那辆载有他心上人的汽车挥着手……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5节 湖水中留下情侣的影子(3)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33 本章字数:2487 三天以后,一封薄薄的信笺终于从济南飞到了小茅山农场。 王同山对周纤的这封回信心里充满着忐忑。他无法知道她在这封信里写了些什么,他也清楚周纤在小茅山的短短三天里,已经对自己漫长的人生作过一次全面的思考。在小茅山对他不好讲的话,肯定会在这封信里讲明白的。因为他了解周纤是一个朴实无私的人,特别是她对待爱情的真诚态度,绝不可能在与他是否相处的问题上继续保持模棱两可的观点,因为他和她都需要尽快对人生作出明确的诀择。 “同山: 当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济南市教育局,正在接受组织上对我的分配,我很可能被分配在这座古城的某一家中学里任教。我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也不是一个没有良善之心的女人,坦率地说,自从我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就发现我们好象在上辈子就认识了。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有必要抓紧这个时机,找到我人生的另一半。我前去苏州给你送书,就已经从你老父的眼神里发现了某种疑问。这个疑问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我,我真不敢想象我和你的缘份竟然会如此之浅。到小茅山来探望你,就为了尽快解开我心中的谜。我可以这样对你说:如果你的处境不是这样,如果你不是生活在劳改劳场里,即便你的职业和学历都并不很理想,我也愿意接纳你。 可是,现在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了,同山,请你一定要理解我。我毕竟也是生活在现实生活的女孩子。我不可能为了爱就把自己的人生置身在一片沙漠之上。我必须要为我自己的今后作认真的考虑,同时也要对我的家人作考虑。爱情当然是浪漫的,同时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与婚姻又必须与各自所面临的处境结合起来考虑才行。婚姻如果只谈浪漫而不讲实际,那只能是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了。我和你一样从前都痴心地追求爱情至上,我也知道如果几年后你从小茅山走出来,我们再谈婚论嫁也还来得及。不过我的家庭和父母不允许我这样做,他们需要自己的女儿早一天找到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天地。 我写了这些话,很可能刺激了你的自尊心。同山,请你千万要原谅我,我是一个不会说谎话的女孩子,我所以回到济南以后就决定马上把我的上述想法如实告诉你,就因为我是一个忠诚的女孩子。我不想用花言巧语去欺骗一个对我抱有某种希冀的人,特别是对待你,我感到愧疚。因为我实在无力去帮助你,但是我仍然认为,你还有希望,路就在你的脚下。只要你认真地对待生活,对待过去曾经走错的路,我相信你肯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只要你从现在起就对生活严肃起来,真心对待属于你的每一天而不是不负责任地应付它,那么你就会从此振作起来,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同山,我相信你,一定会改好的;同时我也要求你,从今天开始,就彻底地忘记了我吧!………” 看到信的下方有周纤的署名,王同山流出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他对周纤这么快就写来一封回信虽然有些意外,可是他对她在信中这样直言不讳的表明与他分手的立场,还是早在意料之中。因为王同山从与周纤结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把她看成了人生中的偶然相遇者。他确实不配和周纤这样的女孩子继续往来,王同山并不怨恨周纤的无情,他怨恨的恰恰就是他自己的不争气。如果他不是在小茅山服刑,如果他少年时就发奋读书,如果他现在也是大学毕业生,或者说至少有一个能为社会作些贡献的职业,那么周纤会这么快就对自己的人生作出如此决然的诀择吗? 夜风吹乱了王同山的乱发。他收到周纤的信后,一连三天不吃不喝。这说明他虽然不敢对周纤的感情与婚姻抱有过多奢求,但是在他心底至少早就有一种强烈的希冀在鼓励着他,要他千方百计去实现和周纤的结合。尽管他现在根本就不具备与她生活及相处的条件,但是王同山仍然还抱有改变自己现状的希望。如今周纤的信就像一盆蓦然泼来的冷水,突然泼灭了王同山心里越燃越旺的火。从理智上王同山尽管能够接受周纤的这一态度,可是在感情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就止罢休。自从收到周纤的复信后,王同山就一封接一封地给济南发信。他几乎在每一封信里,都在忏悔自己,痛恨自己。王同山多么希望以他的书信,能唤回那颗已经从他身边飞走了的心?这一年的夏秋之交,王同山先后按照周纤提供的家庭地址,寄出了七八封情意缠绵的情信。然而让他心中失望的是,他寄出的所有书信都没有得到周纤的理解,因为这姑娘再也不肯给小茅山的王同山复信了。 王同山在无事的时候又在吟诵唐诗了。他特别喜欢杨朴所作的《七夕》: 未会牵牛意若何, 须邀织女弄金梭。 年年乞与人间巧, 不道人间巧几多。 大约就在这一年的春节,已经对周纤复信再不报任何希望的王同山,竟意外地收到一个从济南寄给他的明信片。那是春天的祝福,也是对他万般期盼所给予的惟一答复。当他在明信片上再次见到周纤那娟秀的钢笔字时,王同山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因为她在明信片下方署注和地址,已经是济南某某路的一所中学了。 从那以后,王同山虽然在无事时还常常想起自己和周纤的短暂邂逅,可是他再也没有勇气给周纤写信了。大约是在1980年的春天,王同山已经正式结束了小茅山长达15个春秋的漫长改造,终于回到了苏州的家中。这时王同山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一次济南。他似乎感到在冥冥之中与周纤之间的那条红丝线仍然没有最后扯断。他甚至梦想周纤也许正在那里翘盼着自己的归来。可是,当王同山走下了火车,带上了礼物,按照周纤从前给他寄明信片的地址,辗转找到那条大街深处的某所中学时,迎接他的自然是无情的打击。原来那天周纤因事没有上班,一位老教师见王同山这样气喘吁吁从苏州跑到泉城一所中学,前来寻找女教师周纤,其中一定有许多情由。可是,当王同山从老教师口里听说周纤早在几年前的冬天就已结婚的消息时,他怔怔地呆立在那里,好一阵没有从失望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摇晃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上。忽然,风从他身边刮过,他渐渐地清醒了。现实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严峻的。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6节 小茅山,伤心的地方(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41 本章字数:2416 在一列开往苏州的火车上,一位富丽雍荣的阔夫人坐在那里翻阅一本散发油墨香的小说《青春的脚步》。这时,车厢一侧的门忽然打开了,几个全付武装的警察押着一个戴着闪亮手铐的中年人向阔夫人的座席方向走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只见他的发际已经花白,但是国字型脸上仍然还保留着年轻时代的英俊潇洒。他的突然出现让正在座席上翻阅小说的妇女大吃一惊。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寻找自己心中的恋人,万没有想到今天她竟然在飞驰的火车上与心中的偶像意外相逢了。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丈夫,他也对妻子突然的反常神情感到惊异。 渐渐那个中年人已经来到了阔夫人的身边,阔夫人也放下了手里的小说。他和她就在众目睽睽下对望着,彼此的眼神都在迅速交换着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感情。特别是当中年人发现她手里的《青春的脚步》时,心中立刻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他没有想到自己在监狱灯下写成的一部书稿,竟然被她拿出来出版了。看到那飘散着油墨香味的书,中年人情不自禁地向她扑了过来,女人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两人的心里都好似有许多话要对对方倾吐,可是在这车厢里。两人在这种环境里毕竟无法倾吐心里的情愫,特别是中年人的身边有几个荷枪的警察,他和阔夫人就只能眼含着热泪在警察们的监视对视着。 “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押解他的警察们一齐上前来推中年人。因为火车已经煞在苏州车站月台上了。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这样一对特殊的旧情人身上,那位中年男子显然已经触犯了刑律,被几个警察不容分说地推下车去。那位生得标致漂亮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地扑了上前,可是她却被警察给挡住了去路。女人疯也似地跑向火车的窗前,她望着在月台上被警察们不容分说拉走的中年人大声喊道:“你就放心去吧,我等着你,不管你在里面呆几年,我都会在外边等你回来的!”……… 上面这段生离死别的场面,并非王同山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写照。而是他笔下一本小说初稿中的情节。自从1972年山东女学生周纤与他分手以后,王同山就在小茅山农场里接受改造,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到了1973年冬天,王同山见他接连给周纤寄出的信都杳无音讯,索性就理智地要求自己放弃对周纤的频繁发信,他知道周纤现在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她如今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工作环境。而他这样无休止的寄信,肯定会打扰她的生活和学习。不过如果不写信,他心里有许多话又向谁倾吐呢?于是,王同山就在那年冬天开始了写作,每当监舍里的人们又围在灯下彻夜不休地打麻将时,王同山都在床边的桌前的稿纸上写几页。刚才那个在列车上与情人意外相遇的情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也许他始终也不肯忘记与女大学生周纤列车上的意外相遇的往事,也许在他心里始终还保留着他对爱情追求的一方净土,所以,尽管王同山十分清楚他和周纤之间还横亘着许多难以逾越的障碍,永远也不可能与她相偕着走进婚姻的殿堂,然而,王同山宁愿把这对新生活的渴望变成遐想,也要一笔笔写在纸上,让这无法现实的感情追求永远伴随着他在监狱里的生活。 这部取名为《青春的脚步》的长篇小说,王同山在小茅山大约写了一年左右。每天晚上和清晨,他都要记上几笔。这样坚持到1974年的冬天,桌上的稿纸就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叠。字数至少也有二三十万言了。王同山没有想到,就在他为这部**作构思一个漂亮的结尾时,那年冬天小茅山农场也开始了“批林批孔”运动。斗争的激烈程度是王同山从前连想也不曾想过的。自从认识了周纤以后,他在小茅山确实生活得很本份,心绪不安的王同山从此再也没有想过要逃走。正如他在给周纤的信上保证的那样:“我在这里再也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了。请你放心,我会让我早一天出去的,到那时我一定要去山东找你。……” 可是运动一旦开始,平时秩序稳定的陶瓷厂又发生了意外的动荡。到处都在揪斗,每个车间都在寻找批斗的靶子。王同山看到一些有历史问题的犯人,开始人人自危起来,他的心也开变得万分紧张。特别是有人已经把注意力向王同山转移的时候,他开始思考自己的过失。从泰山被逮回来以后,这些年来他虽然在陶瓷厂里老老实实作工,再不敢做任何过格的事,可是他前几年的三次越狱外逃,毕竟是小茅山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一个典型。在那段日子里,王同山不得不把每天都要写的书稿悄悄地放进自己床下的小木箱里。他知道那些写满字迹的稿纸,饱含着他对一个女人的痴爱。运动发展到1975年的1月上旬,忽然有人悄悄给王同山透风说:“你可要小心啊,现在场里到处都在抓咒骂江青的反革命,有人也在说你写的那些东西里就有反革命言论。你的书稿万一被人搜查出来,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风声越来越紧。王同山虽然知道他在《青春的脚步》手稿里写的都是他对梦中情人的无限思念,根本没有任何政治内容。可是已经有过多次遭受批斗经历的他,深知万一有人把他写的小说稿与当前“批林批孔”斗争联系起来,他可就要“欲加之罪,何愁无词”了。如果有人故意上纲,不仅要彻底毁灭他的前程,甚至如果弄不好还会波及远在济南的女教师周纤。想起周纤在临行前对他的叮嘱,王同山忽然感到浑身泛起了冷意。他把床下的木箱子拽出来,然后他小心地把那部尚未写峻的手稿捧在手里,在灯下他整整读了一个通宵。读着读着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在黎明前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毁掉它!如果将来我有自由那一天,还可以再写,反正这个故事已经融化在我的心里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写出来的。” 次日上午,王同山利用去农场外出工的机会,悄悄地把那部厚厚的手稿————部浸透他无限心血与感情的**作,拿到一座小山下的树林里,悄悄地点燃了火。一张张写满密麻麻钢笔字的文稿,就这样在火中化作为一片片在风中飞舞的黑蝴蝶,向着初春尚未冰雪消融的山林沟壑间飘去了,飘去了…… 王同山在监舍里写的第一部小说就这样化了灰烬。他扑在那些化作黑灰的稿纸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7节 小茅山,伤心的地方(2)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49 本章字数:2697 “批林批孔”运动终于虎头蛇尾地收了场。所幸的是王同山在这场风暴中竟安然度过,经过一次次的磨难,他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做事不计后果了。在寂寞与无望中王同山终于盼来了1976年的春节,这一年他又给济南的女友周纤写了一封信,谈到了他在监狱中两年来的变化。他仍然希望能和周纤保持朋友的关系。可是,给周纤寄出的信还像从前几次一样,既没有回复的信函,也没有通过邮局退给他。王同山不知周纤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失去了联系,他心里对周纤寄予的希望已经随着时日推移变得越来越缈茫无望了,但他仍然不肯忘记她。在最近两年里,只有王同山心里明白他为什么在小茅山农场如此谨小慎微地工作,甚至在“批林批孔”中把自己写的作品都一把火烧掉,他这样做,就是为着远在山东的周纤。似乎自从和她结识的那一天起,王同山就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与这位山东姑娘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了。虽然周纤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甚至连拥抱亲吻也不曾发生过。可是在王同山心里她就是自己惟一的寄托,他认为只有自己一点错事也不做,将来才可能早一天走出去,也才能对得起有过短暂情谊的周纤。如今当两年岁月从他身边悠悠而逝,王同山心底的企盼也随着多次发出的信石沉大海而烟消火灭时,他才从周纤宁死不肯复信中,暗暗察觉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既然心中的偶像已经破碎,既然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早已不复存在,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在小茅山苦守着这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陶瓷厂,为什么还要在烟熏火燎中去吃苦受累呢? 感情的寄托一旦遭到破坏,王同山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在春节过后的几天里,他就开始酗酒。从前一直不喜欢喝白酒的王同山,现在也学会了喝白酒,而且他一旦喝起酒来,就会毫无节制地暴饮,不到醉意朦胧决不罢休。农场里的管教对此已经多次批评了他,可是王同山仍然我行我素。更让场领导为之不安的是,王同山两年来表现出来改过自新的行动,与他工作中任劳任怨的精神,不知为什么倏然不见了。他突然变得自暴自弃和为所欲为了。有时他喝醉了酒,还无端和同宿舍的人因一点点小事就大发其火,甚至还吵得不可开交。管教已经找王同山进行几次谈话了,希望他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倾吐出来。可是每次都不见效。王同山似乎把痛苦与失望都深深埋在了心底,对任何人都密而不宣。只是他的种种反常情绪不可避免地要反映在行迹上。王同山不再像从前那样准时上工了,他又不时地请假旷工,然后一个人在宿舍里喝得熏熏大醉。 “既然这鬼地方这样苦,你又何苦继续留在小茅山呢?”本来王同山心里的痛苦过一阵子也许会得到自我调解,因为他有一天终究会理解周纤为什么不给他复信。他也估计到周纤当年与自己在火车上的意外邂逅,是在她对他的经历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发生的。至于姑娘为什么两次主动接近他,一是到苏州他家里还书,二是亲自到小茅山农场来观察考察,其原因都在于她想进一步了解王同山。周纤回济南以后当即表明与他不能结为秦晋之好的理由,已经相当充分了。她这大学生不可能嫁给一个尚未解除劳教的人。王同山心里的痛苦也是可以理解的,在那时他的灵魂空虚而寂寞,正是渴望友情与爱情的青春骚动时期。而周纤在与他的短短接触之后便迅速地离他而去,并一去再也不肯回心转意,对王同山在心理上的打击当然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这时候王同山不遇上另一个来访者,也许他的愁苦心态会渐渐得到平复,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名叫马岳生的人在三月里的一天,竟然来到小茅山农场探视他。马岳生是当年王同山第一次南京作案时结识的南京小扒手。他们在南京车站曾经打得不可琥开交,后来王同山再从武汉逃到南京,又救过惯偷马岳山一命,所以两人的关系成了莫逆。 “我不在小茅山,又能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呀!”王同山对马岳生的话不以为然,连连摇头叹息。在他的理念中再也不想重蹈从前到处流窜的覆辙了。 马岳生悄悄地告诉他:“王哥,你真是个傻瓜,既然在小茅山这鬼地方没有任何出路,甚至连花钱也受到限制,为什么不能到外边去看看?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去南京,可正是机会呢,因为前两天我和丁锋、毛子一伙人就在公交车上发了一笔财,警察现在管得又不严,何不再去试试运气?” “去南京?”王同山又动心了。自从他遇见了周纤,早就在心里对她发下过誓言,今后再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可是如今这一心里防线已经不拆自除了。没有心理防线的王同山,忽然又想起自己手边的困窘。父亲已经两个月不给他寄钱了,也许老人家又在生病,没有外出上街的机会。而他在小茅山只靠每月10块的津贴费生活,想买包烟抽也没有买成。此外他还想到南京去洗洗澡,看一场电影或者购买几本书。可是,当他看到农场到处都是忙忙碌的身影时,一丝愁苦又袭上了心头。 马岳生已经看出他心里正在左右为难,便不失时机地纵恿说:“王哥,你一定是不好请假,是吧?这我有办法,我可以马上就到苏州去,以你父亲工厂的名义,往小茅山发一封电报,就说你爸爸病危了,你想,农场还能不准假吗?” 马岳生离开农场以后,王同山的心一直不平静。他一个人来到那泓碧绿的湖水旁。只要他心里烦躁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来到他和周纤当年柔情依依的湖边,似在回想着逝去的往事。如果他现在再出去重操旧业,肯定是违背了他在湖边对周纤发下的誓言,想到周纤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想起他此次离开小茅山可能发生的事情。王同山面对悠悠的湖波喃喃地说:“周纤,我现在只能又一次对不起你了!” 回到场部不久。就有人进宿舍叫他:“场长叫你马上过去。”王同山心里有数,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刚进场部,就见领导们都神色庄重地坐在那里,其中一位熟悉王同山情况的领导问他:“同山,这些天你家里有信来吗?”王同山摇摇头,不说话。他知道马岳生从这里回南京后,肯定已经去了苏州。领导忽然把一封电报拿出来给他看,说:“看来你爸爸的病情有些重,经我们领导班子商量,同意你马上回苏州去看一看。不过,最多也不要超过一周时间。万一老人家的病情好转,我们希望你早一些回来,因为场里现在的生产很忙。” “行,只要他老人家没有生命危险,我看看就回来。”王同山的心里兴奋得要命,两年多了,他无时不刻不感到小茅山的寂寞。如果他心里没有周纤行前提出的告诫作为约束,也许王同山早就重蹈覆辙了。现在他终归没有再采取从前强行越狱的作法,而是采取请假的方式经领导们同意才离开的。在他看来,只要在南京解决了自己的生活用费,他就可以马上返回小茅山。七天时间对于他在南京和马岳山等人作案,实在是太宽松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8节 灵魂,在天安门前净化(1) 更新时间:2008-10-5 15:39:56 本章字数:2466 南京还是从前的南京。古老的六朝金粉在历经了“文革”政治风雨之后,仍然保持着一定限度的经济繁华。前两天他和马岳生就十分顺手,只在山西路至新街口、鼓楼一带的公交车上,王同山故伎重演,技法娴熟,一口气就摸了七个包。而且每只钱夹里都收获甚丰。后来他又到36路车上作案,他和马岳生两人联手对付几个女乘客,自然也是手到包来,不费吹灰之力。到了第四天,本来王同山准备早一点返回小茅山了,可是没想到马岳生忽然又请他去宴宾楼喝酒,说是:“难得一见,我给你摆酒饯行。” 王同山自然不能不去。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宴宾楼的雅座里竟然又见到了其他三个南京扒手高海林、丁锋和毛子,都是他第一次来南京作案时在站前广场打过群架的对头,如今居然变成了“铁哥们”,其中有那个叫毛子的人,还在小茅山农场劳改过。这些人见了王同山,都连连恭维敬酒,称他是“神头老大”。在弹冠相庆和推杯换盏过程中,又是马岳生出了一个新点子:“王哥,既然你已经从小茅山出来了,莫非还真的发傻,再一次自投罗网吗?” 高海林马上说:“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去了,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了自由人,何苦再回去受那份苦呢?”毛子把酒敬给王同山,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即便回小茅山也是别想有出息。因为咱们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注定今生今世离不开‘三只手’过生活了。你想,政府既然已经给你定了性,回去改造得再好,也是枉然。再说小茅山我也呆过,那是人呆的地方吗?”许久不说话的丁锋拍拍王同山的肩膀说:“王哥,依我看你不如跟我们再到北方走一趟。一是见识世面,二是去北方发一笔大财。你想,人生对于我们不过如此,回不回小茅山,什么时候回小茅山,我看对你都是一回事!” “这……这怎么行呢?”王同山没有想到几个哥们竟然缠着他继续在外作案,想起此次出来前场领导对他的叮嘱,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次我可是请了假才出来的。如果我这样不仁不义,将来万一回去又如何面对那些信任我的领导呢?” “收起你这套吧!”马岳生借着酒劲不客气地说:“王哥,你以为你按时返回就守信用?笑话,将来有一天场里的人发现你爸爸根本没有病危,你不还是在说假话吗?既然说一次假话是假,何不就把这假戏继续唱下去?反正在我看来都是一回事!索性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好了!上北边去闯一闯看!” 王同山不再说话。因为马岳生和几个哥们的话已经冲破了他心底的最后防线,他心中贪图享乐的基因立刻与这种诱惑产生了共鸣。想起回到小茅山以后那无休止的劳动,他自然又对到处游逛,山珍海味大摆宴筵的生活充满了羡慕和向往。王同山就这样在马岳生等几个哥们的纵恿鼓动之下,再一次走了下坡路。 那天晚上,王同山喝了许多酒。他回去的半路上,忽然有人叫他,王同山睁大眼睛一看,原来竟是一个微胖的女人。借着路灯的微光,他把她打量一番,这才认出原来她就是两年前在南京曾向他报告信息的苏北女人“老阿家”。两年不见,“老阿家”似乎比从前更加风流俏美了。她穿着当时最时髦的一件黄军衣,篷松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又加了个漂亮的发卡,越加显出她的风骚。“老阿家”见了王同山,坚持挽留他前去自己的家里留宿,可是王同山的头脑尚且清醒,想到“老阿家”前次把他带回家里的情景,再想起她沐浴后故意把一只白缦头似的**裸露在衣外的样子,王同山的酒立刻惊醒过来。 “不行,我今晚说什么也不能住到你家里,我已经在新街口那边租了一个客房!”王同山虽然扒窃行癖,可是他在私生活上却从来不肯随波逐流。“万恶淫为首”的古训似乎对他思想上起到了严格的束缚力。即便他和周纤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王同山也没有在女人身上动过邪念。现在周纤虽然和他分道扬镳,但在王同山心里仍然不想轻易改变他做人的一贯信条。特别不肯在“老阿家”这样的女人面前轻易解除自己的思想武装。想起前次他在“老阿家”租用的民房里遭遇的难堪,王同山二话不说就想离她而去。 “你不去我那里住也就算了,我也决不会强求你做什么的。”不料“老阿家”仍然不想放他,索性把他拉到一边,说:“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在寻找你,打听到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又回了小茅山。现在好不容易见了你,又如何这样轻易地溜掉?” 王同山愕然望着风情万种的“老阿家”,一时猜不透她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瘸子?”刚才还没有把“老阿家”的话当回事的王同山,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震惊地震住了。做他们扒窃这个行当的人,王同山早就在苏州时就闻听到山东“王瘸子”的大名了,可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王瘸子竟会主动到南京来寻找他。王同山急忙左右盼顾,当发现外面肯定没有窃听者时,才认真地向“老阿家”询问起“王瘸子”的来历:“你是怎么认识王瘸子的?他又是如何知道我在南京?他找我究竟是什么用意?” “老阿家”见他忽然来了兴趣,便口若悬河地解释说:“小苏州,你先不要这样连珠炮般地向我开火。我是怎么认识王瘸子的?莫非还要向你供出我们相识的经过吗?做我这行的,什么人不能认识呢?至于你问王瘸子为什么知道你在南京?他是听别人说过,当年在江南地面上嚣张一时的‘神偷王’,如今就在南京的小茅山,所以王瘸子这次从济南来南京,惟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和你见上一次面。可是他无法到小茅山去,就求我设法和你取得联系。” 王同山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暗一惊。王瘸子的恶名早在几年前就震动了江南,据有人向他介绍,王瘸子在济南和河南一带的偷窃活动,甚至影响到了铁路大动脉的运输,在公安部已经挂了号。如果把他这个江南“神偷王”与尚未相识的王瘸子联系起来,他就是小巫见了大巫。王同山经过几年的安心改造,对过于猖狂的王瘸子早已从心里产生几分恐惧,特别是目前他一个刚从小茅山农场请假出来的改造人员,如果真和王瘸子这样在全国挂上号的大扒窃分子们搞在一起,他很可能会生出更大的祸患,于是王同山便警觉起来,惊恐地向“老阿家”问道:“王瘸子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59节 灵魂,在天安门前净化(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0:12 本章字数:2260 “他当然不在南京,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人家早就回济南了。”“老阿家”没有想到几年不见,从前对她百依百从的小扒手王同山竟然变得老道深沉起来。她冷笑一声说:“至于王瘸子为什么找你,也不必那样担战心惊。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为什么还要互相戒备?我告诉你,人家王瘸子可比你仗义得多了,不但出手大方,仗义疏财,而且王瘸子还喜欢结交天下所有英豪。他这次到南京来找你,也是因为从前听说了你那江南神偷的名声才慕名而来的。现在王瘸子在南京寻不见你,就带着一伙人回去了。” “哦,原来如此,‘老阿家’,你可把我吓坏了。如今我再也不比从前在上海那时候了,我只求安定,不求惹事生非。”王同山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放下。 一列火车在初春的寒风中向北方疾进。 车里坐着从南京启程向北方进发的王同山,还有他的几个扒手哥们:马岳生、丁锋、毛子和高海林。在南京他们结伙在新街口等地连续作案以后,很快就引起了南京公安机关的注意。就在一张大网向王同山等人撒下来的时候,他们决定连夜向北方进发。对于思想上已经有所改变的王同山来说,从1976年春天开始的这次全国性流窜大作案,无疑是对他本人改恶从善的又一次否定。也是对给予他无限关怀的小茅山农场领导的一次背叛。当然,更是对他的亲人和友人多年对他寄托希望的一次背叛。现在回想起两年来因周纤的意外出现给他人生带来的某种改变,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了。因为王同山如今再次踏上外逃作案之路的本身,就等于已经否定了他从前的所有誓言与警语。他这才真正认识到,一个人如果一旦走了下道,那么改起来真是非常困难。至于长期坚持改造就更加艰难了。 4月2日凌晨,王同山和四个扒手抵达了北京。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北京正处于一种反常的政治气候之中。除了塞北的寒风让刚从南方北上的王同山等人感到衣服单薄之外,他们还亲眼看到天安门广场上那数以千计的学生和群众悼念周总理的宏大场面。刚到北京的当天,王同山就和马岳生、高海林、毛子、丁锋等人,在北京车站扒了几个包。可是,当这几个从南京来的扒手出现在天安门前那无边的人海里时,王同山忽然感受到一种来自民众的威胁。那些呼喊口号,朗读诗词的哭泣和冒着凛冽寒风向人民英雄纪念碑敬献鲜花的人群,都给王同山以一种心灵的净化与震撼。 欲悲闻鬼哭,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他亲眼看到那些簇拥在周总理遗像面前哭得泪飞如雨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在寒风中哭红了的眼睛,还有人们衣襟上的泪水,都让王同山看了心有所动。王同山等几个扒手所以冒着寒风来到天安门广场,当然不是为了悼念总理,也不单纯为了奔波千余里赶来看热闹。他们是想借着广场上人流拥挤的机会,顺手偷窃几个钱夹,这才是他们北上京华的目的。可是,当王同山见到天安门广场上出现了这些意想不到的感人场面时,他忽然从心里自责自己的卑劣与可耻。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么多人为了悼念敬爱的周总理,情愿抛头洒血,情愿冒着随时可被“四人邦”抓捕下狱的风险也要为总理献上一个花圈时,王同山感动得两眼溢满了泪光。在这历史的大场面中,王同山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扒手们灵魂的卑微与缈小。 “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偷了,如果我们再继续这样做,简直就不是人了!”4月3日晚上,王同山回到东单附近一家小旅馆时,发现几个同来的伙伴早已经回来了。当他看见丁锋正在灯下向大家炫耀自己如何在天安门广场扒窃一个女学生的钱夹,并把里面的钱买了两瓶二锅头和几袋花生米时,气得他当场把花生米全都摔在了地上。然后气得他用双脚狠狠把花生米踩得粉碎。马岳生和毛子等人见他气成这样,一时无法猜透他犯了什么毛病。直到王同山把他在广场上见看到的感人场面都说给大家听,几个扒手这才低下头去。他们也清楚自己到广场上去偷窃那些冒生命危险祭拜总理的无辜学生的钱有多么可耻。 “是啊,咱们确实不能再到广场上去摸包了。”马岳生那天也在广场上转了转,本来也有许多可以偷钱的机会,可是当他看到王同山在自己身边不时地眨着眼睛,就猜测他已经被广场上的群众情绪感染了。 毛子也叹息一声说:“是啊,我出来的时候本想到北京来大偷一阵,然后回去。可是哪想到这里的人们这样讲道义。他们都是一些有良心的好人,不然他们就不会到广场上去讲演和散发传单了。你们看到没有,我在广场上的人群里,见到许多没穿警服的雷子。看样子雷子们快要下手了。” 高海林见几个同来的哥们都动了真情,眼圈儿也红了。便说:“既然王大哥这样讲情义,我们索性再也不到广场上去偷了,还不行吗?”丁锋也符合着说:“行,既然王大哥不同意到广场上去偷,咱就到王府井百货大楼去,那里的人也很多嘛。” “胡说!现在不是不到广场上去偷了,就是在北京任何地方也都不能动手了。因为在这里,到处都有悼念总理的人们,他们那么善良、真诚和无私,我们如果再去偷他们,还有一点点人味吗?”王同山心里已被天安门广场和北京市民表现出的对周恩来的痛悼之情,深深感染着。想到那些在寒风里哭泣的人群,任何金钱都在他的眼前变得暗然失色了。王同山把两瓶二锅头倒在碗里,然后把每只碗里的酒都一一泼洒在地上,他此时的心情十分悲哀。马岳生、高海林、丁锋和毛子等人见王同山如此大动感情,便当即对他发誓:“放心吧,我们就算白跑一趟北京,也没有任何抱怨,因为在这里偷别人的钱包,实在是一件可耻的事!”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0节 唐山大地震中侥幸逃生 更新时间:2008-10-5 15:40:29 本章字数:3773 几天以后,王同山等人就离开了北京。 这时候广播电台正在播发着被歪曲了的“天安门事件”的新闻。他们几个人先到了北京郊区的通县,在那里作了几个案,王同山等人先在百货商店里偷了几个包,然后就一路继续向北走,只要到了一个地方,他们都要偷钱包。后来上了汽车,在天津又改换了火车,这样,王同山等人又开始了疯狂的扒窃活动。似乎前几天他们在北京吃了亏,现在该是到处去搂钱的时候了。 他们每到一个小站,几个扒手就都一齐跑下火车,趁上下车旅客较多的机会,对那些争先恐后上车的旅客们狠偷了一把。几天来在北京他们几乎一无所获。如今来到远离北京的地方他们就再次露出了扒手的本来面目。几个扒手中只有王同山一人不积极,他坐在向北方疾驶的火车上神情凝重,仿佛又看见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那些花圈的海洋。 从北京来到天津以后,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仍然严格要求自己和几个扒手在这里千万不要掏包。他们住在天津海河边一个小旅社中,王同山几乎每天都在听广播,从前不关心政治的王同山忽然对收听中央的新闻产生了浓烈的兴趣。6月初他们几人来到了距唐山只有几里路的一个小镇子。这里是遵化县所属,他们到这里以前,从天津刚刚出来的时候,王同山决定几个弟兄一齐上阵,在天津海河附近的公交车和劝业场一带商业区,一头钻进了人群稠密地区,搞了一次疯狂的盗窃活动。从南京来北方的一个多月里,因为王同山的阻拦,几个小扒手也极少作案,现在他们的衣袋里已经分文不剩了。如果他们要继续在北方流窜,首先要解决生活用费问题。 刚从天津出来的时候,王同山的心情格外沉重。那时他想的还是自己今后的出路,如果说前几次他从小茅山出逃都是出于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与久关烦躁心态的作崇,那么这一次他从小茅山出来则全然是受他人的煽动。当然王同山在冷静下来以后反思,也知道他这样做是对漫长而毫无希望的劳改生涯的一种逆反。既然生活的前途一片灰暗,既然他所追求的爱情注定不会有圆满的结局,既然他今生的历史不可能重新来写,那么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望着列车前方越来越暗的景物,王同山心里充满着无奈与失望。 他们在遵化县一个小乡镇住下以后,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同山始终在劝阻和压制着马岳生、高海林、毛子、丁锋等人企图昼伏夜出作案的动议。王同山对多年来的到处流窜作案早已心生厌恶,他再也不想每天都在别人目光的监视之下过活了,宁肯少偷一点也力求保证平安的心态。这时候丁锋和高海林忽然主张继续向北方逃窜。目标当然还是黑龙江和吉林。可是王同山因有过一次下关东的经验,他再也不想继续向东北方向走了。哈尔滨、佳木斯和双鸭山,对他来说都是可怕的噩梦。但是如果马上就回南方去,也让王同山心里感到为难。小茅山是他想起来就感到心惊胆战的地方。如果回到那个农场去,王同山毕竟是理不直气不壮,而且他此次出来竟然违背了他从前作人的宗旨,是以欺骗性的“请假探父”为名逃出了那个想起来就心里不是滋味的农场。想起自己此刻仍在继续向着罪恶和黑暗迈进,王同山心里就会泛起淡淡的恐慌。 但是,炎热的七月毕竟来到了。此次来到北方,王同山虽然始终抱有随遇而安的隐藏心态,不敢像从前那样继续四处游荡了,可是随他一起来到北方的几个扒手却再也忍耐不住寂寞了。7月上旬的一天,为是不是继续往北走,王同山和丁锋、马岳生、高海林等人发生了一次不愉快的争吵。以丁锋为首的扒手一致主张继续向东北走,他们的理由非常简单:“我们出来就是为了一个偷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一个小镇子上隐藏着?”王同山的观点当然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偷别人的东西只能免强维持生活,毕竟我们没见到一个小偷能靠偷别人的钱物变成百万富翁。既然我们现在衣食不愁,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冒风险作案呢?”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马岳生出来打圆场,他劝息了王同山的火气说:“大家难得出来一次,既然出来是为着弄钱花,我们当然不能总躲在一个小镇子上。即便不能马上去东北,至少也要到大一点的城市去混呀,不然我们还不如马上返回南京!” 听到南京二字,王同山就马上想起了小茅山。那时他不敢回小茅山,甚至连听了小茅山三字,他心里都感到恐慌。在大家一致赞同的情况下,王同山只得同意离开这平静无事的小镇,可是他主张最远也不准去唐山以北的地区。因为再往北走就是他从前多次去过的沈阳了。想起沈阳、四平和长春,王同山心里就会想起那年冬天的事情。他不想再去重温那可怕的旧梦了。因此他只同意前往近在咫尺的唐山。这样,7月下旬他们几人便来到了即将发生大地震的唐山! 唐山是京沈铁路线上一个重要的城市。虽然在大地震发生之前,唐山的知名度在全国并不高,可是当王同山等人来到这里一看,还是感到它有河北城市的特点,正是夏秋之交的季节,各种五彩缤纷的山果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从附近乐亭、遵化、蓟县等地运送秋果的汔车每天都络绎不绝。王同山发现唐山很美,只是那几天气候实在太炎热了。他们几个人以为在这里可以做几个案子,但是让王同山大为失望的是,街上目力可及的几乎都是一些前来出手山货的农民。他知道这些人腰里的钱钞有数,即便可以偷盗得手,也没有几个钱。这样他们在唐山又空呆了几天,忽然有一天,王同山主张到人多的医院去转一转。几个哥们自然同意,于是扒手们就跟随王同山进了一家医院的急诊室,他进门就看见挂号处的窗口前排着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妇女,长得相当富态,衣饰在那个年月也是手屈一指的,女人手里拎着个相当高级的人造革黑色提包。王同山拿眼睛一瞟,就知道这黑包里必有货!于是他向身边的马岳生、高海林和毛子一递眼神,然后他们四个人配合默契,其中毛子充当了酒醉撞人的角色,而马岳生和高海林则在那贵女人身子歪斜之时再趁机上前去踩她的脚,这样王同山便可趁机行事了。 事情果然就如王同山料见的那样顺手,马岳生刚刚把脚踩在那位贵妇人的脚上,她立刻就大惊小叫,连呼疼痛。高海林再过来一撞,她手里的拎包便顾不得了,不得不忍痛放在了脚下。马岳生急忙用身子挡住了闪过来的王同山,一面蹲在那里给被踩了脚的女人连连道歉。而高海林则上前问女人是否要到急诊室去诊视,女人哪顾得几个人的轮流周旋,这时候王同山见火候到了,于是他手疾眼快,出手轻捷地一把将那女人丢在地上的精致皮包取走了。 几个人回到下榻的一家招待所,闭上房门,拆开提包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千八百块钱。看来他们这个目标选择得相当精确。当天晚上,几个多日来没有作案的扒手们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王同山还特意到附近一家浴池去洗了热水澡。他回到招待所的时候,马岳生、高海林、丁锋和毛子已经把猪头肉、酱猪手、肥煮鸡、咸鸭子、花生米及一瓶东北小烧准备齐全了,只等大哥王同山来赴宴。几个扒手自从到北方来以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得意过,来到唐山以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开心地喝酒。多日来的烦恼和怨气都在这弹冠相庆的吃吃喝喝中消失无余了。 这顿酒一直喝到子夜12点多,王同山他们才准备睡下。可是这时小毛子又提出去买几个西瓜来解渴,王同山自然同意。等小毛子和丁锋抱着两个大西瓜进了招待所二楼的房间,整座招待所绝大多数房间都熄灯了。王同山亲自跑到楼下值班室,叫醒了已经睡下的女服务员小孙,要她给找一把切西瓜的刀来。小孙为此还和王同山吵了几句。可是后来小孙倒要感谢王同山在半夜里吵醒了她,如果不是他要吃西瓜,也许小孙这一条性命当真要毁在一场天蹋地陷般的飓风之中了。 王同山和几个扒手在二楼房间边吃西瓜边聊天,一直闹到凌晨二时左右。这时小孙再次睡下,可又是王同山到下楼小解时叫醒了她,要她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清扫西瓜皮。就在这时候,王同山忽然发现他脚下的楼梯在发生剧烈的摇晃。他从楼窗向外望去,发现远方漆黑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一个闪亮的光团,倾刻间映红了整个天穹。随着楼梯在脚下发颤,王同山大叫:本书转载 奇 书 网 www. q i s h u 9 9 . c o m“不好了,苏修打原子弹了!” 他哪里知道此时唐山正经历着旷古少见的一场大地震!顿时,他头顶上的水泥、瓦砾、沙尘,玻璃,都哗拉拉地向他头上倾泄而来。王同山和几个哥们见势不妙,都从床上一跃而起,又抱头冲门而出。连同那个半夜里被王同山惊醒的女服务员一起,不顾一切地向楼下冲去,可就这时候地板也在发生剧烈的颤动,大家都身不由己地趴在地上,快速地向门外爬去。王同山爬出那已经摇摇欲倾的大楼时,骇然发现昨夜还是一排排大楼的城市眨眼之间已经化作了一片平地。路灯多已倾倒,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悄然无声,只能听到大地在轰隆隆的震响,刚才还是人声嘈杂的世界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王同山绝不会想到他的人生中,竟然会与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遭遇。本来他和几个扒手还想继续在北方逗留数日,可是自从发生了唐山大地震,王同山再也不想逗留在北方了。他们在唐山的日子里,亲自目睹了大地震后唐山惨不忍睹的场面。同时他们也亲眼看见人民解放军来到唐山以后舍命救助灾民的动人场面,王同山等人也参与了对灾区的前期救助工作,在大地震发生的十几天后,他才和马岳生、高海林、丁锋、毛子几个扒手乘汽车前往天津,不久他们就经北京返回了江南。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1节 崔永元:“牡丹花会”? 更新时间:2008-10-5 15:40:37 本章字数:2363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周易.系辞》 2004年7月王同山又搭乘了民航班机,不过这次与他1977年从上海飞往广州搞扒手大串联截然不同。前次他乘民航班机飞往羊城,是去那里联络各路大小扒手,准备前往河南洛阳去赴“贼王”一手操办的牡丹花会,那当然是向黑暗迈进的危险旅途;而今天王同山乘民航飞机飞往首都北京,是为接受中央电视台《小崔说事》节目的采访而来。 一个大半生都在大墙里生活的“神偷王”,如今居然成为“央视”重要访谈节目的佳宾,这件事不仅对王同山,即便对他身边的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王同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世间万事万物,为什么会在不经意间发生让人难以置信的变数? 自从2004年春天苏州媒体介入王同山出狱后的生活以来,“神偷王”便在一夜之间成了新闻人物。早在今年五月,央视一位访谈节目的导演就飞到了苏州,他是读到了江南许多晚报上对王同山的报居以后,才决定前来这里寻找王同山的。现在“央视”的选题终于通过了审查,王同山就要前往北京了。早在王同山在江宁监狱服刑的时候,他就是央视主持人崔永元的崇拜者,那时候监狱里每周都可以看到崔永元主持的《实话实说》,特别是崔永元在那一年的春节晚会上与赵本山、宋丹丹合演了小品《昨天、今天、明天》在江害监狱播映后。更受全狱犯人的喜欢。现在,王同山没有想到他在央视的演播大厅里竟然和当年在电视上多次见面的小崔见面了。 节目录制之前他和崔永元已经在化妆室里见过一面,当演播厅的水银灯全部开亮以后,王同山作为佳宾的梦想终于实现了。那天,他在演播厅里和崔永元的对话都是现场的即席对答,事前甚至连一点准备也没有,更不要说预先进行的“彩排”了。当崔永元要求他在一分钟的时间里,就把他58年的人生经历概括性地加以描述时,王同山的心顿时紧张地狂跳起来。五十八个春秋寒暑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难以回首的噩梦,一时不知从何谈起,但是王同山果然头脑灵活,思绪机敏,他只用一秒时间打腹稿,终于没有被崔永元的突然提问所难倒,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经历报告给观众。他的总结性发言马上就激起了全场的掌声。崔永元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接下来,小崔和老王的对话就越来越精彩。在谈到他第一次走上偷窃之路的时候,王同山的表情很痛苦。 王同山:那时的我,就跟电影《流浪者》的拉兹,偷强盗扎卡的钱一样的,一个动作,把他的钱扒过来了。 崔永元:您说到《流浪者》,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看的这个电影。 王同山:我在1956年就看了。 崔永元: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 王同山:看这个电影我就感觉这个拉兹的生活,很浪漫,很有趣,也很羡慕,对他的处境,尤其他的女朋友丽达对他那么好,很感动。 崔永元:但是他后来的结局应该说很悲惨。 王同山:很悲惨。 崔永元:对您没有什么作用。 王同山:对我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最后不是丽达在监狱门口等他,说三年时间不是太长的吗?记着有这么一句台词。……… 在谈到王同山七次入狱和他复杂的人生经历之后,崔永元忽然话题一转,意想不到地提出一个让在场观众都闻之吃惊的话题:“洛阳牡丹花会。”这个话题让包括王同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能不回到那特殊的历史年代中去。特别是作为“扒手大会”参加者的“神偷王”,他的心头忽然一震,那恶梦般的往事突然随着主持人小崔的提问,如潮水一般地涌到了眼前。 崔永元:有一次翻杂志的时候还看到那么一篇报道,说在河南,还是在湖北,我记不清楚了,说还开过一个全国的扒手大会。 王同山:那是在河南,河南洛阳牡丹花节时,开全国的“贼王会议”,当时我也参加了,就是各地比较有名的扒手一起开会。 崔永元:什么意思。 王同山:实际上我跟大家讲真话,实际上并不是像一般开什么正式会议那样,就是互相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看究竟那个省的“神偷”,偷得厉害,本事大,就是这样的会议,把洛阳牡丹节,闹得乌烟瘴气的。 崔永元:就是在那个牡丹会上都在下手是吧。 王同山:都在偷,比谁偷得多。 崔永元:在这么漫长的过程中,您有没有内心忏悔的时候。 王同山:有。 ……… 当小崔和王同山的对话接触到洛阳牡丹花会的时候,全场观众几乎都被这意外的问答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在洛阳还有一个各地扒手的大集会,特别是在现场的河南省“反扒高手”顾丑之对这个话题更为敏感,因为当年他就在河南亲自参与了对“洛阳扒手大集会”的围捕。而今天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央视”《小崔说事》的节目现场,又见到了当年被河南警方抓捕漏网的江南“神偷王”王同山。观众们都不会想到,这两个当年在洛阳花会上的对手,如今竟然戏剧性地在央视的演播大厅里见面了,他们现在一个是全国有名的“反扒英雄”,一个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反扒“新兵”。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场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但是,由于这台节目的时间有限,当年洛阳的牡丹花会究竟为什么成为全国扒手们的一次大集会?王同山等扒手在这次花会上如何表演,以及他在那次公安干警对各地扒手的围剿中,王同山又如何逃出了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这些都成为现场观众一个极盼廊清的话题。作为《小崔说事》的题外之言,王同山在接受笔者采访时,是带着对往事的痛悔与负疚揭开他尘封多年的记忆,如实娓娓道来的……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2节 初识“王瘸子”(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0:46 本章字数:3443 1975年唐山大地震之后,王同山又回到了南京,可是,他仍然没有马上就回到小茅山农场。 他对古老金陵的繁华之地,始终抱有非份之心。古老的城墙和城区解放后新僻的几条大街,都留有他难以忘怀的印象。新街口、鼓楼和车站都是他留连忘返的地方,马岳生、高海林和毛子、丁锋等扒手们经历了唐山大地震这场意想不到的灾难后,越加变本加厉地要求王同山留在南京。他们要和王同山在南京大肆偷地一把。马岳生说:“就当我们都在唐山死了。现在老天爷既然让我们重新投生了,就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何不再来个肥吃肥喝?如果我们几个在唐山死了,那岂不白来世上空走一场吗?” 王同山虽然不赞同马岳生等人的消极观点,可他毕竟不想马上就回小茅山。自从春天以父亲病危之名请假以来,他已经在外面整整游荡了半年多。他无法知道自己离开小茅山农场以后,农场领导和江苏公安机关是否还像前次那样到处在寻找他的下落?也不知苏州的父亲现在身体如何?他估计小茅山方面肯定对他的再次逃走采取了一定的追捕措施,王同山也清楚如果他在这时候回去,农场肯定要对他加刑或严加批判。由于对批判和加刑的畏惧,他只好同意继续和马岳生等人同流合污,在南京鬼混下去。 有一天,他和马岳生、毛子又来到36路公交车上作案,这条线路对于王同山来说简直熟悉得了若指掌,作起案来也如履平地。王同山甚至对36路车在什么车站停多久,哪里上的乘客多,在什么地段作案较为合适等等都了然于心。可是,王同山没有想到这一天他们三人竟在36路车上遇上了对手。而且这对手显然是外地人。在一般情况下南京的扒手有南京扒手的特点,王同山即便不认识,也能在对方的手法和神态上一眼便看出端倪。可是当他把目光锁定在那个身材细瘦,甚至有些驼背的男人时,他忽然感到对方的扒窃手法至少要高他一筹,而且他见那人在对一个女乘客实施扒窃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他只是在汽车过道上轻轻一歪身子,就把身边一位女人手提袋里的牛皮纸信封神不知鬼不觉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此人作案后脸不变色心不跳,还且在把牛皮纸信封装进衣袋的一刹那,手在衣袋里竟娴熟的摸出一根香烟来,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站在疾驶的车上悠然自得的吸着,并且还冲王同山自负的吐了几口烟圈。 “这家伙是谁?在我的地盘上竟然胆敢如此傲慢无礼?”王同山坐在车厢的尾部,透过公交车过道上差参的人影,努力辨认那个身材不高,眼神中有一股慑人之气的扒手。此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穿一件当时很流行的蓝色毛料中山装。黑裤,软底胶鞋,王同山一看他脚上的软鞋,心里暗暗一惊,马上就断定此人非同一般。如果不是成熟老道的扒手,他肯定不会穿这种鞋子,而且南京正是炎热的盛夏,一般人穿毛料上衣,肯定要配上一双皮凉鞋,至少也会穿双皮鞋才符合他的身份。凡是这种打扮的人,十有八九是久稔扒手之道的老贼,不然他就决不会穿软底胶鞋。此人一定深知在作案后一旦败露,万一逃跑时穿皮鞋就会无法逃远。仅从这双鞋子上观察,王同山就知道今天的36路车上出现了难缠的对手,而且此人明显地抢走了他和马岳生、毛子的好生意。因为王同山已经看见,守在贵妇人身边多时的马岳生和毛子,这时都发现他们今天白守了,那个目标已经开始在紧张地环顾左右,观察是否有人企图挨近的她的身子。 “他妈的,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莫非撞上鬼了?”王同山正在暗叫晦气,忽然,他的视线里又跳出一个可疑的身影。这次竟然是个女人,身材不高,但衣饰不俗。而且又是乌黑的大卷烫发。这女人的发际间居然还配了一个红色的发卡,王同山一看就知道是北方的“老土”,在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女人即便烫发也决不会再配上一个醒目的发卡。那女人约二十多岁,长得相当俊气妩媚,从外表上看,她显然与在公交车上掏包这种生意毫不搭界。因为在一般人的眼里,这类女人不缺钱花,而且她也决不会混在男人中间到处乱窜。王同山马上就从那女人的神色上观察出她的破绽,他发现这女人似乎比刚才那神秘的男人还要可怕。因为她是在以卖弄风骚的姿态故意在几个男乘客身边扭来扭去。在那红色风暴肆虐的年代,这女人竟然胆敢如此放肆地卖弄风骚,委实大出王同山的意外。就在他暗暗为自己今天不得手而失忘的时候,奇迹果然在他的监视下发生了。刚才那个挠首弄姿的北方女人,这时已把一位解放军军官当成了她袭击的目标。虽然那解放军对身边这个不老实的陌生女人有些反感,并且本能地偏过头去,尽量不看身边这女人脸上故意装出来的笑容,可是王同山还是发现,那女人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她就是要以自己过于夸张的风骚,威胁身边这位严于律己的军官,而在军官小心回避的时候,正是她暗中下手的最好时机。她趁机将自己的一只小手,轻巧的放进那军人的口袋里,只见她轻轻一摸,就灵巧的弄出一只褐色的小皮夹子来。她的动作甚至比刚才那男贼还要轻捷、迅速,且又不露任何痕迹。如若王同山不深谙此道,他即便就在那女人的身边,也无法看穿她的微妙行径。 公交车很快就停在一个小车站上。车门刚刚开启,那个得了钱物的男人便抢先一步跳下去。马岳生见了王同山递来的眼神,立即跟那人跳下了车。毛子正在向王同山用眼神询问时,那女人竟也快速地从前门下车,王同山情知刚才车上的两位,都是同一伙来南京作案的扒手,因此他急忙向毛子示意跟下去。就这时候,车上发生了意想到的事,刚才在车上失窃的女人,突然大惊小叫起来:“不好了,我的钱夹不见了!” 那军人这时尚未察觉,但他出于军人的职责马上跳出来大声地对司机说:“车上有歹徒,你不应该停车!”可是司机却不加理睬,女人仍在那里发出急促的呼叫:“小偷,肯定有小偷,不然我上车时还好好的钱夹,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几个乘客也同时检查自己的衣袋,军人这时也发现他身上的钱包丢失了,就对司机大声说:“请司机马上把车门关上,歹徒也许就在车上!”其他人也跟着大声叫喊起来,有人已经发现正在向马路另一侧疾走的那个男扒手,突然对车里的乘客们说:“该不会是那几个人作的案吧?”听他一喊,车上的乘客都纷纷向车门口拥来,王同山见情况紧急,也跳了起来,他虽然对那两个已经逃下车的男女扒手心怀不满,但他和逃走的一对男女毕竟都是同类,所以在关键时候他一下子蹿到车门口去,双手把车门一挡,大声对车里乱哄哄的旅客们叫道:“大家都不要吵,既然事情就出在车上,最好马上把这辆车开到附近派出所去,也许歹徒现在还在车上。刚才下车的几个人根本就不像小偷!” “对对,到派出所去!”乘客们也随着王同山喊叫起来。司机见王同山一幅义正严词的样子,再加上乘客也哄然而起,他惟恐不慎再放跑了车上的歹徒,于是就马上关闭了车门,疾快地把那辆公交车开到一个派出所门前。到了派出所,民警们听了情况,感到事情已经错过了最佳侦察时机,于是在对个别乘客进行调查和登记以后,就只好把这辆大客车放行了。王同山这才返回刚才事情发生的地方。这时,他发现毛子正在一条胡同里转游,他远远见了匆忙走来的王同山,就向胡同深处呶了呶嘴,说:“两个家伙都让马哥给看着呢,就等你回来,看如何处置那两个外地人!” 王同山气咻咻地来到胡同深处一看,刚才在公交车上作案的一对男女,如今还像在车上一样趾高气扬。根本不把马岳生和毛子放在眼里。那男扒手见毛子引着王同山快步走来,冷眼扫了一眼王同山,说:“哥们儿,你们南京也太不仗义了,凭什么不让我俩走呀?就是警察来了,也不敢对我们这样放肆!”女扒手见了王同山,脸上立刻绽开了娇媚的笑意,扭着屁股上前求情说:“大哥,我们也不知哪儿犯了你的王法?不就是在车上掏了个包吗?如果你们能拿出警察证件,我马上就把包交出来,可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呀?看样子也许是穷极无赖的吧?如果真有本事,在南京混不出食儿来,就说上一声,老娘的钱可有的是,又何必这样气汹汹的拦住我们不让走开呀?” “你们少在这里咋呼!”王同山本想马上就把这两个外地扒手教训一番放掉,担心附近有人发现他们在一起集会,反倒惹事生非。可是当他见这对男女粲傲不训的神态,当时就恼怒的喝喊一声,骂道:“别他妈以为你们到了无人之境就可以胡来,老实对你们说,刚才如果不是老子在车上给你们解了围,拦住车门不让人追下来,这会儿你们俩个可都在派出所里蹲着呢!既然谁也不是世上的神仙,就少跟我们哥们耍这套穷威风。我就不信你们真有多少钱?如果你们是亿万富翁和富婆,又何苦跑到南京来干这种下三烂的丑事?!”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3节 初识“王瘸子”(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0:52 本章字数:2991 经王同山这顿臭骂,刚才还在马岳生面前百般嚣张的一男一女,气焰立刻灭了几分。特别是那个挠首弄姿的北方女人,在王同山的厉目之下忽然变得矮了一半截,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倒是那个男扒手仍然威风凛凛,根本不把王同山放在眼里,只与王同山在那里用眼神冷冷地对峙了一分钟,忽然把手从衣袋里掏出来,把刚才他在车上掏的那个厚甸甸的钱夹,?“叭”地一声随手丢给了王同山,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嘲笑,说:“哥们,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老子什么样的河没有趟过?什么样的山没有爬过?别看你吹得那么义气,可说到底还不是要钱吗?那好,爷们现在把钱都给了你,总该放行了吧?” “就是嘛,大家伙既然都是这道儿上混的人,又何必这样不开情面儿?给,老娘这东西也舍了!”女人见了那男人的神色,不敢有丝毫违意,于是也随手把藏在内衣里的包儿甩了出来,丢在王同山面前的地上。马岳生和毛子见了钱,顿时喜不自胜在扑上前来拣包,不料却被王同山一脚踏住,然后他把那两个钱夹飞起一脚踢了过去,不偏不倚,那个钱夹刚好飞到男扒手的怀里,只听王同山说:“你们也太小瞧咱南京的爷们了。莫非咱没见过别的,钱还没见到吗?”他又对那女扒手呶了呶嘴,指着地上的钱夹对她说:“对不起,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几个爷们就这样不值钱。快把这包儿收好,只是我要你们马上就离开南京,如果再在咱爷们的地盘上闹事,休怪我们几个哥们不讲仁义!”王同山说完,就向愣在那里的马岳生和毛子丢了个眼神,然后便大咧咧地扬长而去了。马岳生和毛子当然不情愿舍弃这已经到手的肥肉,急忙追上去对王同山说:“大哥,你是傻子呀?他们可是在咱哥们的地盘上作活儿,而且还是你救了他们,凭什么就这样白白放他们走开?那钱可不是假钱,为什么又扔了回去!” “你们懂什么,还不快跟我走?”王同山哪里还想要钱,这时他正在气头儿上,急忙拉起马岳生和毛子便走,没有想到就在这时,他们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有人叫道:“哥们留步,我还有话要说呢!” 王同山急忙站住了,但他不回转身,只见刚才还心里不服的男扒手这时已经快步地向他们追来了,直到这时,王同山才发现这打扮得有些像公职人员的扒手,左脚有些“点脚”(即:微瘸)。他站住脚盯住来人说:“让你们拿钱走人,莫非还不够意思吗?” “不不,哥们你想多了。我决没那个意思,我是说,大家既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见了面也是个缘份。”那瘸子现出了满面微笑,与刚才在胡同里对峙时的神态截然不同了。看得出他对王同山身上的豪侠之气,特别是他面对金钱而不动心的男人气质从心里产生了敬佩。于是他近前对王同山抱抱拳头说:“请问哥们的尊姓大名?” “我姓王,王海潮!”王同山不知为什么竟报出了他在苏州读念达小学时的学名,而故意在不明底细的陌生外地人面前暴露真实身份,然后他又追问:“既然想交朋友,也要报报你的尊姓大号才对嘛!” “我也姓王,王三。”那人嘿嘿一笑,像江湖侠客一样地冲着王同山又抱了抱拳,然后指着从身后走出来的女人说:“这是我的内人,没办法,也走了这条道儿。她刚才说话如有不中听的地方,也请王大哥和各位包涵包涵。如果王大哥不介意,咱就别在这儿说话了,还是就近找一家餐馆喝上几杯,也不枉咱们在南京的萍水相逢啊!” 王同山站在那里想了想,与马岳生和毛子交换了一个眼色,他感到就这样走开,也有些不近人情。毕竟人家已经露出了歉意的笑容,而且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在南京还有一伙如此凶恶的扒手,已经控制了某一条公交车的线路。王同山也是多年到外地流窜作案的,他也知道凡是作这种活儿的人,大多都要给外地流窜犯人在本地作案的留有一定扒窃空间。又见王三真诚相请,于是便向两个兄弟一挥手,就随王三和那女人拐出了胡同,不久即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小饭店。 “哥们儿,既然大家把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了,我也就有话直说了。”王三夫妇在那不引人注目的小餐馆里找了个僻静的单间,然后他们点了一桌子菜。王同山一看都是南京有名的江苏菜,看得出这个叫王三的扒手不但会偷钱,同时也相当会挥霍。他点的菜大多是这种饭店里最高档的过油菜。酒也要最好的,吩咐服务员跑到外面买来一瓶茅台。好象恨不得把他们刚刚扒来的钱都在几个南京老扒面前一古恼花尽,这才会显示出他们的豪爽大方。尽管王三夫妇刚才的威风已经全然不见,可是在王同山的眼里,他仍然无法容忍这对外地的扒手,在他多年作案的南京竟敢如此旁若无人地大肆扒窃。因此,在菜过五味之后,王同山忽然向王三提出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要求:“王三哥们,你们北方人的性格我也知道,都是讲义气的。既然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那么就该仗义一点,最好少扒别人的饭碗。天下之大,又何必做这种为同类不耻的事呢?” 王三听了王同山这带有挑衅的话后,脸皮已经气得发青,可他毕竟是一个涵养深沉的道上人。他见妻子想当场震怒,急忙以威严的眼神制止了她,然后又对王同山露出了和悦的笑容,故意避开正面作答,忽然提出一个让王同山大吃一惊的问题,说:“哥们儿,既然咱俩都姓王,天下人一笔又写不出两个王字,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我看,还是大家有饭同吃为好,又何必吃独食呢?我现在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他的名字叫王同山,江湖人称;‘江南神偷’,不知哥们儿可听说过此人吗?” 王同山怔在那里,半晌无语。马岳生和毛子的脸色也变了,都把困惑的目光投向脸色微红的王同山,但是谁也不敢开口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王同山见对方把目光集中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忽然嘿嘿地笑了,摇了摇头说:“这人的名字倒也听说,只是‘江南神偷’在苏州,我们这里可是南京,毕竟是相融几百里地,哪里知道那王同山现在在哪里呀?再说,你找他干什么呀?” “那好,哥们儿索性就给我捎捎话,我这次从北方来到南京,就是想寻‘江南神偷王’的。”王三见在几个南京扒手群中一时找不到他想找的人,索性就把酒杯在王同山面前亮了亮底,然后抹了一下下巴上的酒渍,说:“因为你们这里离苏州近得很,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的,就说我王三想见识见识他‘神偷王’的功夫!顺便交个朋友。” 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紧张。刚才就对王三夫妇心怀恶意的毛子和马岳生,这时都攥紧了拳头,一个个摆出想与陌生人厮杀的样子。王同山见状急忙喝住了他们,转身又对王三说:“请问,你想见王同山,究竟有什么话说?” “哥们儿,请别多心,我们决无任何恶意,”那人又饮干一杯烈酒,脸色却越加显得惨白。他忽然对王同山举起了酒杯,友善地说:“我只是想会会王同山,江湖上的武林对手最讲的是切蹉功夫,咱们这类人虽和武林英豪不是一个档次,可咱们至少也要有一点交流吧?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你们的‘神偷王’,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 “……”王同山呆呆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他只用双眼冷冷盯着面前这对陌生的北方夫妇,直到盯着他们讪讪地离开了饭桌,也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像这类情况,王同山几年来到各地流窜作案时,见得实在太多了。他讨厌这种故作姿态的所谓交流,更不希望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况且目前的王同山又处于小茅山农场的暗中追捕之中。因此他对今天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陌生人,不得不保持着必备的警惕。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4节 王瘸子的“战书”(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0:59 本章字数:2446 这一年冬天,王同山仍在江南一带各地流窜作案。 期间虽然有几次可以回小茅山农场的机会,然而都因他的种种顾虑而有意错过了。继续延续这种毫无结局的四海飘泊,对于王同山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磨难。上海、杭州、广州和苏州,在这一年的冬春两季,始终是王同山转来转去的几个落脚点和作案地。他每到一地作案的时间都不能太久,因为只要他作案超过几起,当地警方便开始发现了他的踪迹,并且迅速布控加以追缉。王同山一直处于随时遭到捕获的紧张状态之中。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生活,他的精神便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安恬平静,而是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随时都在作紧急逃遁和匿藏的精神准备。惟恐一时不慎就给自己的生命带来无法除遣的危险。 1977年3月初,王同山又回到了古城南京。 眨眼之间他离开小茅山农场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时间对于王同山来说,绝大多数时间仍然还在各地不停地流窜作案。每一次作案都给他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悔恨自己距周纤对自己的要求越走越远了,当初周纤在小茅山附近那个湖边对他的叮嘱和希望,都随着王同山对自身的放任自流,再次化作了泡影。有时候他很想再回到近在咫尺的小茅山,可是当他想起自己是以欺骗领导的手段出来的,心中就感到一种自羞与自责。他无法面对农场里的人,有时候他甚至恼恨自己当初不该轻信马岳生的话,如果他这次是逃走的,即便被抓回去也感到心安理得,可是欺骗出走对王同山来说是一种耻辱。 秦淮河仍然还像从前那样汩汩的流淌。只是他发现河水似乎比几年前变得混浊和发绿了,河上也很少见到几艘船只。只是偶尔可见河畔出现一两个坐在那里垂钩的老者。回到南京,王同山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是混迹于人流中作一些让他也感到汗颜的丑事。无奈他要生活下去,解决衣食的最好手段当然还是扒窃他人的钱物,因为这样来钱快捷一些。而且王同山感到聊以自慰的是,虽然他多年来已经几次被公安人员逮捕,但是每一次都是同伙将他供出,然后才遭到逮捕的,绝无一次是他在扒窃他人的现场被人抓了现行。所以这次他回到南京以后,即便当时南京警方在人多的地方已经布下了许多暗哨,风声甚紧,可是王同山仍然没有停止作案。 “小苏州,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你,真没有想到你现在越混名气越大了。”有一天,王同山正坐在距夫子庙不远的一家小餐馆里吃鲜蟹小笼包,忽然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闪了进来。初时他并没有介意,因为那条街上人群熙攘,走进小店吃包子的人也相当多。后来那女人在他对面桌前找张椅子坐下,他才抬头看清,原来又是那个苏北女子“老阿家”。又是二年过去了,他忽然发现从前在上海初识时水灵灵一枝花儿般的“老阿家”,如今随着时日的蹉跎,已经面现沧桑之色。特别是她那双幽深诱人的大眼睛四周,早已爬满了无数细密的皱纹。尽管“老阿家”苍老一点,可是她还像从前一样热情,见了他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抓他笼子里的包子。王同山见她有些饥不择食,急忙招呼服务员再上了一屉小笼包和几碟炒菜,又要了一瓶加饭酒,大有久别重逢之势。“老阿家”陪着王同山喝着酒,话也忽然多了起来,她询问的当然还是一些老话题,如他是不是回了苏州,家里的老父是否还在?是否在外面找到了女人,等等。等两人喝得三杯下肚,“老阿家”这才忽然神色紧张地悄悄说:“我跟你说,小苏州,最近我去了一次济南,在那里见到了王瘸子,他就催我马上回南京来找你的。” “王瘸子……找我?”王同山那时对济南的扒手头目王瘸子仍然没有任何好感,听了她的话,精神忽然紧张起来,说:“我和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总是要找我?” “老阿家”却说:“你们早就不打不相识了,怎么还敢说素不相识呢?去年人家到南京来找你,你却把人家王瘸子当面臭骂个体无完肤,到头来你竟说根本不认识人家。我可对你说,人家王瘸子在山东比你的名气大多了,仅他手下的人就有几十个。我这次去了济南,才亲眼看到王瘸子确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人家把我请到大明湖边的高级餐厅吃了一桌全鱼宴呢,滋味那个美呀,真就没法儿提了。再说人家王瘸子也本事大,决不小瞧咱南京去的人,他给我在一家大饭店里订了个总统套间。那里光洗澡的池子就有三四个。二人洗的盆塘真是舒服极了,池子里还有自动的喷泉呢,要冷水有冷水,要热水有热水。那个享受劲儿就别说了。小苏州,恐怕你这辈子也没有这个福气。再说人家那个排场,那个花钱如流水,啧啧,你呀……” “老阿家,你给我少说些让人肉麻的熊话,老子他妈的还上过广州几十层的大厦里睡过觉呢,他王瘸子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在我面前这样胡吹?”不料她的话惹得王同山心头火起,他这些年就是不希望听别人在他面前吹捧哪一个扒手,在王同山看来任何扒手都不是好东西。虽然他本人不得不因生活和其他种种原因落入了泥淖,可是王同山在骨子里却一直轻视和不屑这样的同类。特别是王瘸子,他更是从心里不肯卖账。现在听“老阿家”提起去年在南京的事情,他忽然在心里一怔,从而证实了那个带着女人在36路公交车上行窃被他当场抓住的北方人,就是许久以来人们风传的北方大盗窃犯王瘸子。 “老阿家”不敢再说了,她怔怔地坐在那里捧着酒杯,呆望着脸色发红的王同山。她这才发现当年在上海一个菜场里认识的苏州小扒手,几年光景早已成了大人。而且他再也不是当年在上海向她寻求庇护的无助流浪儿,而变成了一个胆大心狠,又忌妒同行的大扒手了。所以她的手情不自禁一抖,酒便从杯子里洒了下来,半晌“老阿家”又展颜媚笑地调侃道:“小苏州,不,王同山,我说这些话可不是小瞧了你,我是说人家王瘸子自从前次在南京和你见了一面,到现在还在敬重着你呢。他说你这个人有江湖的义气!” “你说什么,他王瘸子还会敬我?”王同山暗暗一惊,以为“老阿家”在说假话,可是一看她那正经的神情,方才信以为真,不过他在心里始终在提防着山东的那个盗贼。他认为王瘸子一直在想办法灭他的威风。而且王同山也担心他向江南一带扩充地盘。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5节 王瘸子的“战书”(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1:18 本章字数:2479 “我说的话如有半句假,那就天打五雷轰。”“老阿家”现在毕竟是在喝王同山的酒,因此她就不能不低三下四地陪着小心,说:“王瘸子告诉我,他在北方见到的扒手大多都没有义气,甚至把三五十块钱也当成了宝贝,可是他没有想到前次在南京,几百块钱竟然没动你小苏州的心,就凭这一点,他就认为你不简单。所以他在我回南京的时候,还特别要我给你捎回一封信来,你看,信让我带在身上呢!” “信?王瘸子他说了什么?”王同山见“老阿家”从怀里出一个信封来,心里越加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自己和王瘸子这种人,尽管都走了同一条路,可是他从不认为自己和王瘸子在本质上同属一类人。只有他自己了解自己的经历,了解自己为什么堕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而王瘸子忽然给他捎信来,肯定与前次他在南京的遭遇不无关系。想到这里,王同山心中的警惕再次升起,他刚想伸手接信又缩了回去,问“老阿家”:“你说,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我不识字,我哪儿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呀?”“老阿家”咬了一口肉包子,一边把信递给他,一边用袖子拭去脸上喷溅的油渍。王同山只好把信拆阅。只见上面果然写着几行歪歪斜斜的钢笔字: 同山仁兄: 南京一面,不觉一年过去了。仁兄当日对我等诉以恩威,均令人想起来仍然感铭难忘。而与仁兄幸会,更是平生所求之快事。但是,南京地面毕竟狭小,如若仁兄肯来北方一晤,彼此交流得失成败,互长见识,无论对你对我对所有为生计奔波的弟兄,无不是一件幸事。 本年5月,洛阳城中又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开。当年洛阳牡丹,曾是天下一景。今年牡丹盛开之时,肯定又有八方来客,云集中州,届时仁兄如有雅兴,极盼在洛阳再次重聚。只怕仁兄不服北方水土。不论仁兄是否肯来洛阳聚首,你我都是永远的朋友! 祝百事顺利! 弟:王三顿首三月三日于济南 王同山把王瘸子这封半文不通的信读了一遍,心里不禁又燃起了愤愤之火。他没有想到王瘸子虽然在“老阿家”面前说一些恭维他的话,而在这封信里无疑又对他提出了挑战。特别是约请他前往5月的洛阳聚会一事,更让王同山心火顿增,心潮难平。他分明知道王瘸子这封信,就是对他这江南“神偷王”下的一道“战表”,而且还明目张胆地要他到洛阳去彼此交换成败得失。这就无形中就给王同山一个警示:如果你真有扒手和神偷的本事,就该到洛阳来。王瘸子的意思显然在于对去年南京一仇的报复。而且王同山如果不去,便是“不服水土”。如果他不敢去河南,显然就在名威上败了王瘸子一筹。王瘸子虽然前次在南京败在了他的手里,但是王同山心里非常清楚,那是因为王瘸子初来南京,地面不熟所致。如果论其偷盗的本事,他肯定不在王瘸子的话下。他认为王瘸子为什么始终在暗打他的主意,并且曾经亲自到南京会他,其原因都在于王瘸子从心里不佩服王同山“江南神偷王”的名号。 “好啊,王瘸子,既然你追打到我的头上来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王同山想到这里,心里对王瘸子越加恼恨,气得他把桌子重重一拍。吓得“老阿家”脸色大变,不知道王瘸子的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当天晚上,王同山就在南京一家旅店里,开了个房间,找来了他从前一起去过北方的扒友,马岳生、高海林、丁锋、毛子等人聚首。谈到山东大扒手王瘸子向他下的“战表”,几个小扒手都气得捶胸顿足,大骂不休。马岳生说:“王瘸子算个什么东西,去年他来南京,如果不是你王同山讲哥们的义气,凭我们早就在这里把他和那娘们给灭了。” 毛子说:“就是嘛,王哥不但放了他们,还把两个包儿也还了,没想到他王瘸子提起裤子不认账,反而还向咱哥们发来了战表,他妈的,老子到时候非去洛阳看看不行,倒要看他王瘸子在牡丹花会上有什么手段?” 老谋深算的丁锋却另有想法,他摇摇头说:“你们都不要瞎吵吵。不是我在长别人的志气,灭咱们的威风,就凭扒活而论,今天在座的几位,包括咱的‘神偷王’,谁也不是山东王瘸子的对手。前几年北边对王瘸子的传说神了,有人说他偷一个包儿,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最重要的是,王瘸子的本事并在全在偷上。” 王同山感到丁锋的话虽然直了一些,可都说在了点子上,急忙问他:“王瘸子除了偷还有其他手段吗?” 丁锋说:“当然有,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威风和排场,还敢把擂台摆在洛阳去,你想他如果没有拢络人的本事,敢写信来向咱江南的‘神偷王’挑战吗?” “这样说来,咱们就败在一个王瘸子手里吗?”毛子已经沉不住气了。 “本作品1……6k小说网独家文字版首发,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www. q i s h u 9 9 . c o m!当然不能败在他的手里,”许久不说话的高海林,这时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主意。他把大家对王瘸子的想法和看法都在心里思考了许久,忽然对王同山说:“大家说的都有道理,王哥,现在我们是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洛阳了。不然,将来咱们江南的这些扒道上的弟兄,岂不是都要败在王瘸子的手底下吗?” 王同山听了几个哥们的意见,气得他忽然把桌子重重一拍,说:“有种的,就跟我去洛阳!你们说,哪个不敢去见王瘸子,就把手举起来!”几个人见王同山动了肝火,情知如果拂逆他的意见,肯定又会遭到一顿责骂,但是如果真让这几个南京混混到洛阳去和大名鼎鼎的惯偷王瘸子比试高低,一个个又胆量不足,畏缩着不敢举手。 “你们都别怕,只要有我王同山在,你们就不要怕什么王瘸子!”王同山当初本无前往洛阳看什么牡丹花会的意思,他在江南什么规模盛大的集会没有见过。可是如今一个山东的王瘸子,发来一封意在挑衅的信,就让他不得安宁了。王同山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河南洛阳和王瘸子比试一下高低。尽管在那时候他对王瘸子的底细所知不多,仅凭扒手们的流传,王瘸子的威风已经很神了。王同山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王瘸子的对手,心中虽然有几分怯意,最后他还是下定了五月前往洛阳的决心。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6节 乘飞机南粤搬兵(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1:25 本章字数:2069 王同山为洛阳牡丹花会伤透了脑筋。 他也知道凭自己和南京几个哥们在洛阳花会上肯定斗不过神通广大的王瘸子。但是王同山知道他如果想在江南以“神偷王”自居,首先就要击败北方的王瘸子。如若他想击败王瘸子,就必须到沪杭一带搬兵求将,他要把这几年他在江南结识的各路扒手们,都搜罗到自己的旗下,然后杀向河南洛阳。 王同山经过反复的思考谋划以后,便在三月下旬悄悄溜到了上海。上海毕竟是王同山从少年时期就陷身无边苦海的起点,他在这里结识的扒手,显然要比南京结识得多。他希望串联一些上海的精明扒手,到时候一齐前往洛阳,以看牡丹花会为名,一边对闻讯赶来的游客们下手,同时也与王瘸子比试一番高低。在王同山看来,如果他从江南带往洛阳的扒手越多,越会显示江南“神偷王”的威风。至少可在人多势众的威势上震住对方。到那时他王同山即便在扒功上不及神通广大的王瘸子,也可在声势上压倒北方的贼王。 “不行不行,我这两下子只能在上海滩上小打小闹,免强混日子还可以。又怎么敢和神通广大的王瘸子对什么阵去?”大出王同山的意料之外,当他回到小时候在十六铺码头和北火车站等地,寻找到几个从前相识的有名上海扒手时,这些人听了王同山的话,大多谈虎色变,有的人甚至听了王瘸子的名字就吓得浑身打哆嗦,一个个都摇头推托,不敢前往洛阳。 “老王,王瘸子在北方可是有名的贼王,你想他既然被人称为贼王,肯定就有贼王的本事。据我听说,这个王瘸子有燕子李三那飞檐走壁的神功。只要他想偷的东西,就是有多少警察站岗也防不得他。”王同山接连碰了几个壁后,仍然不肯罢休,他在上海继续寻找可与他同行洛阳的扒手。但是他在整整一个四月里,王同山在上海几乎没有寻找一个肯于和他同去洛阳赴会的扒手。气得他在心里怒骂这些只顾在人群里作苟且作案,却没有任何作人勇气的同类们。四月下旬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王同山无意中溜到北火车站附近一家地下商场。在那里无意中遇上了小时候在这里扒窃的伙伴刘阿根。当他们再次谈起王瘸子时,刘阿根开始也对王瘸子大加吹捧,后来听说王瘸子胆敢写信嘲笑王同山时,刘阿根当即怒从心起,拍胸大怒说:“既然王瘸子这样凶,我索性就陪你去洛阳走一趟,只是我这本事你心里是有数的。做点小活儿倒也可以弄点钱,可是对付像王瘸子这样的人,我肯定不是对手。实话对你说,最近我有很长时间不敢再偷了,因为居委会和公安派出所多次找我进行教育,我已经成了街道人人喊打的可耻者了,老王你说,在上海我还敢做那种事吗?” “既然这样,你就更该跟我去洛阳转转了,万一有机会,还可以发一笔小财呢!”王同山没有想到王瘸子在上海同行中还有这么大骇人的影响力。见刘阿根肯于同去洛阳,心里总是有些兴奋。不过刘阿根再三提醒他:“老王,和王瘸子这样的人斗勇斗谋,我人能否取胜还在于要斗智。不是我给你吹冷风,如果你真给咱江南做这行当的人长脸,早好就去请一些真有本事的人去,譬如你们苏州从前的小K,他如果肯去洛阳,我想他王瘸子肯定不是小K的对手。因为谁都知道你师傅是新加坡的惯偷大王世家里的后起之秀呀!” “小K?”经刘阿根一句话提醒,王同山暗淡的眼睛忽然亮了。自从1960年春天他去广交会和新加坡扒手小K联手作了几起盗窃案,最后在东南亚通缉令下达之后各自神色惊惶地分手后,几年时间眨眼过去了,小K和他早已经失去了联系。特别是他在南京郊外小茅山农场服刑改造以后,小K对于王同山来就好象成了一个虚无飘缈的影子,只知其人,却不知其踪了。也许他一直在新加坡隐藏着?这个可怕而又可憎的小K,对于如今已经陷身在无边苦海里的王同山来说,既有痛恨他的心理,也有渴望马上见到此人的欲望。王同山对小K的憎恨,来自于他对普通人生活轨迹的渴望。而他由一个少先队员跌落进无法爬出的罪恶深渊,最早诱发他变质的客观原因就是因为在念达小学里遇见了小K。如果说王同山对小K忽然又产生了急于见面的冲动,就因为他知道小K的偷盗手法,肯定与山东的王瘸子不相上下。如果他能把小K搬动,那么在洛阳牡丹花会上他肯定会给王瘸子一个迎头痛击。想到这里,王同山忽然叹息说:“有小K当然好,可惜他现在早已逃回了新加坡。我想他现在如果不在新加坡的班房里,也必定被那里的警方判了极刑,你让我又到哪儿去寻找小K呢?像他这样的人,莫非还会有好下场吗?” 刘阿根却说:“你说得好严重哦。你从前的师傅小K,不久前还到上海来了。我还和他见过面。这人还像当年在上海见面时那样大方,挥金如土,不在话下。当时他就在东亚大厦楼下的大堂里请我喝了咖啡。小K还向我打听你最近的下落,他还对我说,多年不知王同山在哪里。我就对他说,王同山现在已经下了狱,关进了南京的小茅山!” 王同山听了,顿时大为惊喜,急问刘阿根说:“你说什么,小K不久前还来过上海?” 刘阿根点了点头:“是啊,他对我说,不久前他为了寻找你,还去了一次苏州,他到处都打听不到你的下落,这才来到上海寻找你的。”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7节 乘飞机南粤搬兵(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1:31 本章字数:2282 王同山兴奋得有跃跃欲试了,问:“小K现在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刘阿根摇摇头说:“小K和我见面的第二天就回了广州,他好象要到那里住一段时间。他说自己在新加坡也坐了牢,已经几年没有回国了,这次他要多逗留一段时间。” 王同山此时正在寻求去洛阳牡丹花会的帮手。现在忽然听到新加坡惯偷小K正在国内各地流窜,心里顿时产生了忘乎所以的冲动。当天夜里,他就想前往广州,因为洛阳花会的日期已经越来越近了。他担心万一去晚了,很可能与小K失之交臂,于是他便把几天来在上海几处商场扒包时得到的现金集中起来,刚好可以购买一张飞往广州的飞机票,于是王同山当天即决定飞往羊城。 王同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 在“文革”刚刚结束的年代,一个在四方流窜的扒手能自费乘坐民航班机前往广州,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连王同山自己坐在飞机里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发现坐在身边的旅客,多是当时的军官和高级技术人员之类,还有一些是外国客人。他一个这种身份的青年人,出现在这富丽豪华的民航客机里确实有些显眼。但王同山很能适应环境,坐在向羊城飞去的航班里,他就不断地向推着给养车走来的空中小姐索要各种不需交费的饮料。或者不断向漂亮的空中小姐提出各种的疑题,有时搞得小姐答非所问。总之王同山尽量希望让周围的客人感到他来历不凡。当然,无论从衣饰还是相貌上,谁也不会想到他王同山此时就是正在南京附近一家农场里劳改的在逃人员。 广州的天气比苏州和上海还要炎热。过早进入夏天的闷热天气,让王同山感到有些憋闷。当然气候的不适并非是他在羊城心绪烦躁的根本原因,让王同山失望和心焦的是,洛阳花会的日渐临近和小K的踪影杳然,这两个问题成了他此时无法排遣的心病。从前他来广州时和小K下榻的几家宾馆,现在他都已经寻找几遍了,可是哪里也不见小K的下落。后来王同山几乎把全城小K可以藏身的地点,都一一找过,仍然没有发现小K的踪迹。一直寻找到5月14日,王同山正在心焦如焚的时候,没想到意外在越秀公园里遇上了一个女人,看时原来竟是在南京结识的女扒手高小梅。此人30多岁,早已成家,原是南京一家工厂的女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工厂除了名,从此她也和马岳生、毛子、高海林和丁锋这些惯偷们搞在了一起。这女人和王同山在南京接触过几次,也曾经在小茅山女子劳教农场劳教过,扒窃的手段几乎不逊于王同山,几乎每次上了公交车都能扒手钱夹,是一个胆大心细的女扒手。可是她解除劳教以后反而比从前更加变本加厉地进行偷窃。王同山有些困惑,像高小梅这样有姿色有文化的青年女人,为什么也象染了毒瘾一样悟上了扒窃这行。正在广州为寻找小K而发愁的王同山,和高小梅谈起洛阳牡丹花会的王瘸子向南京扒手下“战表”一事,没有想到高小梅竟与他一拍即合。当即这女人就对王同山拍胸说:“怕什么王瘸子呀,这些年来我连公安和管教都不怕,莫非还要怕一个贼王吗?大不了他是贼王,咱是小贼王罢了。” 有高小梅这种惯偷主动参战,让一度信心不足的王同山脸上立刻愁云顿扫。他见在广州找不到小K,也就不敢继续久留,于是他安排好高小梅准时前往洛阳的时间,就一个人乘快车去了杭州和绍兴,因为那里还有他的几个扒友。5月19日晚上,王同山和绍兴的小扒手们一起,出现在河南洛阳的车站月台上了。这时他忽然从接站的人群里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南京的马岳生、丁锋、高海林和毛子,从广州专程赶来的女扒高小梅也在其中。他们显然都是前一天就来到了古城洛阳。现在竟然都一齐赶到车站欢迎他这江南“神偷王”的到来。 几个江南扒手就下榻在洛阳城郊一家工厂开办的招待所里。这里环境幽静,客人较少,其档次又很符合他们这些人的居住和消费水平,所以王同山对这家招待所的环境很满意。第二天,他发现当初他在上海串联到的刘阿根和南通另一个哥们也到了,这样一来,这家招待所一下子就住进了十几个男女扒手。那时候住旅店还没有身份证,马岳生是事先搞到一张空白介绍信,填上了他们几个人的名字,这才可以登记住宿的。王同山发现这家招待所虽然服务质量一般化,伙食也不好,但是只要有了安全这一条,他就心满意足了。 王同山是平生第一次到洛阳来。来后他才发现,这里果然是一个绝佳的古城,他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听说洛阳,是在一部名叫《秋翁遇仙记》的电影里。那部电影曾经出现过牡丹仙子的传奇故事。王同山如今没有想到当年被神仙发配到洛阳的牡丹,居然长成为了连片的花海。见到城里城外随处可见的牡丹花,王同山忽然感到自己的灵魂好象一下子被净化了,他无法理解王瘸子为什么要把一批各地扒手都拉到这以艳丽牡丹闻名世界的洛阳来,有扒手们在此现丑,简直就是对牡丹花的一种亵赎。 虽然他和几个江南扒手来到洛阳已经两天了,可是直到现在王同山在偌大一个古城里还无法寻找到贼王王瘸子的下落。自然,王同山也没有发现牡丹花会究竟在何处召开?如果想找到王瘸子,他就必须寻找牡丹花会开幕式的地址。可是在这座美丽的古城里,几乎到处可以姹紫嫣红的牡丹。在到处都是牡丹花的偌大城区里,哪儿都可能是花会,哪里又都不是花会。因为整个洛阳在王同山眼里几乎无处没有牡丹花!王同山见一时寻找不到王瘸子,就在马岳生和高小梅等人的咒骂声中,带了几个扒手去看关林了。原来关林就是三国人物关羽的坟墓,也是洛阳一处人人必去的景点,在那里王同山开导那些心绪烦躁的哥们姐们,要稍安勿躁。王同山站在康熙题写的“敕封碑记”前,在想着和王瘸子在洛阳的即将相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尴尬与紧张场面。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8节 牡丹丛中群丑亮相(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1:39 本章字数:3104 原来,当年的牡丹花会开幕式,是在距洛阳东郊12里的白马寺举行。王同山和他的一伙人是在到达洛阳的第三天早上赶到白马寺的。这座古寺也是洛阳的一大奇景,寺门前有两尊巨大的石刻白马,据说是宋代石匠的杰作。而大雄宝殿内的十八罗汉则是元代的精品传世。对于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无论王同山还是随他而来的马岳生、高海林、毛子、高小梅、丁锋、刘阿根、还是绍兴、杭州等地的扒手小偷们,都没有任何兴趣。这些人到了洛阳,只盼早一天能见到王瘸子,哪还有闲情逸致去观看这些古代建筑。就在这座占地面积千余平米的古寺里,几乎到处都盛开着五彩缤纷的牡丹。那些从前在画上见过的牡丹花,如今都一丛丛、一盆盆出现在王同山等人的面前,可是他们纵然面对这艳丽的国色天香,却一直心气不爽。忽然,王同山的眼睛一亮,他发现白马寺的大殿后面,才是这次牡丹花会的主会场,在那些丛丛簇簇的牡丹花中,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天幕,上面写着“洛阳牡丹花会”一行字,在大殿前后人山人海,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内外的八方宾客,都在这座千年古寺内汇聚。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这时王同山才发现一车又一车前来赴会的远方客人,都从洛阳城里来到了白马寺。游客的突然增多,让王同山和扒手哥们顿时精神振奋。这时的王同山也顾不得寻找从山东来的王瘸子了。他只顾和高小梅在那些人群里钻来钻去,眨眼转瞬之际,他就掏了三个皮夹。而高小梅则掏了五个。毛子和马岳生也每人摸了二个。即便刘阿根这样无能的扒手也不示弱,转眼他们都向这些远方来客伸出了一只只罪恶的手。 “王大哥,你还认识我吧?”就在王同山刚偷了包,准备另换一个作案地占的时候,忽然从一簇粉白如雪的牡丹后面,款款走出一位衣饰华丽的女人来。她的猝然出现让王同山大吃一惊,以为在花会上遇上了便衣女侦探。当他见那女人在花丛中望着他发出嫣然的笑意,并且款款地向他走近时,王同山才蓦然感到这女人有些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这些年来王同山南北到处奔波,识人无数,一时又难免想不起来。那位漂亮风骚的女人凑上前来,对愣愣的王同山说:“咱们去年不是在南京见过一面吗?为什么竟认不出我来,看来是贵人多忘事呀!” “哦,我想起来了。”王同山是个记忆力很强的人,他马上意识到,面前对着他笑盈盈招手的女人,原来就是去年在南京36路公交车上扒窃解放军钱夹被他逮住的那个女人。见到了她,王同山这才意识到几天来大家急于寻找的王瘸子,肯定就在这白马寺的花会上。不然他的姘头决不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同山想到这里,马上对女人说:“这么说,你是王老兄的先遣军了?我正有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呢,王老兄为人太不仗义,他既然下贴子把我们这些江南弟兄们都请到了洛阳,他就该懂得道上的规矩。王瘸子他凭什么连面也不敢露?这叫什么狗屁洛阳花会?” “王大哥不要恼。我正是瘸老弟派来请你去见面的,其实各路兄弟早就到了,只是大家伙都分头住在几家旅社里,如果今天你们不赶到这白马寺来,我们还以为王大哥不敢到洛阳来了!”那女人非但不恼,反而对着王同山发出一阵嗲笑。然后她小心地向白马寺后殿一指,悄悄地对他说:“虽然是洛阳花会,各路英雄可在花会上尽情地偷,把你们的腰包都弄得足足的。可是,咱各路弟兄总还是要见面的。现在就请您和南京来的弟兄们都到后殿去,不过,也不是开什么会,就是大家伙见见面,认识认识交个朋友,请吧。” 王同山没有想到王瘸子竟会把牡丹花会的主会场,当成了他们这些扒手们聚会的地点,他看了一眼从白马寺正门不断涌进来的各地宾客,还有那些在花会上值勤的保安人员,他在心里暗暗叫骂:“这王瘸子真是胆子太大了,如果在这里聚会被公安人员发现了,岂不是要坏了大事?”不过当他看到那女人正以鄙视的目光打量着有些怯意的王同山时,他立刻放弃了犹豫,断然地点了点头:“见面就见面,不过,王老兄既然说要在这里比试,那我也不能一个人去见他,我还有几个弟兄在前面呢。” 女人欣然同意:“那就更好,总之人越多越好。王大哥,我们都在后殿里等着你,可千万要守信用,最好别偷偷地溜掉了才好。” “放你娘的屁!”王同山不屑地呸了她一口,转身便向前面大殿方向走去。到了前院,他才发现院落里的游客更多了,而且还有许多外国游客也混杂其间。人们都在那些牡丹花丛里观赏品评,几乎所有游客都对那些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还有黑色的牡丹花惊羡不已。王同山哪里有心赏花,慌忙在人群里寻觅到正在寻找扒窃目标的马岳生、高小梅等人,然后他带着十几个从江南来的扒手沿着曲径回廊向后殿走去,转过一道道由牡丹花组成的彩色屏障,又穿过一道月洞门,经过汉明帝少年读书有清凉台,前面就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他们走进去一看,里面原来供奉着一座巨大的鉴真大师座像。王同山目光冷冷地环顾着那座阴森森的殿阁,这里显然与前面那片花海和喧嚣的人海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由于他们担心进殿后可能遭遇王瘸子等人的竟外袭击,所以从江南来的十几个扒手都以王同山为核心,很快形成了一个抱包的团体。马岳生、丁锋和高小梅三人紧紧依靠在王同山左右,而高海林、刘阿根和毛子等人则紧紧簇拥在王同山的身后。这些从江南来的扒手一时摸不清殿里的内幕,加上他们是从阳光地里走进一个黑暗的大殿中来,只感到里面一片漆黑,却没有见到鉴真座像下是否有人。就在王同山等人神色紧张地左右环顾时,王同山忽听昏暗中有人大喊一声:“王老兄到了,一年不见,没有想到我们竟在洛阳又见面了,缘份,这真是缘份啊!” 这熟悉的宏亮北方口音,震得王同山心绪有些紧张。他向鉴真像前一看,原来大殿里早已集聚着三十多个男男女女了。许多人都是陌生的脸孔,王同山这么多年流窜各地,还没有想到一下子在白马寺里见到这么多以扒窃为生的同行,他知道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社会渣滓在此聚会,都与王瘸子大有关系。他知道如果公安机关现在闯进来,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殿里所有人都会在监狱里见面。想到王瘸子忽发奇想地搞了个洛阳花会大比试,王同山心里不禁产生了一股怯意。因为在小茅山改造多年的王同山心里清楚,王瘸子这一手太冒险了。他怎么敢借洛阳牡丹花会的机会,忽然从全国各地招来了这么多行迹不轨的扒手?这样做的后果不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听到王瘸子这嚣张的叫声,他忽然后悔不该和弟兄们跑到这里来。这时候,王同山才发现一个黑影忽然从人群里站了起来,并且趔趔趄趄地向他走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去年在南京那家小饭馆里吃过饭的中年人,果然王瘸子就是他! “王老兄!幸会幸会!”王同山俨然是江湖中的大佬,面对迎迓上前的王瘸子把手一供。显现出他作为江南“神偷王”的果敢与洒脱。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坐在大殿里的黑压压一群人中,男女扒手间杂,各色无赖、恶棍、混子、浪妞、泼妇、骚女济济一堂,几乎成了社会丑类的一次大聚会。眼前情景让王同山忽然想起他曾经看过的电影《林海雪原》中杨子荣拜见座山雕时的场面。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扒手们,或站或坐或者倚墙而立,一个个都对忽然闯进来的王同山投之以复杂的目光。有人不屑,有人冷视,也有人对王同山报以警惕。王瘸子这才指着王同山对众人介绍说:“各位莫非不认识此人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神偷王’啊!我去年到南京就是专为寻找他而去的,可是我到了南京和他一见面,才知道这‘神偷王’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但绝活儿惊人,可与当年的燕子李三媲美。最令人敬重的还是‘神偷王’的仗义疏财,他把我和干白鱼在车上下的两个皮夹连瞟也不瞟,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大家说,谁敢说‘神偷王’是徒有虚名的冒牌货呢?”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69节 牡丹丛中群丑亮相(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1:48 本章字数:2923 “神偷王?原来他就是‘神偷王’呀?”“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拥着他呢。看起来江南的扒手确实有神威。”“我们在西北时就听说苏州有个神偷,一夜就能偷遍全苏州。现在看来是名不虚传啊!”大殿里立刻响起一片哄哄之声,震得王同山心烦意躁。这时候,他忽然又见眼前窜来几个黑影,看时原来竟是一些熟面孔。有一个人上来就当胸打了王同山一拳,说:“我的天爷,原来你就是‘神偷王’呀?当初咱们在佳木斯混的几天里,我还以为你是个只能吃不能扒的无能熊种,现在听王大爷这么一说,你原来这样神通广大,我们这几个‘东北虎’看起来都是有眼不识金香玉,现在可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啊?座山雕?”王同山这才发现迎上来的几个人,原来都是几年前他在哈尔滨逃往佳木斯时的患难朋友。其中不但有绰号“座山雕”的北方扒手,而且还有让王同山想起来就厌恶的“大包牙”和“小老疙瘩”。王同山想起当年他在双鸭山的不辞而别,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对几只“东北虎”笑了笑说:“没什么没什么,当时我也是无路可走,所以难免作些不仗义的事,请各位多多包涵。” “大家都不要说这些了。”王瘸子就像这群扒手聚会的头领,在大殿中央一挥手说:“今天咱天南海北的弟兄凑到一起,就就是一种缘份。本来咱们偷包在哪儿都可以偷,为什么一定要到洛阳来偷?就是想让各路哥们聚上一聚,当然,大家伙也不能白来一趟,一会儿哥们都到前院去逛逛。哪一个是真老包,哪一个是假老包,可都要在这儿显示显示了。如果这么多人里你摸不到钱,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瘸子一声令下,刚才还集聚在大殿里的几十个扒手小偷,都一窝蜂似地冲出了大殿,一个个就像在荒野深山困居多时的饿兽,这时都旁若无人地冲进了前面那片象征着明丽、艳美、富贵、高洁的牡丹花海,开始了大肆行窃。王同山万没有想到王瘸子的所谓切蹉交流经验,竟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凑在一起的弹冠相庆和相互吹捧。而比试偷盗的技艺则是恶魔入海一样的四处偷包扒钱。他从心里对这种洛阳花会充满着厌恶与反感。 事过若干年后,当年在洛阳参加这次所谓“洛阳扒手大集会”的当事人王同山,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所谓洛阳花会,其实就是一些各地的贼都到洛阳来偷盗。其没有真正开会,大约有三、五十人左右,彼此互不服气。当时我见情况不好,当即就和高小梅等人连夜离开了洛阳,我在那次花会上扒了七个包,得了一千多元。王瘸子扒了十几个包,据说他得到一千四百多元。有人还把谁扒多扒少排了名次,听说给我排了第四名。………” 王同山与王瘸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王同山不但精通扒术和善于拢络小扒手,而且他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还能读书和写文章。所以他是扒手之中十分机灵敏感的人物。当他看见王瘸子在洛阳牡丹花会上如此放肆地煽动蛊惑各地小偷在牡丹节上大偷特偷的时候,王同山就已经猜测到王瘸子必然大祸临头。因为他在牡丹花会上已经隐隐察觉到,随着他们这群扒手在中外宾客中偷窃活动的加剧,早已引起了牡丹花会主持者和当地公安机关的高度注意。因此王同山偷了几个包后,曾经暗示王瘸子等人尽快结束这种放肆侵害中外游客的集体偷盗行动,劝他最好马上离开洛阳。可是利令智昏的王瘸子当时哪里听得进王同山这冷静的提醒。仍然不遗余力地指挥一伙扒手继续在白马寺和关林这些牡丹盛开、客人云集的地方趁乱偷窃。结果就在王同山和高小梅等人离开白马寺不久,当地公安机关派出了大批警力,很快就控制了利用牡丹节在几个场合同时疯狂作案的各地歹徒。疯狂一时的山东“贼王”王瘸子,就在洛阳警方发起的围剿中当场落入了法网。 王同山这只漏网之鱼带着侥幸和庆幸,连夜逃离了古城洛阳。 尽管王同山依然憎恨王瘸子,尽管他对那些在牡丹花会上匆匆见面的各地扒手同类,在心里怀莫明其妙的反感和戒意,尽管他具有一定的反扒窃能力,可中他仍然决定及早退出牡丹花会并且当即果断地中止了在洛阳的犯罪活动。 可是,尽管王同山已经快速地逃出了洛阳,并不等于王同山等人自此断绝了继续作恶和扒窃的欲望。就在当天晚上向上海飞驰的列车上,王同山和同伙高小梅、马岳生、毛子、刘阿根、高海林和丁锋等人,仍然把在洛阳牡丹花会上没有一纵为快的偷窃之瘾,又在这列火车上疯狂地加以实施。他们十几个江南扒手就在这列火车的19节车厢里,各自寻找不同的袭击目标,不断把罪恶的窃手伸向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旅客。当夜他们在这列火车上又偷了许多钱,挽回了一洛阳没的满足的贪婪之欲。这才结束了他们这次中州偷盗之旅。 王同山就在返回苏州的第四天,就被当地警方发现,于是他第一个落入了落网,并被送回了小茅山劳改农场。从此长达两年多的流窜盗窃活动方告一段落。王同山在农改农场里又一次受到批判,不过这时的批判已经不再像“文革”期间对逃跑者施以群众性的武斗与加戴铁镣子等重刑。由于江青等“四人邦”的一举粉碎,小茅山也像全国一样逐渐恢复了法制化管理与井然有序的政治思想教育。王同山虽然是一个多次逃跑和越狱的“惯犯”,可是他也正是通过这一次次的逃走、逮回、再逃走、再逮回的反复过程,才深刻地体会到政府对他这样屡教不改的人所给予的教育与恩惠。 洛阳牡丹花会的半年后,王同山在小茅山农场里忽然听到罪大恶极的盗窃惯犯王瘸子在山东伏法的消息。他看到《人民日报》上登载了枪毙王瘸子的新闻后,内心的震动很大,当天王同山就向他所在农场“革委会”递交了一份检查报告,主动揭发自己和当时随同他一起前往洛阳参加这次由王瘸子组织的扒手大集会内幕。王同山在检查报告中还特别对自己在洛阳牡丹花会前后的所作所为进行了认真深刻的检查和交待。王同山这次幡然悔悟,是对他几年来逃跑生涯的一个检查和总反省。一些与牡丹花会相关的犯罪事实,在他从洛阳回到小茅山农场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几乎没有触及。特别是首犯王瘸子在山东服法之前,他对于与此相关的许多同案犯在洛阳的活动都没有作认真的交待。如果王同山本人不主动对自己在洛阳牡丹花会上的问题作自我检讨和自我揭发,恐怕小茅山农场始终也不会察觉王同山等人的上述罪行。王同山在小茅山农场对自己多年来在外地流窜作案的检查报告,说明他在粉碎“四人邦”以后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认真的反省,多年迷惘的罪人也开始了觉醒。 1979年12月15日,王同山终于结束在小茅山农场的劳改,被释放回到他的原籍苏州。这是自他1965年3月走进位于南京郊区的劳改农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除劳教。期间他虽然三次逃走、一次以请假的名义到外地流窜、一次由劳改农场批准的探亲离场,几次走出小茅山的监禁地区。可是,王同山这一次才是政府经过考核和审察后经上级批准的正式释放。小茅山就要永别了,当王同山背着行李,站在附近一座小岗峦上回首那座留下他青春最好年华的劳改农场时,他遥望着大墙上的电网和大墙深处那个即便睡梦中也难以忘却的陶瓷厂,王同山竟充满着依恋之情。他的心在流血,眼在流泪,因为他断断续续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个春秋了! 现在他终于走了,王同山向小茅山的大墙招了招手,在心里喃喃地说:“别了,小茅山!”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0节 “神偷王”的告白 更新时间:2008-10-5 15:41:56 本章字数:1234 欲不可纵,货不可黩;黩货生灾,欲纵祸速。 ————唐.古之奇:《县令箴》 随着全国媒体对"江南神偷王"传奇经历的报导,王同山的近况也越来越引人注目。 就在2004年的金秋,“江南神偷王”在经过几个月的认真思考后,他终于决定给那些和自己当年一样,正在江南和全国各地以偷盗为生的扒手小偷们,写一封公开信。这封信早在当年五月,王同山在苏州协助公安机关抓小偷,并受到苏州和南京等地扒手们威胁指责的时候,就已经在悄悄打腹稿了。那时候王同山不断收到来自江南各地小扒手们寄来的警告信,有人甚至威胁他,咒骂他,那时王同山他就在酝酿着如何回敬来信者。可是这样的回信并不好写。王同山知道自己的改邪归正,并非是触怒了哪一个扒手,而是触犯了许多扒手的共同利益。因此他的回信就不能只寄给某一个小偷,一定要以公开信的方式,写给那些和他当年一样正在走上扒手之路的“同行们”,他要在这封信中深刻地解剖自己,要把他一生当扒手所经历的酸甜苦辣都告诉他们。王同山在这封公开信中既要宣布自己“金盆洗手”,同时又以诚恳的语气劝告他的“同行”们尽快改邪归正。王同山的公开信这样写道: 各省的“同行”们: 我曾经的“同行们”,我要和你们说几句心里话。不管是狱内的还是逍遥法外的,大家停止作案、停止犯罪,向人民缴械,不管是什么盆洗手,金盆更好,哪怕是瓦盆都可以用来洗手呀。 大家对我是熟悉的,我是苏州的“神偷王”。我偷了一辈子,坐牢也坐了一辈子,有时也花天酒地,可那都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是受到惩罚。实话讲,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是以偷而发家致富的呢?刑事记录尤其是偷盗记录,任何国家都是深恶痛绝的。在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只要改恶从善,都是有前途的。我想讲一下,重点的是“东北虎”沈阳太原街的哥们、武汉寿山区的弟兄们、四川重庆砂坪坝的吆哥吆姐们、上海的阿哥阿姐们,大家快快改好吧。 今天,对我们这些人的人性化教育在社会上已经全面展开,人们不再是戴有色眼镜歧视我们了,更多的是同情和关怀。我这次是深有体会的。我们都是聪明人,都有一技之长,有着常人没有的胆量和智慧,如果能够改恶从善,我们将有很好的前途。“同行”们,不要以为我是神偷,我毕竟醒悟了,我为此而欣然。 要讲的话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赶快洗手吧,尽早回到人民当中,走一条健康的人生路。到那时,你会感到,太阳是那么的明亮,人们是那么的善良,孩子是那么的可爱,生活是多么美好哇。 王同山在发表这封公开信的时候,心情是沉重的。 这是因为他毕竟是一个七次七出的“惯犯”,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偷盗对社会和人民的危害之惨重;也没有谁比他更懂得改过自新的重要,更没有谁比他对犯罪这两个字的理解之深。特别是他的第七次犯罪经历,只要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让王同山从心里产生一种“后怕”!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1节 物是人非 更新时间:2008-10-5 15:42:08 本章字数:2904 时光眨眼已是一千九百九十七年。 4月里的一天凌晨,古城苏州那漆黑的夜幕渐渐被鱼肚白色的晨曦所替代,这时候从山塘街498号小院里脚步轻轻的走出一个人来。他就是已经五旬开外的王同山。当年潇洒的风华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离他而去,如今的王同山腰背也有些微驼了。特别是当东方初露的晨光映照在他那张古铜色脸膛上时,就会发现王同山的两鬓已经现出了斑斑华发。尤其是他额头上那呈现“王”字型的纵横皱纹,似乎比从前更深了,那无疑就是他大半生监禁生活的烙印。现在的王同山又一次恢复自由了,然而,王同山那颗不安份的心是否已经真正恢复了他固有的良知呢?! 王同山手牵着一只黄毛小宠物,那是他去年在苏州宠物市场花1000块钱买来的上海小狼狗,如今在微弱的晨光下,小宠物抖动着它浑身可爱的黄毛,随着王同山飞驰的自行车在路上撒欢似的飞跑着。自从1993年王同山再一次走出监狱的大门,回到苏州家乡以后的他,兴趣和追求已经转向了养宠物。狗,几乎成了王同山晚年生活的惟一爱好了。他在生活较为安定以后。只要有钱他就到苏州的宠物市上去收获各种珍贵品种,最多时他养狗六七只之多。就在他刚从浦口监狱回来的那一年,王同山的家里就有三只名贵的狗,一条是贵宾狗,黑色的卷毛儿,很讨人喜欢;另一条是爱斯基魔犬,这是德国种,十分机灵,夜里可以给王看家。还有一只则是他花500元在狗市上搞到的狮子狗。如今那些让他寄予人性之爱的宠物,多因王同山生活的日渐拮据,而分别变卖或者送给了朋友。如今他只有这只黄毛的狮子狗了。每天清晨,王同山总要五点钟以前就从床上爬起来,他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然后牵着这只可爱的狮子狗,从他现在居住的山塘街出发,在晨雾里沿着那条古老的小街向通往虎丘山的方向骑去。虽然他的家距虎丘最近的路只有三四里,可是王同山却故意绕路行走,为的是这样可以让他牵着小狗一边骑车溜弯,一面观察一条条从小在他记忆中留有美好印象的苏州。 在经过专诸巷的时候,王同山忽然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一人静静伫立在那幽静无人的小巷口,在朦胧的晨雾里,他向那条幽深的小巷里凝视着、凝视着。他每次经过专诸巷的时候大多都会如此,因为这条小巷留给他的印象毕竟太深了。特别是那间父亲一个人住到临终的房子,现在早已经不属于他了。那是他第四次从监狱里出来时,因为生计困难,一时想不开就以低价抵给了别人。如今他把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笔财产也转让给他人了,所以第五次出狱以后,王同山就只有出钱在山塘街租了一间民房暂居了。更让他心里惆怅的还不是低价出手了父亲的老屋,而是那老屋对面有一个小院——那是同样让他难以忘怀的三间小瓦房。王同山清楚地记得,1979年他第一次从小茅山解教回苏州时,就是在那座不时飘出槐花幽香的小院前,遇上了那位邻居的姑娘。 王同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叫李湘音的女友,当年如果他不是因为再次涉嫌偷盗入狱,也许和李湘音绝不会像后来那样劳燕两飞,而他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李湘音那年陪他去了小茅山劳改农场以后,不久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1982年10月17日王同山再次从小茅山农场出来,才知道当年对他曾经发誓:“你去吧,我等你”的姑娘李湘音,早已在一年前就结婚了。据说她的丈夫是一位刚从部队里转业的军人,李湘音事实上早在他一年前为父亲奔丧在留园最后话别的时候,就已经经过家人的力主,违心地与这位转业军人见了面。只是当时的李湘音不好意思在王同山面前道出此情,他从监狱回到苏州后,好几次都站在那熟悉的槐花小院前向院里的翘首打量,他多么希望与李湘音再见一面。然而那时的李湘音已经搬到丈夫那里去住。王同山仍然守在那槐花小院前去等她,他那时只寄希望在李湘音回娘家时与她路遇相逢。不过王同山那时候早已经没有其他奢念,只求再见她一面即可。 “湘音,你等等,我回来了!”终于有一天,王同山见远方暮霭中出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看时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李湘音。可是,当女人意外发现站在路口上等她的人竟是王同山时,她竟胆怯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到了他对面,她连连在车上向他摇摇手,然后车子也一刻也不肯停,就从王同山的身边骑过去了。 王同山没有怪她。他理解李湘音如今已经名花有主,她如果继续在这条小路上和王同山卿卿我我,万一给别人看见了,肯定会说些闲话,如果传到她丈夫的耳里,岂不要惹起事端?不过王同山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他还是站在李家门外的小路上徘徊着,一直等了近三个小时,才把在夜色中离开娘家的李湘音盼了出来。可是李湘音却有意把自行车拐进了另一条无人的小街,当时她只对王同山说了一句话:“我已经结婚了,你怪不怪我?”王同山听了,精神上的刺激很大,刚回苏州时听人说李湘音已经结婚,他那时还不相信,如今终于得到了证实,他心里当然很痛苦。回到那间寂静的小屋以后,王同山越想越心里发酸,他当夜就在灯下写了一首《忆秦娥》。这首诗的句子如今已经很难记得了,不过王同山当年那种失恋的悲楚心情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提起来仍然让他悲痛不已。 后来他为了怀念这段感情,又写了一首新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当我在牢房里, 听着太湖的涛声时, 当我听到哨兵拉枪栓的响声时, 我冻僵的手指, 紧紧地握着笔, 在书写着对我心爱的女友, 深深的怀念。 我不知命运为何这样折磨我? 为什么我就没有爱的权力? 那天夜里,王同山在他家的小屋里抽了整整三盒半香烟。弥漫在小屋里的烟雾呛得他流泪。从那天晚上起,王同山就下决心再也不住在专诸巷了。他要尽快把父亲留给他的这间小屋卖掉。倒不是他急于用钱,而在于他不想再次见到她——见一面就会让他肝肠寸断的李湘音。 然而,王同山后来虽然永远地离开了专诸巷,但他的心却时时留在这条幽静的小街里,每当他牵着狗儿路过这里的时候,王同山都会情不自禁地向小巷里翘望。 1993年王同山再次从监狱里出来的当年夏天,他无意中在菜市场上又遇上了李湘音。这时的她,再也不是从前和他一起在苏州郊外小镇上冒雨吟唱《三月的小雨》的青春娇好的姑娘了,她分明已是中年妇女,身子似乎矮了一截,头发也灰白了。她当时用哀怨的眼神望着王同山,彼此心里都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李湘音却一句也吐不出。只是当王同山问她:“日子过得还好吧?”她却摇了摇头,半晌才说:“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马马虎虎过日子吧。”从此之后,王同山和她虽然都生活在这座古老的园林城市里,却再也没缘见上一面了。只是王同山多次见到她的弟弟李湘武时,还要询问他的姐姐近况。不料每次他问起他的姐姐如何,李湘武总是没好气地回敬他说:“你就少操一点心吧,她现在过得并不如意!” 如今当王同山再来到专诸巷前时,他忽然感到小巷已经面目全非了。从前在这里生活时的美好记忆,都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即便槐花小院也不见了往昔的颜色。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2节 不安份的心又在骚动 更新时间:2008-10-5 15:42:16 本章字数:3603 太阳从远方云霓背后露了一下脸儿,然后,就被一大团褐黑色的雨云遮盖住了。苏州在1997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又开始飘起了迷蒙的雨丝。 王同山感到他的人生太不可思议了。他悔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有志气,为什么一而再地重复自己已经走过的老路?想起李湘音来他就更加痛悔自己,如果他1979年从小茅山回来后,能听信她的忠告,从此改邪归正的话,至少就再也不会接二连三地继续走进监狱。从1979年解除长达15年的劳教到如今——1997年春天,王同山又先后三次被关进了监狱:1980年4月20日他因涉嫌盗窃再一次进了小茅山农场劳改;1982年他又被送进了南京浦口监狱;1990年5月10日王同山因旧病复发进了句容监狱劳改农场。这三次进监的经历,对于王同山来说,就如同一场比一场更沉重的精神打击。 走在飘着牛毛雨雾的苏州小巷里,王同山心里在流泪。想到自己这几年走过的路,他心里也感到不是滋味,为什么一个人会这样屡教不改?如果说一次二次,别人也许能够理解和谅解,谁让你少年时缺少父爱母爱呢?可是当他已经长大**后,特别是在经历十几年的劳教出来后,为什么还要不知利害地继续把手伸向别人的口袋呢?他记得1988年他再一次从浦口监狱出来时,王同山曾经暗下决心:一定要痛改前非,重新改写自己的人生历史。可是改写历史又谈何容易? “我要经商!我也要靠自己的智慧去赚钱,为什么别人都在下海经商,我就不能下海呢?”在改革大潮的冲激下,王同山跃跃欲试了。当时的形势是苏州城里到处都是商场,几乎大部分下岗职工都在谈论二个字:“下海!”王同山也想像别人那样下海,认真地当一回“导爷”。可是经商总是需要成本的,王同山从监狱里刚出来没有钱怎么办?他于是就把专诸巷父亲的旧房处理掉了,拿到了五千多块钱。又听人说那时的苏州服装既新颖又便宜。如果把苏州生产的新式时装运一批到相对后进的湖北等地销售,也许就会很快致富。于是王同山便效法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他把卖房子的钱拿出一部分来,购买了时装,不久他就星夜前往湖北的襄樊。本来王同山行前对去襄樊作生意信心百倍,他哪里知道刚到襄樊就遇上了麻烦,几个漂亮的湖北姑娘不知为什么就在火车上缠上了他。而这时的王同山再也不是从前和邻居少女搞“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他了。 已经向五十岁奔的王同山,在这里第一次接近了女色,当然,那时的开放风气对于这种男女关系再也不比从前那样视为生活的禁区,所以王同山从苏州好不容易搭火车运到湖北的一大包一大包时装,还有他衣袋里密藏不露的百元大钞,很快就变成了那些急于一夜之间致富女人们的囊中之物。王同山本来对女色始终持有与众不同的戒意,这也许与他多年生活在幽深大墙里不无关系。如果他是一个好色之徒,那么当年他在火车上与上海女大学生的艳遇,本来以他那胆大妄为的性格,是可以酿成一场桃色大祸的,然而王同山在这方面偏偏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天性。如果他对自己的色欲失控,也不至于让对他深爱的邻居李湘音永远与自己保持着纯洁的精神之恋。可是当他在到了湖北的襄樊以后,在那些为钱为物而纠缠他不肯放手的妙龄女孩的诱惑下,他做生意的抱负又有化作泡影的危险。如果他不想起南京秦淮河边经常相遇而始终不肯就范的暗娼“老阿家”,也许他就不会在下海经商的半路途中茫然走进一个意想不到的桃色陷阱。这件事对于王同山来说,又成了他心中自恨不已的痼疾。 不过,王同山毕竟是个不怕跌跟斗的人。从湖北经商失败回到苏州后,他又经人介绍进了一家开发大楼的公司,而且他还坐进了办公室。这家公司是当时苏州名气很大的公司,王同山能够初涉商海就呛了水后,又一次成为商海的小小弄潮儿,就足以说明他对经商的兴趣未减,同时也没有因为服装生意的败北而产生任何怯意。那一段时日对于多年来四海奔波,始终生活在公安机关警惕目光下的王同山来说,无疑是心情舒畅的时光。王同山那时真有种苦尽甘来之感,他发现当地政府和群众并没有因为他几十年的扒窃行迹嫌恶他,公司的老板甚至还看中了王同山的文字写作能力,把一些涉及经商的重要材料也交给他来完成。 就在王同山想好好作人,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的时候,不幸又降临在他身上。起因是他所在的公司老板,因为涉嫌重大经济问题遭到检察院的立案侦察,不久就将他逮捕法办。这样一来王同山赖以倚靠的大树又倒了。他无法知道一个人想过好生活为什么这样难。当仅有的积蓄用完了以后,王同山不知又该如何过日子了。这时候他的身边又多了几个“徒弟”,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的苏州小混混,初时王同山当然也要求他们学好。可是久而久之,王同山经不过两上小混混的恭维和纠缠,便旧病复发了,“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我也就只好作一次案了,不过我还是对你们说,从小最好学做一些对他人有益的真本事,如果你们看看我作活儿倒也行,就是千万别走我这条路。” 两个徒弟自然连连称是。一次,王同山为了教两个徒弟学几样扒手的“功法”,就把他们带到一辆公交车上去,只在从车站到虎丘几十分钟的路程中,王同山便轻而易举从游客身上下了两个皮夹,而两个徒弟当晚和王同山一起进苏州菜馆吃饭时,已经对“神偷王”随便献上的小技敬佩得五体投地了。但是王同山绝不会想到,一个月后,当两个徒弟背着他到公交车和商场里做案时,当场遭到了公安人员的逮捕。两个徒弟当场就供出了王同山是他们的幕后“师傅”,这样王同山便再次入狱了。 在太湖边上的监狱里眨眼就过了三年。王同山在监狱里表现很好,又提前获得了出狱。1993年当他再次回到苏州的时候,王同山面对的是一无所有的窘境。不但从前父亲留给他的旧屋没有了,甚至连他租住的那所房子也归于他人。就在王同山没有生活着落的时候,有人主动打电话来找他了。 “老王,如果你看得起我,就到我这里来上班吧。”打电话给他的是一位民营企业的老板,又是王同山从前在小茅山时的狱友老E。王同山没有想到从前在小茅山农场当烧缸助手的老E,如今回到苏州后竟然在党的富民政策下办起了自己的工厂,两相对比起来,王同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他几进几出后如今仍然一事无成,再看看老E如今竟洗心革面,当起了民营企业的小老板,他的心里越加失衡。 王同山进了老E的工厂后,先给老E看守仓库和打扫卫生。老E对王同山当然十分信任,因为他们毕竟在小茅山有过十多年的交情,老E甚至还把给打工仔们计工的任务也交给了他。王同山当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职业,日夜坚守在那小老板的工厂里,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当年在小茅山心地善良的老E,如今一旦办起了自己的工厂,就千方百计地损工肥私,甚至盘剥民工的劳动所得。王同山对从前的狱友老E百般劝告,热诚关照他一定要接受从前在监狱的教训。王同山见老E仍然我行我素,继续对民工们加班加点,少给报酬,王同山从心里同情那些从边远农村来苏州打工的农民,于是他便在记工的时候有意给民工多记工分,以此来缓解民工和老E之间越来越紧张的关系。 如此一来,王同山在这家民营工厂里的威信越来越高,民工们都把王同山视为他们的贴心人,并与偷税漏税的老板老E分庭抗礼,彼此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后来,终于有一天,一个民工将老E偷税的问题举报到税务部门,而老板E因此怀疑举报人和他从前的狱友王同山之间有暗中的往来,气得王同山真想离开这家民营工厂,因为他的良心受到了伤害。随着老E和民工矛盾的日益尖锐,有一天终于在工厂里暴发了一场民工和小老板E的冲突,老E在冲突中受了重伤。这样,这家一度因偷税而红火的民营工厂又倒闭了。 王同山又没了职业。他不知为什么运气总是这样不佳,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做一份工竟会如此地艰难。他恨那个黑心的小老板,为什么自己本人曾经坐过牢,出来以后已经创业还要作违法的事情,他也恨自己忌恶如仇的性格。好在王同山虽然再次失去了工作,可是他身边始终有许多知心的朋友。这些民工见王同山讲义气,有什么困难都来找他商量,有时即便夫妻吵架,王同山也会从中调解。王同山虽然生活困难,可是他在困境中仍能苦中作乐。有时他甚至还想多为那些民工作一些事。如今王同山一个人住在山塘街的小院子里,生活来源没有着落,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那样压在他的肩上。 就在贫困没有收入的生活中,王同山那颗不安份的心又开始想入非非了。特别是当他看到一些智商不比他高的人,如今也一个个富得流油,王同山的心理就越加感到不平衡。1997年4月下旬,苏州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就在这时候,一个从前王同山连想也不敢想的大胆致富阴谋,便在他越来越失衡的心态下萌生了。 王同山绝不会想到,正是他这一失去平衡的错误意识,把他本来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寻求发家致富、凭他自己能力同样可以在党的富民政策感召下获得的光明前途,再一次付之流水。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3节 保险柜特大盗窃案(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2:24 本章字数:2758 从4月20日开始,在王同山山塘街的那座小院里,就经常出入一些行迹可疑的青年人了。 这些人平时虽然也不时走进他的小院,可是,现在的来意与从前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从前这A、B、C、D四个民工,时常来到王家是为了打牌或聊天。他们之间信任感的加强无疑为日后王同山正在酝酿的一场大事提供了坚定的感情基础。 “别人都在疯狂地致富,可是我们这些人却贫穷得没有钱花,真是贫富不均了。”这就是王同山在新形势下力求尽快改变现状的思想基因。特别是这次他从监狱回到苏州后,忽然发现从前小茅山农场那么无能的老E,居然也有胆量在苏州一条街道的里弄里,租借几间民房开办了一家生产民用物品的企业,那么他王同山有才有智,为什么就不能另辟奚径地也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富有者呢?他为什么总要做那些不会从根本上解决自己摆脱贫穷的大事?既然如今社会上的以权谋私如此极重,而社会又因种种痼疾而无法从根本上把那些损公肥私的贪官们铲除,那么我王同山为什么不能做一点过格的事呢? “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富呀?”几个老实的民工又何尝不想在一夜之间成为人上人,可是,当他们真正面对王同山提出的这一问题时,一个个又都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了:“咱们一没有办工厂的资金,二没有可以发财的权力,三没有发财人的头脑,王大哥你说,咱们有什么办法发财呢?” 王同山那几天心焦如火,恨不得把他多时积郁在胸臆中的积怨仇火都一古恼发泄出来。听了几个哥们有气无力的叹息,忽然怒骂一声:“你们都是一些没用的混蛋,都是一群吹弱无能的熊蛋!他们有办法吃国家的占国家的,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只要你们有胆量,我就有办法让你们由贫困变成富翁!” 四个民工一时猜不透王同山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如果不怕掉脑袋,那就只有抢银行发财快了!” “胡说八道!”没想到王同山竟然厉声地喝止了他,接着他郑重地说:“我王同山虽然做了一辈子坏事,可就是从来劫财不劫命!抢银行那是亡命暴徒们想做的事,我王同山就是穷死了,喝西北风也不能干那种事。再说,我如果想干那种事,也对不起在座的各位弟兄。因为那样做,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引进了绝路。那样做我们不但最后不能发家致富,而且还要一个个走上断头台。所以,我另有一个既有些危险,又可能成功的致富捷径。不知大家是不是敢跟我干?” 四个民工都看到王同山这人尽管前半生始终在法律的危险边缘行走,一次次的被捕和入狱尽管让他在苏州人面前留下了恶名,可是他一辈子除了小偷小摸之外,还没有听说王同山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见他这样说,都纷纷表示态度:“大哥,只要是不杀人,不放火,只要能让我们解决衣食生计,那你就是让我们上刀山也可以。” “那好,我老王也想干一回冒险的事了。”王同山见四个多年来和他来往密切的民工,已经在他面前表明了心迹,这才说出他思考多时的阴谋:“现在许多工厂都被一些贪污分子搞得倒闭破产了。报上也说,有些国有资产流进了某些腐败分子的私人腰包,既然他们可以暗偷,咱们为什么不能明偷呢?” “对对,干!腐败分子可以偷,咱们也可以偷!”这些被王同山煽动起发财心火的民工们,在铤而走险上取得共识并不是一件难事,何况他们当前都在为找不到职业、为家庭的衣食发愁的时候。所以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过后,四个民工便立即开始了紧张的摸底和作案前的准备。而王同山则每天仍在山塘街的小院里安然稳坐,仍然还悠闲地在大街小巷里溜着他那只小狗。直到4月29日上午,四个哥们中的一个,忽然把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告诉王同山说:“郊区有一个钢模板厂,今天刚刚到了货,保验金已经锁在厂财务科的保险柜里了。” “保险金有多少?” “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一笔大钱。不知该不该干?” “过两天就是五一了,如果现在就干,恐怕还有一些困难,因为我们连钢模板厂的情况也不了解呀。” “如果想干,就必须马上下手,不然这些钱在五一肯定不会锁在厂子里。” “好吧,让我再想一想。”王同山平生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加之事情又非常紧急,他甚至对如何踩点,如何搞清地处苏州北洋湾的这家纲模板厂的位置及内部情况的时间也没有时间进行,就这样匆匆忙忙对尚没成熟的盗窃计划付诸实施,失败的危险肯定存在。可是,这毕竟是他破天荒作的第一次盗窃案,对于王同山来说,既是一次新的冒险,又是他人生中更加危险的一步。但是那时的王同山已经利令智昏,早已来不及去认真思考进退,也不容他考虑有关作案的许多细节,就急于布置其他四个从犯在一天的时间里,一定要完成所有作案的准备,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作案工作和交通工具。 作案用的钳子等物倒不难解决,关键在于摩托车。王同山知道如果盗窃该厂的保检柜一旦成功,就必须迅速逃离现场,而摩托车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工具。这样,五个人在一天的时间内,在苏州共盗窃了本田、新大洲和125南方三辆摩托。当天深夜,这五个人便宿在王同山山塘街的那间房子里,睡到凌晨2点半,王同山忽然一古绿爬了起来,招呼四个案犯马上行动,然后他们从不同地点将三辆摩托车发动,分头向位于苏州郊区的北洋湾钢模板厂方向飞也似地驶来。 这是4月30日的凌晨,美丽的苏州还在沉睡。大街上路灯还在亮着,黎明前的街头几乎没有几个行人。当他们几辆摩托车驶过大街的时候,只有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在工作,她们当然不会想到几辆向郊区奔驰的摩托上竟会坐着几个不计后果的亡命之徒。王同山等人驶到钢模板厂附近时,他才发现这里十分幽静,在凌晨时分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特别是那家工厂的大铁门前还亮着一盏长明灯,厂区里没有任何人迹。王同山发现工厂前面不远就是312国道,在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掩映下,工厂就像一个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大怪兽。王同山从衣袋里掏出了酒瓶,呷了一口烧酒,以壮胆气。他知道如果今夜一步走对了,也许他就会成为一挥千金的百万富翁,从此不但再也不必像从前那样到处扒窃他人的衣袋,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钞票发愁了,甚至他还可以和那些首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一样,扬眉吐气地过日子。但是王同山心里也非常清楚,一旦他们今夜的罪行败露,那么他和身边已经把摩托车熄火的四个民工,都会成为不可饶恕的罪人。而他本人由于屡次作案,况且此次又把犯罪升级到从偷到盗,很可能会被判处极刑。想到自己的人生毁灭,王同山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寒意,可是在箭已上弦的关键时刻,已经容不得王同山再作其他考虑了。他是四个罪犯的主心骨,在这时候他如果发生丝毫闪躲和畏缩,马上就会在案子尚未动手时便落入了法网。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4节 保险柜特大盗窃案(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2:32 本章字数:2801 “走,下手的时候到了!”王同山示意四个同伙马上把三辆摩托在路边树林里掩藏好,然后他们五个黑影便窜向那座静悄悄的工厂。发现大门虽然紧闭,可是门卫室里仍然亮着灯,而且王同山还发现里面至少有两个值勤人员。然后四个人沿着工厂大墙走过去,王同山这才发现事前对此环境不熟,大墙又高,上面还有铁丝网,几乎无法逾越。而临街一面则全是工厂办公楼的窗子。他在下面望着那些窗子几乎都关得严严实实,如若从这里爬进去比登天还难,因为在凌晨撬窗必然会发现震耳的响声,那样就会惊动门卫值勤人员。就在这时,有人发现可以转到办公楼的背后,王同山来到楼后一看,发现这里更加僻静,而且距前门的值勤人员稍远一些。而附近又都是一些幽深的树林和草丛,如若在这里撬窗而入,逃出来时也便于潜逃。于是王同山当即同意在此撬窗,几个事前准备好撬窗工具的罪犯这时都跳上了二楼平台,然后举起手中的铁器开始撬窗。然而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该厂的保卫工作决非王同山所想的那样不堪一击,尽管他们轻易击碎了窗玻璃,可是如若把钢窗撬开也决非易事。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在凌晨人静的时候,他们的锤子只要敲在钢窗上,就会发出震人的响声。几里之外都可以清晰入耳。王同山见几个同伙都吓得住了手,他骂了一声:“天已经快亮了,如果还这样缩手缩脚,岂不要坏了大事?” 于是王同山亲自跳上了平台,他手举铁锤,只三下两下,便把那扇坚固的钢窗撬开了,然后他令两人在窗外守候,以便接应,他自己亲自领着另外两个对保险柜颇有研究的同伙跳进了漆黑的二楼。 这里便是该厂的办公室所在地,而他们今晨袭击的目标就在二楼的深处。走廊里亮着幽暗的灯火,王同山一眼就看见了廊道深处的“财务科”三字。就在他们准备向里面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哗哗的水声,好象有人在那里小便。王同山等人在作案前已有夺财不杀人的信条,所以他们几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因为万一在这层楼内有人值班,那么他们窃取保检柜内巨额现金的计划便要全盘落空。可是,王同山等人听了好一会,仍然发现那水响声还在继续着。王同山知道如果是有人在那里小便,决不会这么长时间。于是王同山便悄然蹑足而进,来到一间水房时,才发现是自来水龙头正在淌水。原来是一场虚惊! 他们撬开了财务科的门,里面一片漆黑。王同山等人进来以后,用最快的动作便将全室四张办公桌的所有抽屉全部开启了,结果里面没有找到一分钱。再看那只保检柜,他们才大吃一惊,原来这只保险柜是被几根粗大的钢柱牢牢焊接成一只巨大的铁笼子,而保险柜则固若金汤地禁锢其中。这样,惟一可以盗款的办法就只有打开保检柜了,幸好王同山事前有所准备,在他的四个同伙中,有一个曾经在武警部队当过司机。此人心灵手巧,几乎所有汽车都可以驾驶,对于保险柜之类更是触类旁通,他的开锁技术甚好。可是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此人施尽了他的所有开锁技巧,那只巨大保险柜的锁竟然纹丝不动。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也过去了,开锁盗款仍然毫无任何希望。这时王同山发现天边的霞光已经映红了财务科内的所有人脸孔,如果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对这只保险柜仍然不能开启,那么他们今夜的盗窃计划就要付之东流。 “来,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大家只有把它抬走!”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一筹莫展时,王同山忽然下了把这只沉重保险柜连窝端的决心。可是若把保险柜连同那用钢柱焊成的巨大钢架一并抬走,又谈何容易?仅凭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无法实现。于是王同山又叫来在外面接应的两个同伙,五个人总算把那只重达千斤的保险柜抬出了财务科。可是当他们把保险柜抬到那被撬开的窗口时,才发现那窗口太小,巨大的保险柜根本无法从窗口抬出去。 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消逝。东方的晨曦已经越来越亮,王同山发现附近居民已经开始烧早饭了,如果他们把一只保险柜就放在窗前,即便马上逃离了现场,也会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作案痕迹,于是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可是,究竟如何才能把保险柜抬出这高墙耸立,四壁无门的钢模板厂呢?几个人急得团团乱转,王同山有生以来作案频频,从没有遇上如此棘手的事。原来这钢模板厂果然密封如同钢板,几乎连爬出去的空隙也难以寻找,忽然有一个同伙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来,他告诉王同山,后面有一间配电室,其中一扇门是可以打开的,并可直通后面的一条河!真是绝处逢生! 他们把保险柜辗转搬到后院的配电室时,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亮了。这时王同山等人把配电室的后门搬掉,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边深草丛里突然钻出一只碗口粗细的黑色大蛇,从他们面前倏然消失。这时有人提议:“这是不祥之兆!既然出现了蛇,这案子就不要继续作下去了。”可是王同山在这时哪里肯听这些话,仍然要把这只已经费尽气力抬到后院的保险柜抬出去!不料五个人向外抬时又遇了门框的问题,他们只好又把一侧的门框也撬倒了,这样才把那只巨大的保险柜抬出来,急忙掩藏在河边的草丛里。但是这时新的问题又来了,作案前王同山等人只想到顺利的一面,以为在厂里撬开保险柜后即可带着窃得的钱钞乘摩托尽快逃离现场,可是如今搬出一只巨大的保险柜,又如何顺利地运走?新的运载工具又在哪里?几个人急得几乎心快要炸了,因为如果继续这样拖延下去,那么路上有了行人,即便搞到运载工具也会被路人当场发现。 王同山和另一人在这时忽然从附近劫持了一辆电瓶车。他们用老虎钳子拧断了该车的铁链子,然后开到配电室后面,把藏在草丛里的保险柜终于抬上了车。王同山亲自开着那辆电瓶车,迅速地逃离了现场,他决定把那只保险柜藏在山塘街的临时住房里。当几个人好不容易把那只大铁柜抬进他家放好时,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虽然他们逃出了可怕的现场,但是作为这起案子的主使人和策划者,王同山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平静。 因为到了清晨7点钟,王同山仍然没有接到电话。作案之前,王同山已经叮嘱两个去312国道附近处理摩托车的同案犯,要他们逃走以后就准时向他报告平安消息。他担心万一两个同伙在转移摩托车的路上遇上了麻烦,那么公安机关肯定会从那里打破缺口,进而侦破全案。想到这百密一疏的破绽,王同山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盼到了上午8点,他家的电话仍然毫无动静。多年来始终与公安机关打交道的王同山,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王同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的脸上已经沁出了冷汗,他沉不住气地接连给两个同伙的家里拨了电话,可是对方家属的回答更让他吃惊:“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呀!”既然到日上三竿时还不见两个同伙的踪影,那么就肯定出了问题。王同山再也不敢坐在家里静候佳音了,他心急如火地骑上自行车,跑到凌晨作案的现场附近去观察动静。他远远看见数十辆警车已经在钢模板厂的四周拉开了长阵。而附近居民在谈起昨夜刚刚发生的盗窃案时,那种惊骇和不安都给王同山的心里平添了一丝恐慌。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5节 保险柜特大盗窃案(3) 更新时间:2008-10-5 15:43:11 本章字数:2812 自此王同山意识到他的两个同伙已经落入了法网。他再也不敢返回家去,他知道公安机关如果在突审两个同伙时,肯定会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不过他后来得到的情况又让他一度产生了侥幸,两个转移摩托车的同伙很可能是因为摩托车可疑,才进入了公安机关的视线。万一两犯拒不供认与钢模板厂的特大盗窃案有关,那么他认为苏州警方不一定马上就发现他王同山可能涉案。怀着这种侥幸的王同山又一次回到了山塘街,可是就在他骑车赶到那条小巷的时候,才发现有几个便衣正在他住的那间房子前后巡视着。王同山见了,头顿时轰地一响,暗叫坏了!这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影子,不过王同山因为骑着自行车,还没等警方认出他来,就已经飞快地从便衣的身边疾快骑了过去,这一次他竟然又从警方布下的罗网中逃走了。 王同山自此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四个同伙共同作的大案已经败露了。他当初决不会想到苏州警方竟会如此神速地侦破此案,保险柜里的钱他尚未见到,自己竟然变成了警方追捕的对象。想到他这次豁出性命做下的惊天大案,居然如此之快地败露于天下,王同山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快些逃走,这次如果能逃出去,就一定要逃得远远的。不然就要大祸临头了! 王同山不敢逃向车站,也不敢从公路靠近。因为他知道公安机关肯定会在这些他可能逃出苏州的关口布下天罗地网。不过既然车站和公共汔车站都无法通行,那么他又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这随时都有危险的苏州?他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在一条条僻静的小巷里转来转去,希望能在这些稔熟的大小街巷里寻觅一条可供他钻天入地的逃遁之路。然而王同山每每大失所望,美丽的苏州小巷忽然都对他板起了脸孔,似乎在拒绝一个屡教不改的不义之人。 苏州之大,几乎再也没有王同山可以匿藏之地了,同时也没有一条供他逃脱危险的安全之路。他忽然感到马路上所有的苏州人都对他投来警惕性的目光,如果他继续往前走去,说不定马路上就会突然飞驰来一辆警车,嘎然煞在他的面前。可是这时的王同山已如惊弓之鸟,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寻找一个可以逃出重围的突破口。这时他忽然想起苏州有一处宠物市场,那是他平时经常出入的地方,他也知道那个市场后面有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小路。如果从那里走下去,很可能在一小时之内就逃往距苏州不远的小镇,如里在那小镇上顺利地搭上公共汽车,他便可以逃出苏州警方控制的范围前往杭州,到那时他仍然还会像从前一样继续在国内逍遥法外,甚至到处流窜作案。 王同山想到这里,蓦然眼前一亮。他很快就来到了宠物市场,这里的环境对于他来说简直了若指掌。他发现这里非常平静,似乎苏州刚刚发生的一起重大盗窃案在这里没有受到任何波及和影响。那些宠物迷们仍在一只只小狗面前指指点点,谈笑风生。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王同山骑着自行车走进来,特别是一些女性宠物迷们,她们今天的服饰似乎比以往还要艳丽。王同山决定甩掉自行车,如果逃走就必须轻装,所以他刚想把自行车锁在一只铁栏杆上,突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老王!”王同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所以便在车上情不自禁地漫应了一声,等他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撒开腿想向宠物市场后面那条小路飞快疾跑时,已经晚了,他发现七八个人忽然都从那些品评宠物的人群里一冲而出,七手八脚就把一个准备逃走的王同山按倒在地上,然后在后面用手铐把他的双手牢牢锁住了,直到这时王同山才不得不从心里佩服苏州公安机关,原来他们早就把王同山可能出逃的路都堵死了。包括他每天都要去的宠物市场背面那条小路…… 王同山面对苏州警方组织严密、攻心率强悍的连夜审讯,在最初三天里始终咬紧牙关,宁死不供真情。他心中的底线在于固执地认为此案供认也难以逃极刑,另一层侥幸则在于他认为其他四个同伙是否都已经全部落网,即便均已落网又是否都已供认。不过王同山很快就发现他用所有反审讯经验构筑的精神防线,居然在强手如林的警方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特别是当审讯者把他和其他四人共同策划盗窃阴谋的证据一一出示在他面前时,王同山才感到自己这次失败将会有多惨!而他对于法律的理解又是何等的浅薄与无知。当公安人员向他讲解法律,指出他坦白之后仍可以重新作人的方向以后,王同山这才意识到公安司法机关对于罪犯量刑有着不容置疑的公正。最后他终于在铁的事实面前供认他和四个同伙的全部罪行。 由于王同山等四人只盗窃了钢模板厂财务室的保险柜而没有撬开保险柜的锁,更没有亲手接触到那只铁柜里的钞票,所以经过公安局和检察院几个月的紧张工作,到了1998年1月,终于以偷盗罪向法院提起了公诉。让王同山心悦诚服的是,苏州公检法三家机构,都没有因为他是一个作案、改造长达几十年的偷盗惯犯,而对王同山施以他所惧怕的“极刑”,而是实事求是地依法对他和其他四人的犯罪事实依法进行审理与量刑。其中公安局预审移交给检察院以后,检察院的检察官们又先后提审王同山六次之多,如此认真负责的办案态度,让进监时抱定必死之心的王同山从心底又一次对自己的犯罪产生了痛悔。 苏州法院对王同山一案的最后判决是,依盗窃罪(检察院的起诉书中只依盗窃的保险柜价值785元和他们四人为作案盗窃的三辆摩托车的价值14500元起诉)判处王同山有期徒刑7年。其他四个同案犯则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6、5、3年不等。 王同山服判并且表示不再上诉。这是因为在整个办案的过程中,他早已经从心里对苏州公检法三家认真负责的执法态度产生了信任。在苏州看守所羁押期间,王同山只是希望早一天让他到监狱或劳改农场去,而不再提任何其他条件。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宣判后却一直没有让他前往监狱和农场去执行刑期。后来他才知道,就在王同山等人被苏州法院宣判不久,国家一部《新刑法》刚刚开始实施。根据这个新法律的相关规定,他的四个同案犯中有一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犯人,提出了异议。其家属已经聘请律师对此案向上级法院提出了正式的申诉。而此案也刚好符合这部刑法中的相关规定,当法官和检察官们再次出现在王同山面前的时候,他仍然对法院给予他的判决表示决不上诉。可是他并不知道依照这部新的法津,他们的案子似乎另有从轻改判的可能。 就在这时候,王同山等犯被从苏州思贤街70号旧监狱转移到陆墓的新看守所。这在座新看守所里,不久就有一位女法官就来到这里传讯了王同山,他记起她就是前次在思贤街旧看守所里找他询问是否对判决提出申诉的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女法官。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新刑法刚刚实施不久,由于他们同伙中有人提出了上诉,致使在他看来已经铁定的案子又一次发生了改判。女法官告诉他,根椐上诉人的上诉和新刑法的相关规定,王同山被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年。王同山当时高兴得喜泪横流,他没有想到政府会对他这样屡教不改的犯人,也会实事求是地执行法律。那天夜里,他躺在新监舍里一直哭到天明。不久,他就被解往江苏省第三监狱(丁山监狱)服刑。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6节 善与恶的最后较量(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3:25 本章字数:2886 生活本身既不是祸,也不是福;它是祸福的容器,就看你自己把它变成什么。 ——法兰西.蒙田:《马克思学说浅探》 王同山又乘上了飞驰的火车。 这是深秋的子夜,江南大地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这一次,他是前往河北省省会石家庄担任河北电视台专题节目的嘉宾。坐在飞往河北的火车上,王同山的心情是激动的。像现在这样以普通旅客的身份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心态当然与他早年在火车上扒窃时的心情不可同日而语。自从2004年1月他第七次从监狱回到苏州迄今,王同山好象每天都在做一个又一个甜甜的梦。每当他前往某一家电视台充任嘉宾的时候,无论乘坐飞机还是火车,他都在座席上暗暗地问自己:“这该不是在做梦吧?”不久前他第一次乘飞机飞往首都北京,参加中央电视台《小崔说事》节目的录制之后,王同山几乎就成了苏州的新闻人物。《江南时报》和《菇苏晚报》经常把他作为重要的新闻人物进行跟踪报导不说,上海、杭州和江南许多省市的媒体也接连亲赴苏州对他进行采访,王同山工作的胥馨小区几乎成了各地记者纷至沓来的汇集点。他刚从北京参加《小崔说事》的录制回到苏州,上海电视台就闻讯打来了电话,表示也要对他进行专题采访。与此同时,重庆电视台的《龙门阵》和北京电视台的专题节目组,也先后与王同山频频进行电话预约,并且很快都分别确定了录制专题节目的时间。王同山当年作扒手的时候,为了一个“偷”字几乎跑遍了国内的大江南北,而今天他没有想到再次获得新生以后,竟然又有机会前往各地电视台参加访谈录相和充当节目的佳宾。所不同的是,从前他在全国各地的奔波,都是鬼鬼崇崇的苟且行为;可是如今他是以堂堂正正的公民身份到地面对电视观众现身说法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自然会让王同山的心里产生两种心态。如今,当他再一次踏上飞赴石家庄的列车时,王同山坐在颠簸的列车上晕晕乎乎地沉入了梦乡。 往事就像被这疾驰列车不断抛在夜幕里的浓雾、水洼、树丛和被夜色笼罩的远山一样,看起来变得越来越朦胧,越来越遥远了。迷茫夜色下一簇簇灯火在漆黑中亮灼着扑朔迷离的影子,王同山倚在卧铺的小桌前,忽然感到他好象走进了另一个可怕的天地。 王同山是1999年10月的最后一天,从江苏丁山监狱回到苏州的。那天晚上他回到苏州,心里对新生活充满着希冀。因为毕竟是又一次再生,当初他因为偷盗苏州钢模板厂财会科的保险柜锒铛入狱时,王同山就没有想到今生他会再次活着出来。现在他能回家,王同山真想洗心革面地好好生活下去。已经六次被逮进了监狱,对于他来说大半生的时光几乎都消耗在大墙里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屡教不改?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坚持自己心里明明知道是走向黑暗、甚至是走向毁灭的可怕之途。在监狱里他总希望有一天出去,如何如何地改邪归正,如何如何地重新改写后半生的历史。可是让王同山自己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每一次都有改写历史的机会,就是不能如愿地实现初衷,以至于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次进监狱去见那些熟悉自己的管教了。有时王同山自己也在心里发笑,好象这辈子从生下来那天起,就和江苏省的几家监狱和看守所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次他从监狱里被解教或刑满释放之后,只要回到苏州,多则两年、少则几个月,他肯定还会再次落入警方张开的网中,重新被送回了监狱。那么这一次呢?莫非他王同山还要在几个月,甚至几年以后再次成为公安人员抓捕的对象,还像前六次那样被关进江苏的某一个监狱大墙里吗? “不,我再也不干了!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资本主义国家里,屡教不改多次犯罪,也许早就被判了终身囚禁。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一次又一次给我再生的机会。如果我继续像从前那样或偷或盗或抢,又怎么能对得起监狱里那些管教人员呢?”这是王同山1999年秋冬刚回到苏州时的心中独白。 当然,如果一个进过六次监狱的惯犯,当真像《佛经》里所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决非那么简单。首先,他多年在苏州始终无法落下的户口就难以解决,这些年来王同山每一次从劳改或监狱里出来,他都十分迫切地希望解决生活的最基本问题,然而由于当时的户口政策和其他种种原因,王同山的上述要求只能成为无法实现的幻想。然而如果户口不能落实,那么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社会低保。住房。就业。结婚。成家。所有一切关系他在苏州生存的大事小情,也都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 王同山回苏州后,依次找到了公安局,区政府、司法局和桃花坞司法所。可是那时各级主管部门对于他的上述诸种请求都表示无力解决,最后还是桃花坞办事处的一位主任,给他掏出了30块钱,说:“老王,只能救济你这些款了,你可以拿这些钱去买些挂面下下,其他的办法也不好想了。” 可是,30块钱在当时的苏州如何能生活一个月?再说王同山连锅碗都没有,他即便可以每天都用挂面维持生活,恐怕也没有办法把这些挂面煮熟。再说他更困难的是没有住的地方。更不要说求得一份工作了。可是这些实际问题在当时的桃花坞办事处是根本无法解决的。后来王同山终于得到一个友人的帮助,让他到一家街道上的麻将馆里帮忙。尽管麻将馆里人来人往,日夜不得安宁,可是这环境对于王同山来说也只好适应,他白天在那里给麻将馆跑跑腿,打打杂,到了晚上半夜以后才能睡觉。不久王同山又跑到区司法局求助,可是接待他的人表示没有办法。王同山一气之下只好去找局长,没想到局长听了他提出的要求,也摊开双手表示无力解决。王同山当时真感有走投无路之感,在气愤之下他对局长竟吼了起来:“如果政府什么问题也不能给我解决,那我就只好去偷去抢了!”局长见他这样无礼,索性也把桌子一拍:“那好,王同山,你不怕再进监狱,那你就去偷,去抢好了!” 王同山的心里充满了烦躁和牢骚。在屡次碰壁之后,他当初从丁山监狱出来时暗暗抱着重新作人的满腔热情,倾刻都化作了泡影,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怨气和破罐子破摔的逆反心态。尽管王同山从心里对政府暂时的困难无法理解,但是当他只要想起继续重蹈覆辙后的结局与他对监狱生活的畏惧,仍然不敢把他的激怒之言马上变成事实。有几次他甚至遇上了可以唾手可得的不义之财,王同山也没敢伸出他的手。 无奈,他只好又回到了那家麻将馆。干零活和打杂,甚至扫厕所,他都情愿去做。因为王同山对社会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索求。他只要求起码的生活条件,在他看来尽管生活条件再低一点,至少也比再重新去走从前的老路强一些。他总不能第七次成为公安机关的逮捕对象吧,因为那样的话,他王同山不仅对不起监狱那些对他苦口婆心的管教人员,甚至也对不起他自己。如果再一次被抓了回去,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监狱大墙里的人们? 好在就在王同山感到麻将馆生活渐渐习惯的时候,一对经常来麻将馆里打麻将的老夫妇发现并给他以同情。原来这位老人是苏州燕园饭店的高级厨师,他同意把王同山介绍到燕园饭店去看门。王同山当时对此感激不尽,马上应允。到了那里以后,王同山这才发现燕园饭店是一处幽静而高档的苏州菜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7节 善与恶的最后较量(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3:42 本章字数:2427 王同山对在燕园饭店当门卫心满意足,每月三百元的工资,而且这里还有床,有电视,有可口的饭吃。他当初对那位司法局领导发火时说的那句话,也许只反映了他当时的一种偏执心态,王同山认为他只要有了这样的生活条件,就可以放弃那种他本不想走的危途。如今王同山的心境充满了幸福,他在这里看大门,对来来往往的客人态度热情,周围一些清早起来散步和打太极拳的老年人,也喜欢到燕园饭店来。因为饭店的后院很宽敞,便于老年人清早晨练,王同山就早早给她们打开了大门,打太极拳的老人都对这个态度热情的守门人投以感激的目光。 可惜好景不长,燕园饭店的老板因为经营不利,不久就关门了。很快就又换了一个老板,这个老板看不上王同山,更不希望在自己的饭店里有个劳改释放人员看守大门,于是他只在这里干了四个月,便再次失业了。 王同山没有生计,但他有在燕园节省下来的一千块钱。这样他就又回到了第六次被捕前居住过的山塘街,在白姆桥附近的车垅8号租了一所厢房上的小阁楼。怎奈由于王同山没有新的职业,从燕园饭店回来后积存的一点钱很快就花销一空。他又一次面临生活困境的挑战。这时的王同山心灵深处那可怕的“魔”又在以百倍的疯狂作崇了。特别是当王同山看到自己的邻居们过着衣食不愁的小康生活时,他心里的那个“魔”便变本加厉地折磨他,蛊惑他和纵恿他去尽快改变没有收入的生活现状。而一辈子大部分光阴都在监狱大墙里度过的王同山,几乎没有学得一星半点的技术。惟一的一技之长又是一个“偷”。 像他这样的人,前半生在监狱里只能依靠强健的体魄作力工,如今年纪大了,他什么气力也没有了。即便想到街上出力吃饭也没有可能了。如果说王同山也有一技的话,那就是他从小跟小K学会的扒窃。不过他深知这种绝活正是社会法律和公德所绝对禁止的。想到他人生前景的缈茫,想到他出狱后个别司法干部对自己的冷漠,王同山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动念:既然社会没有人管我,那么我就只有报复社会了! 有了这个罪恶的念头后,王同山的思想再一次沉入了可怕的深渊。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王同山又开始伸出了他一度收敛的罪恶双手。…… “各位旅客,现在本次列车已经驶近了河北大地。新的一天来到了,请旅客们清理各自的床铺。餐车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王同山被列车广播员那甜甜的声音惊醒了,这时从苏州半夜启程的他已经一觉醒来。车厢里顿时浴满了璀璨的阳光,想起昨夜上车以后的感情变化,还有对那些痛苦往事的回想,王同山心里百感交集。看到列车里有那么多陌生的旅客在忙碌洗漱和吃饭,他忽然感到一种从前没有体验过的幸福。现在他也和许多普通人一样生活在平静安逸之中,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如同惊弓之鸟,到处躲闪着身边那些让他心寒的鄙视目光了。他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害怕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了,因为王同山如今再也不想对任何人悄悄伸出手来,出其不意地掠夺不义之财了。 “这位先生,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就是江南有名的‘神偷王’吧?”王同山刚刚从卫生间洗漱回来,忽然发现卧铺对面的折叠橙上,有一个穿西装的陌生人在那里打量他。王同山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在车上居然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怎么认识我?本书转载 奇 书 网 www. q i s h u 9 9 . c o m”王同山茫然。 那人说:“看来你真是‘神偷王’了?我们在电视上见过面呀,前几天你不是在《小崔说事》节目里当嘉宾主持了吗?” “对呀对呀,果然就是‘神偷王’!”这时,另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也从另一床铺走过来,他上前紧紧握住了王同山的双手,脸上现出了意外兴奋的神采:“我们刚才就见你很像一个人,可是我们真不敢相信,会在这列火车上幸遇你这大名鼎鼎的‘神偷王’啊!” 经过这俩位旅客的自我介绍,王同山才知道他们都是石家庄某科技有限公司的经理和副经理,一位姓侯,一位姓王。这次他们俩位是去上海开会,不久前他们在某地宾馆里看电视时,《小崔说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江南“神偷王”王同山的形象就从那时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印象。如今侯、王两人在车上与王同山意外相遇,都未免有些大喜过望。这时候列车长也闻讯赶来,他也在不久前观看了《小崔说事》。忽然,这节车厢里的许多旅客都闻讯赶来,大家把王同山团团围住,这才发现他确实就是不久前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位一眼就从观众席上认出河南“反扒英雄”顾丑之的“神偷王”。 有这么多陌生的旅客在面前,王同山的心忽然感到一种没体验过的温暖。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曲折经历在中央电视台一曝光,竟然会引起这么多群众的关注。他看见身边的男男女女对他是那么和蔼,那么关切,丝毫没有任何嫌弃与戒备,记里就越加高兴。谁也没有因为王同山从前那些丑恶的历史对他另眼相待。他心里顿时滚过了一股热流,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王同山啊,想想你的过去吧,真是太对不起身边这些群众了。” 石家庄秋风萧瑟。当天夜里,王同山就下榻在电视台附近一家高档宾馆的客房里。在灯下他又摊开日记本在写他的日记了。他含着喜泪写着他这次传奇性的旅行经历:“意想不到的是,我在列车上竟然又一次被旅客们认了出来,大家都是《小崔说事》的热心观众。这个时候,整个车厢都沸腾起来了,人们热情地问候,有人对我说:‘好,老王,你就直面人生,精神可嘉。’也有人带着疑问的问题,向我提出种种问题。有人说:你在观众席上一秒钟就认出了老公安,是否真实?小崔是否有暗示?我说,善良的人们,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暗示也没有。而是我凭着我十几年和公安打交道,凭我的经验,凭我的直觉,凭我的眼睛,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反扒的高手,这个情节,这个镜头,完全都是真实的。14日晨下了车,人们都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祝愿我坚持地生活下去,衷心祝愿我晚年幸福,我特别感谢这些善良朴实的旅客们,我王同山再也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8节 最后的疯狂(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3:49 本章字数:2577 最后的疯狂:见什么偷什么! 夜已深沉。可是王同山仍然没有丝毫睡意,看到今天的可喜现实,再想想昨天他走过的路,王同山忽然感到心里一阵胆寒。就在他搬进苏州山塘街白姆桥附近那座小阁楼以后,便开始了更加疯狂的作案。王同山把他对现实生活的种种不如意,统统都发泄给社会,他要疯狂地报复社会。王同山在那时抱定的宗旨就是:见到什么就偷什么,不管是公家的东西,还是私人的东西,只要他需要什么就偷什么。如果说王同山前几次被捕入狱还是有节制地小偷小摸,那么到了1999年冬天和2000年春天,他的偷窃活动就发展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这都是因为王同山对人生的绝望、他对今后生活的迷惘。当然还有他对周围群众在改革开放后生活越来越富裕所产生的极大敌触。 从1999年底开始,王同山便把他的偷窃活动变成了半公开化。譬如,有一次他清晨3点钟就起来溜弯,当他经过一家小院的门前时,一眼就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家。凭着那院落里的新式小洋楼,他能判断此家如不是官员的别墅便肯定是某一富商的私宅。当看清大铁门没有上锁时,王同山心里一喜,他便悄悄把那大门推开了一条缝。凭借黎明前的微光,他从门缝里看见这是一座非常宽敞的院落,小楼华贵富丽,院里还有几间平房,一辆高级小轿车就停在小楼下。看到这所有的一切,王同山的心里又一次失衡了,于是他便悄悄地蹑足走了进去。小院落在黎明前静悄悄的,毫无半点声响。王同山走进了一间平房,发现里放着四五只大箱子。他小心地掀起箱盖一看,见一只箱子里竟然装满满了各种型号的苹果牌皮带,至少也有千条以上。他知道是当时苏州最走俏的商品。王同山再看另一只纸箱子,里面竟然都是女式衬衫和各种高档袜子。这些物品在当时都可以拿到市场上卖一笔好价钱。而让王同山为之心动的,几只箱子里还有一些洗发香波和高级女人洗发膏等女性化妆品,都是当时市场上非常紧俏的商品。 王同山再回到院子里,发现天色刚刚蒙蒙亮,住在小楼上的人们仍在睡梦中,没有任何声响。他已经猜到这小楼里的主人肯定是在商品大潮中富先起来的一族,想到他自己目前穷困潦倒的窘境,两相对比不禁让王同山忽然狠了狠心,暗叫:“偷他个娘的!” 但是,这偌大的四五个沉重的箱子,他一个人又如何能搬到几里外的山塘街家中呢?看到小楼上的富商们睡得正香,王同山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马上沿原路返回大街上,这时恰好遇上了两个登人力三轮的工人过来了,王同山灵机一动,急忙上前打着招呼说:“我有几箱子货,要你们给我运到山塘街的白姆桥,我情愿出大钱。只要求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两个工人听说运一箱货就可以得到一百元,哪里还顾得许多,马上把人力三轮推到那大户人家的院门前。王同山又指了指小楼,对两个工人悄悄说:“千万要小心哟,楼上的亲友正在睡觉,你们搬东西的时候一定不许吵醒楼上的人。”两个工人哪知王同山是在偷窃他人财货,受高额运输费的诱惑,哪个还敢不听王同山的调遣。两个工人急忙从平房里先后进出几趟,终于搬运出了那些沉甸甸的大箱子。等到箱子快搬完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这时候王同山才小心地把那院子的大门从外面关严。就在他随那两辆人力走向大街的时候,似乎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人的急叫声:“不好了,进来人了,几箱子货都不见了!”可是这时候王同山已经和两辆车走得远远的,不见了踪影。 王同山在初次尝到大肆偷盗的甜头后,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他甚至后悔从前为什么要小偷小摸的扒别人的钱夹。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直来直去?用偷来的商品变卖再变成钱以后,王同山刻意将自己里里外外地打扮一番。他也像有钱人那样换上了笔挺的毛料西装,皮鞋,领带;夏天时他会穿上质地优良的短袖衫和高级皮凉鞋。王同山有了这样的装束以后,就再也不必在别人面前鬼鬼崇崇和缩头缩脑了,他可以高视阔步地随意走进高级宾馆和高级餐厅。如果在这些地方王同山见有机可趁,就会发挥他“神偷王”惯用的伎俩,采取顺手牵羊的手法,见到什么就随手偷窃什么。 有一次,王同山在下半夜四点钟忽然来到一家大宾馆的大堂。只有一个服务员值勤,而且也坐在服务台前昏昏欲睡,对于凌晨走进的王同山根本就没有介意。他趁机遛到宾馆的后院一看,发现小卖部里竟然还亮着灯,可是他扒在窗前一看,里面却不见人影。他猜测服务员肯定都躲在什么地方睡觉去了。这时他看见宾馆的小卖部里俨然就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百货,各种民用物品,如香烟、食品,水果、糕点、甚至连小手电筒,刮脸刀都应有尽有。特别诱惑王同山的当然是那些高档香烟。对王同山来说正是需求之物,他平时抽烟一直都缩手缩脚,有时没钱就能以劣质香烟对付,如今发现这小卖部里至少有几百条高档香烟,什么红塔山、大中华、三五、希尔顿,应有尽有。于是他就上去把货架上的香烟全部装进一只大纸箱子里,再把其他物品也分装进几个箱子里,当他把所有一些都洗劫干净后,天色才渐渐明亮起来。王同山仍然还像前几次一样,到宾馆前街去喊来一辆人力车,然后王同山如前法炮制,对那不明真相的人力车夫佯称这些货品都是他自己承包的,现在需要运回家里去,见工人犹豫,他当然不会吝啬一二百块钱的车费,所以这一次他又趁黎明前宾馆管理松懈之机,堂而皇之地从宾馆小卖部盗窃了价值三万余元的日用百货和生活用品。 王同山眨眼间就把一个小卖店的商品一扫而光,对他自己来说从前也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没有想到今天一些部门管理竟然如此松懈。还有几次,王同山甚至把几个个体商贩将要上市的几百双男女皮鞋,都一下子运到他的家里来。忽然偷来这么多皮鞋,而且他再转手出卖也相当困难。因为王同山在苏州毕竟也是大名鼎鼎的“神偷王”,虽然说几进几出监狱的大门,可是当年的“神偷王”如今毕竟已变得老迈许多。可是他的神通仍然为许多人所熟知。他如果转手出售这些零星百货,肯定会引起人们的高度警惕,所以王同山便只好把这些无法售出的商品任意挥霍。他的床下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新式皮鞋,而且几乎都是名牌货和外国货。自己实在穿用不暇,索性就作个人情,无偿地分送给他的朋友们。朋友们也受用不尽了,堆在家里还占地方,王同山便要作一次慷慨施舍的士绅了。凡是他认识的左右邻居,不论男女老少,甚至还是刚满周岁的儿童,他都要无偿地赠送一双名牌皮鞋。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79节 最后的疯狂(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3:59 本章字数:3196 苏州城里有一阵子在王同山眼里似乎就是无人之境了。他有了钱可以随意到处游窜,见好吃的就掏钱买,有时他甚至连价也不问,就掏钱成交。在外人的眼里他王同山也成了暴发户,出手大方,几乎就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大款。可是,王同山仍不满足只做表面上的大款,他有时还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干部模样。穿上了笔挺的西装,领带,墨镜,外加一件潇洒的风衣。这种衣饰打扮如果大摇大摆地走进某一所政府机关。守在门卫室里的老头儿,还敢上前去问他是何许人吗?有一次,王同山就是这种衣饰打扮,又在腋下多了个黑色的高档公文包,就高视阔步地走进一幢区政府的办公大楼。走廊里的男女干部们见了王同山都恭敬地点头致意,然后他就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一位区领导的办公室。在那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王同山一眼就发现了区领导把一块相当高级的手表放在办公桌上,但是机敏的王同山并没有马上下手。凭他多年的作案经验,首先要四处侦察一下环境才行。他就到楼道的厕所转了一圈,然后再次回到办公室时,他终于下了顺手牵羊的决心。王同山先把桌上的手表一把抓起,戴在手腕上。然后再去翻那位领导挂在衣帽架上的外衣口袋,果然不出王同山所料,那位官员的衣袋里竟装着5000块崭新的人民币!他当时连想也没有想,就把那钱当成自己的一样,往衣袋里一装,然后又高视阔步地走出办公楼,顺顺当当地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还有一次,王同山也采取这种黎明偷盗的手段,在苏州某一家内部招待所里行窃。凌晨时分,招待所的大堂内外服务人员都睡觉了,他就一个人溜进了管理员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位于抬待所的后院,附近根本不见一个人影。王同山只用三下两下,就把那门锁给撬开了,然后他用一支袖珍手电筒在黑暗里一照,嚯!好家伙,内室里居然放着几十条新购买的高级红色俄罗斯进口毛毯。他知道像这种色泽鲜丽,质地优良的毛毯,在苏州至少也要百余元一条。虽然他明知道自己用不了这么多毛毯,可是他还是跑到大街上喊叫来一辆三轮车,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批新进的毛毯运回了他家里。他家里那时的百货物品已经堆积如山了,如果再放下这么多毛毯,即便他自己行走的空间也被挤掉了。这样,王同山就决定让他附近的左邻右舍们受益。凡是他认识的邻居,无论是否有过来往,每家每户都会无偿地奉送一条。王同山的理由非常简单:我在外贸物资公司上班,这次是公司搞福利,每个职工都分几十条毛毯,我哪用得上这么多毛毯呀?所以还是让大家来分享我的福利吧?那些不明真相的邻居见王同山说得煞有介事,振振有词,哪还会对这位热心的老王起什么疑心呢?当然一个个又是笑纳。她们绝对不会知道,王同山每次无偿转送给他们的礼品和所谓“福利品”,都是地地道道的赃物! 在2000年春风吹皱苏州园林那一泓碧绿湖波的时候,王同山已经再不是从前见人便牢骚满腹,怨恨咻咻了。他的心绪如今忽然变得很舒畅,脸上的笑纹也比从前多了起来。他不但腰里有花用不尽的红红绿绿钞票,而且早已经没了衣食之虞。在一些不明真相者的眼里,王同山似乎也乘改革开放这场春风春雨,成了优先致富行列中的一员了。他那躇踌满志的气色就是他心理暂时得到平衡的生动体现。不过,王同山并没有到此止步,他认为现在仅仅有了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对物质生活的需求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王同山同样需要不为追求新的生活。 他在有了一定的物质享受以后,又开始追求新的目标了。那时候他很想把自己的家庭装饰得更上档次,因为王同山的家里再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寂寞之地,常常变得高朋满座,笑语声喧。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王同山,同样需要与他身份相适应的家俱和摆设。没有像样的床,王同山便先到家俱城去转了一圈,虽然那里的各式床榻五花八门,但这些大床王同山却一张也没有看中。不是嫌这些床的样式不美,便是嫌色泽不够富丽鲜艳,再就是感到他如果睡在这种床上会不舒服。后来,有一位哥们向他提议说:“为什么不到医院里去看看呢?那里有一种非常舒服的高低升降床,这可是外面任何人家都不可能有的!” “高低升降床?”王同山听了大为动心。这些年来他真想好好地休息享受生活了。迄今他还在回想当年在小茅山受到的那次吊梁拷打,那些造反派们可上从不按国法行事,只因为他越狱逃走就给他上了大挂,如今捆绑他的绳子仍在他肩膀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印痕。想到这些让人心悸的皮肉之苦,王同山越发产生本能的逆反心理。他必须要好好地休息,必须要舒服地打发自己晚年的生活。所以他第二天就到那小哥们指点的医院里去看“货”了。 “果然不错!”王同山选在一个中午时分走进了那家医院。那是一个白壁白床的特护诊室,这里的医生和护士,显然与其他诊室的人员一样,都去医院的食堂吃饭了。所以医院在这个时间往往就是最适合他来造访的时候。王同山把那张大床上下进行了一番调试,发现这是一张意大利产的高级病人检查床,极适合高位截瘫病人和骨折患者在此诊治与检查。如果他能睡在这张床上,那么晚上如果躺在床上看电视,就可随意把它摇起来,半倚半卧地观看,肯定非常舒适。 “来呀,你们俩把这张大床给我抬走,每个人的车费20块。如果嫌少的话还可以再加10块。”王同山穿着风衣,戴着一顶很时髦的八角前进帽,显得举止深沉自若,两个蹬车的工人见了他,当然不怀疑王同山让他们大大方方从医院诊室里抬走这张床的合法性。于是这张床又不费吹灰之力就送到了王同山的家中。 有了床仅仅是新生活的开始,接下去还要添置一些高档的家俱与陈设。王同山照例还是不想把钱花在那些家俱城和私人公司里,而是要走他自己的老路。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利用某一宾馆现有的家俱来装饰自己的居室,更为方便快捷。于是王同山便来到了一家地处偏僻的小型宾馆,他一眼就看中了大套间里摆放的高档红木家俱。这套家俱如果放在他家的客厅里,肯定会给他的居室平添几分富贵之气。当然王同山取走这家俱也不难,因为他已经看好了,凡是这类摆着豪华陈设的宾馆里,大多都没有严格的防范意识。他仍然还是看准了一个机会,趁服务员们午夜偷懒睡觉,就把这套红木家俱运回了家中。 对于王同山来说,1999年出狱后的一段日子是快活而放荡的。在他看来只要忘记了法律和社会责任的存在,他的生活本来有着非常广阔的天地。为什么要为户口发愁呢?为什么要为没有固定的职业发愁?为什么要为没有工资收入发愁?为什么要为没有住宅发愁呢?为什么还要为看着别人致富而自己贫困发愁呢?在王同山看来,只要这样不管不顾地偷下去,他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致富,而且比别人致富还迅速,甚至不必像别人那样花费那么大精力和时间。有了这种思想,王同山便有了一系列行动去实践他迅速改变贫困面貌的理想。有一天,天刚蒙蒙亮,他刚好来到苏州某一家肉联厂的大门前,见门卫室里没有人,他便溜进大门去。转到了冷冻仓库的门前时,忽然发现那里停着一辆电瓶车。再看车上,原来装着一包包沉甸甸的食品袋,他也不清楚是刚从库里提取出来,还是准备入库的产品。总之王同山一眼就发现上面全是他喜欢吃的东西,诸如当时市面上紧俏的宽板刀鱼、扁鱼、海鲜,这些高档海鲜品都装在一只只精致的塑料泡沫盒里。一看便知道这些海鲜品都是他当时急需的,于是王同山想也没有多想,便骑上了那辆新式的电瓶三轮车,熟练地发动了马达,一阵突突突的响声过后,便旁若无人地冲出了那个形同虚设的大门。而门卫室的老头儿还误以为王同山就是那电瓶车的主人,因此对于刚才从他眼皮底下趾高气扬冲过去的王同山,居然连追上去问的职责也没有尽。王同山一直把那些海鲜产品搬进了他在山塘街租用的新居里,一盒盒美孜孜地搬进房子里,然后再去心理得地去处理那辆可能给他惹来麻烦的电瓶车。最好的办法对于他来说,当然是加足油门一口气把它骑到郊外去,扔在河边的树丛中了事。如果哪个不识时务的把它当成便宜拣了去,岂不是刚好可以替他王同山遮风挡雨吗?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80节 最后的疯狂(3) 更新时间:2008-10-5 15:44:07 本章字数:2666 不过,当他回到山塘街家里时,又感到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他王同山虽然喜欢吃海鲜,然而这么多又如何消受得下?再说他家的冰柜又小,如果把这些必须冷冻的海鲜都放在他小小的厨房里,那么不需几日,满屋子肯定会弥漫起呛人的恶臭。王同山对这些东西毕竟也有处理的办法,他买来许了多塑料口袋。先把他喜欢的刀鱼、火煺、扁鱼、对虾等装了满满几袋,存放在冰箱里,其余的他还是照从前的老办法操持,向附近的邻居们送了过手人情。当然,王同山时隔几天便这么大方,邻居们对他早已经另眼相看,感激零涕了,然而他总是这样做毕竟也在人们的心里划了一个偌大的问号:这老王为什么总这样仗义疏财?为什么总这样把值钱的物品当成了垃圾白送?莫非他真是一个不识数的“老傻冒”? 这次王同山对这些海鲜品自然又有新的解释。他对邻居们这样说:“我在城管部门工作,这些海鲜品都是在执法时没收那些投机商的走私物品,因此你们不吃就白不吃了。”虽然邻居们不知楚王同山的工作为什么这样快就换到了城管部门,不过你手上捧着的毕竟是一分钱不收的海鲜品,吃人家的嘴短,当然心中的疑问就只能化作为对老王莫名的感激,而且每次见了王同山,她们还要恭恭敬敬地点点头,没话儿找话的问他一声好呢!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王同山的心情又怎能不愉快呢? 还有一次,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可是对于已经看透了“红尘”,又看透了社会复杂现象的“神偷王”来说,就俨如是小菜一碟。那一时期,王同山家里养的小狗又多了起来,因为他有许多吃不败的零食和肉类,无处扔放。而有了小宠物后的王同山,每天天色刚亮时分,他照例要牵着其中一只或几只骑自行车到大街上去溜狗。这种闲情逸致对于王同山来说,无疑是成了他暮年的最大兴趣。初夏的清早,远方天边已经现出了朦胧的曙色,王同山骑车手牵着他喜爱的大黑狗沿一条小巷出来,不知不觉就转到苏州繁华的大街上来了。到了亚细亚商场门前时,太阳已在东方天际露出了笑脸儿,这条街上开始出现许多晨练的老人和一些起早作生意的年轻人。忽然,王同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看见亚细亚百货商场的门前有两个保安员,正倚在椅子上睡着早觉,也许昨天晚上因守在内室值班嫌热的缘故,两个保安便索性搬出两把长条椅子,一边在门前担任值勤,一边在那里看电视。一台大画王彩电此时就放在距他们不远的路边。而两个年轻的保安仍躺在椅子上睡得十分香甜。王同山路经这里时,初时也没有在意,他理解年轻人熬夜的艰难,清晨睡不醒更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王同山毕竟善于思考,已经走了过去的他又转了回来,因为他发现了那台孤零零摆在路边的大画王彩电。这不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虽然王同山家里早已有了一台彩电,可是多一台有什么不好呢?而且又是一台大画王! “喂,醒醒吧,快六点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大睡呀?小心丢了东西,可够你们喝一壶的!”王同山在路边悄悄下了自行车,然后把大黑狗栓在一棵小树上。他来到那台大画王前转了几转,忽又来到两个鼾声大作的保安前面,他想大声地提醒他们,如果两个保安被他惊醒了,那么他就马上来一个“犯罪中止!”;可是,让王同山感到气愤的是,这两个保安员竟然在马路上响起了嘈杂的市声后,仍然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甚至对他的大声呼喊也充耳不闻。 王同山就这样搬起了那台半人高的大画王。即便像他这样身高一米七五的高个子,搬起这沉重的彩电来也费尽了周折,不过他必须一口气把画王搬得远一点,才可以雇人力车。不然如果再像从前那样把人力车叫到亚细亚大厦前面,一是可能吵醒了睡觉的保安,二是三轮车工人也不敢替他搬装这一看便知是公家的产物。不过王同山把画王搬出一百多米以后,他已累得不行了,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这时刚好有一辆人力三轮开过来,王同山便以五十块的价格当即成交,然后那辆三轮便眨眼之间把亚细亚大厦尚未卖出的商品,运出了保安所能控制的范畴,轻轻松松送进了山塘街小巷深处的王同山新居门前。 “喂呀,老王,这么早就去买彩电了?”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王同山正在指挥工人往他小屋里搬运大画王时,不料一个上早班的老邻居恰好迎在门前。 “啊,是这样,我本来就有彩电看,可是有一个朋友偏偏要把这台画王送给我。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他处理的价格太便宜了。”王同山本来没想到进门会遇上熟人,所以理由也只能现场发挥。虽然他也知道朋友送彩电的理由不充足,不过在那时他也只能如此。 “太便宜了?这么大的画王,少说也得出个一万左右吧?”不料那位邻居当即就看中了王同山无意收留的友人赠品。 王同山心里一动,随口便说:“什么一万二万呀,他处理给我,能要那么多吗?虽然市场价确要一二万块,可是他要急于出国,刚买的画王也只好不惜血本,不瞒您说,我只出了三千块就到手了呀!” “三千,我的天,这不是白拣的吗?” 王同山认起真来:“三千怎么是白拣?不瞒你说,三千我还嫌多呢,我有了一台彩电了,还要他画王有什么意思?” 邻居当即不想上班了,也认起真来:“老王,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说风凉话,这么好的大画王,我看至少也有九成新,别说三千,我看五千也值呀。” 王同山瞪起了眼睛:“我这里不情愿,可你却说我拣了便宜。那好,都是老邻居了,如果你想要这台画王,我也不多要钱,你还是出三千吧,我就让你搬走了!” 邻居做梦也没有想到清早刚出门,就拣了这么大的便宜,哪里还敢与王同山讨价还价。于是当即便把三千元现金给王同山点了过来。 在那段时间里,王同山确实活得很潇洒。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到处偷,每一次作案都十分顺利并在事后得不到任何惩治,这就无形之中给他的心里平添了一股肆无忌惮的助力。有时他甚至还产生了如此侥幸的心态:看来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只要你敢做,事情就有成功的可能。而且王同山多年作案又从没被人当场抓住的先例,所以他就更加有恃无恐。可是,王同山却忘了这样的箴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机不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想到这些话时,王同山的心里有时会升起一股恐慌感。又想到了监狱的大门! 现在,当王同山即将在天明时前往河北电视台演播大厅接受记者采访之前,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做下的荒唐事,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悲怆的叹息:“那时我为什么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地胡来?现在想起那些可悲的往事,就好象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啊!……”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81节 陌生平顶山 冥冥红丝线(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4:15 本章字数:3125 2004年的冬天来到了。苏州这江南有名的园林小城,又下起了霏霏小雨。 在一个初冬的夜里,王同山又要出远门了。他一个人来到那座古色古香的车站候车室里,准备登上开往河南的夜车。当然,这次王同山前往河南并不是去给某一家电视台作嘉宾,而是去平顶山圆他晚年的一个梦。自从今年7月飞往北京参加央视《小崔说事》节目录制以后,在漫长的夏季与秋季,王同山几乎始终在与各地媒体打交道。苏州几家报纸和电视台早已把他当成了跟踪报道的新闻人物,而外地则根据苏州《江南时报》等传媒最先披露的新闻,开始全方位地追随这个一生在监狱里度过38个春秋的老人。王同山今天之所以前往陌生的平顶山,就与改变他人生命运的传媒大有关系。秋天他曾前往山城重庆电视台《龙门阵》节目组录制了《神偷王的今与昔》,并在卫视上向全国播放,嗣后,一个让王同山意想不到的姻缘竟从天外飞来。 原来,在河南省平顶山有一位漂亮贤慧的中年女子,她在电视机前观看《龙门阵》节目以后,一连几天,眼前不知为何总是反复出现王同山的影子。这梦绕魂牵的感觉,即便对于在当地政府机关当过多年打字员的N女士来说,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她与远在苏州的王同山素昧平生,甚至连彼此的经历也一无所知。为什么她会在那只有九十分钟的专题节目中与他偶见一面,心里就难以平静了?莫非她喜欢王同山这个江南“神偷王”那如梦的坎坷经历吗?不,N女士对此会作出肯定的回答。因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她与任何邪恶绝缘。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对一个为人不齿的“小偷”产生这难以释怀的牵挂呢?莫非是王同山58岁的人生就有三分之一生活在大墙里,他的种种坎坷与苦难,引起了一位女士的怜悯与同情?对此N女士自己也难以说清。总之,她看了电视上的王同山之后,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莫明其妙的同情,才促使N女士果敢地拨通了重庆电视台《龙门阵》女编导何桂春的电话。当何导听懂了N女士的“一厢情愿”后,她在心里也暗暗为晚年孤苦的王同山高兴和振奋。她不但当即把王同山的地址和电话都告知了N女士,而且还要把好事做到底,接下去打电话到苏州王同山工作的那个居民小区,告知了一位河南女子对王同山的同情与希望。就这样,两颗相距遥远的心便开始悄悄地产生了共鸣。 不久,王同山主动拨通了N女士的手机。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的苦命人,蓦然通过这条无形的渠道把彼此拉近了。王同山刚听到N女士那温和的声音,就猜测出对方肯定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尽管他无法见到N女士,然而她在电话中对自己表露的真诚,就足以让年过半百仍孓然一身的王同山感动得潸然落泪了。就在这次短暂的通话中,王同山曾盛邀N女士最好到苏州来,可是她却坚持要王同山来平顶山见面。王同山说他现在穷得连去平顶山的路费也没有,N女士当即二话不说,就表示要给他寄路费。王同山毕竟是一个男人,男人去探望一位钟情自己的妹妹,又怎么能让她寄来路费呢?王同山就这样一直盼到物业公司发了工资,这才决定马上去平顶山面见N女士。 火车在中州大地上疾驰着。坐在车里的王同山却没有半点睡意,即将前往的平顶山对他来说无疑是个陌生的地方,即将见到的N女士对王同山而言也是一张白纸。他不知道自己和N女士会在怎样的场合见面,也不知见到她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戏剧性情节。更不知两个从没见过面的人如果一旦相遇到一起,会不会产生心灵的碰撞? 在火车向平顶山飞驰的一路上,王同山不时翻开他随身推带的日记本。其中就有他从苏州登车前在小区里写下的一页日记,他写道:“马上就要登上开往平顶山的火车了。我的心情可想而知,明天就可以见到N女士了,素昧平生,我想N女士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女性。象我这样身份的人,能有这样的女性同情我,甚至于爱我,我真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一种充满内疚、惭愧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登上了开往平顶山的列车,……我感谢社会,感谢善良的人们,感谢所有关心我的人。更感谢《江南时报》,感谢我们的曹总,给了我这么好的日子。我更加坚定自己的做人宗旨,做一个好人,做一个人们尊敬的人,我所敬重的N女士,明天就要见面了,我该怎样向N女士表示感激心情呢?……” 火车在黎明时分抵达一个灰蒙蒙的小城,这里就是平顶山吗?王同山心中那位日夜思念的N女士,她就住在这座看起来并不繁华甚至还飘荡着呛人煤烟气味的矿区小城吗?王同山深一脚浅一脚随着为数不多的旅客走出了站台,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微明。王同山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N女士的手机。他来到站前一家有公用电话的店铺,刚拨通了她的手机,里面便飘来他熟悉的女人声音:“老王,你来了,我现在就在车上,马上就要到车站了,如果你回头一看,也许就能见到我了!” 王同山放下电话,急忙回头望去,只见雾蒙蒙的昏暗站前街上果然远远驶来一辆公交车。几个乘客正从车里走下来,其中引起王同山注意的,是三位正向他走过来的中年妇女。从没有和N女士见过面的王同山,那时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他不知这三个妇女中究竟哪一位是他想念的N女士?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认得出来?王同山就这样小心地向三个妇女走近,忽然他凭着感觉和心灵上的感应,大胆地向左边一位身材上中,衣饰朴素的中年女子主动搭话了:“如果我有没猜错的话,你就是N女士吧?……” 他果然有眼力,完全没有猜错,她正是与他通过话的N女士。当时她紧紧握住了王同山的手,说:“老王,你一路上辛苦了,走,咱们这就回家吧?” “这就回家?!”N女士这句极为普通的话,没想到在王同山听来竟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暖。数十年来他心里期盼的不就是这句话吗?王同山这个当年在小茅山农场因为越狱被扎上了大铁镣子也不曾掉半滴泪水的男子,竟然在一个尚未十分了解的河南女子面前泪水模糊了双眼。但他担心被她看见,慌忙回转身去,小心用衣袖拭去了那滴感动的泪水。 当天,王同山到了N女士家后,在日记中这样描写他们的初次见面:“就这样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一个是江南浪子的罪恶的手;一只是北方那朴实而又善良的女性之手。就这样融合在一起了。我幸福地遐想着,一声轻轻的话语,传入了我的耳中:‘回家吧!’啊,回家吧。我多么想有一个家,有个温暖的家啊!………” 王同山到了N女士家后,又写了这样一篇日记:“11月3日,平顶山,N女士家。正是应了古语所讲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对N女士的评价是一个字:好!什么都好!我们两人的谈话,谈了各自的过去。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当时我在心里说:在我的人生中,能遇上你就是我的幸福。请放心,我一定会象一个男子汉那样呵护你!……” 住在N女士家里,王同山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N女士的家是三间普通的平房,虽然在当地不算富裕,但也可以称得上小康。只是她多年来与女儿相依为命地生活,难免有许多单身女人难以解决的实际困难。王同山见她家里的水笼头已生锈了,有时会控制不住的滴水。看得出N女士现在确实需要有一个伴侣了。他多么想像一座大山一样庇护着她,可是,王同山知道目前他还不具备马上结婚的能力。在与她相处的几天里,王同山睡在另一间屋里,在入夜以后,他常常一个人回想自己的凄凉人生。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人生经历,与另一个女人结婚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经济上,都需要有一个培养和积累的过程。王同山当然清楚一个一生都没有结婚的男人,多么需要女人。可是他在人格上始终有自己的约束尺度,即便在N女士家作客的几天里,他也始终恪守他多年作人的信条:决不欺负弱者,决不欺负女人!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82节 陌生平顶山 冥冥红丝线(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4:32 本章字数:3291 也许正因为王同山心底始终都有这善良的天性,所以他不会忘记1999年至2000年夏天,他在苏州大肆偷窃那段日子里发生的小故事。那时候,王同山有钱了,但是他的思想更加堕落了。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对人生的希望也丧失贻尽,手中有花不完的钞票以后,王同山就学会了吃喝嫖赌。但是他即便已经置身于社会黑暗的一角,即便他对人生和前途一派迷蒙的时候,王同山也不肯丧失心灵深处最基本的人性底线,那就是:善良! 有一次,一个不怀善意的男子,把一个徐州农村来苏州打工的小女孩,突如其来地带进了王同山的家。他以为王同山一定会对他送上门来的女孩产生非份之想,于是当面对王同山说:“我给你拉这个皮条,也不容易,你就给五十块吧!” 不料王同山听罢勃然大怒,大骂一声:“滚!你把我王同山当成什么人了?” 那人恢溜溜逃走以后,王同山才仔细打量面前这已经吓呆了的徐州小女孩。发现她只有17岁,虽是天生丽质,但她穿得破烂,面容也显出了与姑娘年龄不相称的枯瘦萎黄,也许她一人流浪到苏州,已经多日没有找到安息的地方,所以女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王同山便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到苏州来?女孩告诉他:家里困难,父亲是农民,所以才逃出来打工。王同山关切地说:“即便出来打工,也要有大人带着才行,可是你这么小就跑到我这里来,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女孩子望着王同山家里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女式衣服和一些他偷来的各种新式皮鞋,一时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只好马上答道:“大伯,我看您是个好人!” 不料王同山却怒道:“你说的不对,我告诉你,我是个坏人!是一个多年在劳改农场里改造过的坏人!我如果是个坏人,你又该怎么办?姑娘啊,你真不该出来,你知道刚才那个把你送来的人有多坏?” 女孩子双眼定定地盯望着他,说:“不,大伯,你肯定是个好人!?” 王同山给小女孩烧了开水,又把门锁上,临走时再三关照她说:“孩子,你就在家里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了吧,然后你再换上那些新衣服,你喜欢哪一件,就换上哪一件。反正这些衣服对我来说什么用也没有。明天我就送你回家去,一个女孩子在社会到处乱闯,是很危险的呀!” 当天晚上,王同山又炒了几个菜,让这多日来没有吃过饱饭的女孩,饱饱地美餐了一顿。只有王同山理解一个吃不上饭的乞儿是什么样心境。他当年不就像她一样四处乞讨为生的吗。 入夜以后,王同山让小女孩子睡在他那张摇控床上,而他自己则睡在床下的地板上,看到床上的女孩子那香甜的睡姿,王同山当然不敢保证他心里不生出半点邪念。但是,这个大半生没有沾过女人边的人,却以自己的理智和人性战胜了邪恶的闪念。事过多年以后,他对笔者这样坦荡地表示:“当天晚上我本来可以奸污她,但是我有没干。我觉得我当时如果那样作,就不是人了!我可以偷,甚至可以抢,可是我就是不能作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因为她当时实在是太小了,十七岁,正是一朵花将要开的时候,我是人啊,我既然还是个人,就不能作泯灭人性的事情!……” 这个小女孩子就在他家里住了四五天,后来王同山见她已经恢复了元气,精神也好了起来,便决定给她在徐州的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爸爸。联系上以后,王同山决定马上送这名叫董桂芬的小女孩尽快回到徐州去。走的那天早晨,王同山亲自把她送到苏州车站的月台上,买了去徐州的车票后,又给了她50块钱和几听可乐。一再告诫小女孩说:“路上千万少和陌生人说话,你就装哑巴好了!因为只要你一说话,就可能被坏人钻了空子。” 此事过后王同山便忘记在脑后了。可是他决不会想到,几个月后,就在中秋节的前两天,这姓董的小女孩居然又跑来找他,而且是带着她爸爸同来苏州的。女孩的爸爸见了王同山就叫恩人,他还给王背来了家乡的土特产:花生、鹅蛋、薯干和腊肉等等。对王同山前次从那坏人手里救出他的女儿表示感谢。并说:“前次如果女儿不是遇上了好人,恐怕早就出了大事了,这次我是代表孩子她妈从徐州来感谢你的。”他说完就“扑咚”一声跪倒在王同山的面前了。 当晚,王同山烧了几个苏州菜,宴请这对远从徐州农村赶来的父女。席间小女孩的父亲又请求王同山设法在苏州为她女儿寻找一个工作。王同山虽然自己还没有工作,可是他却对这一要求满口答应下来,因为他那时的朋友很多。几天后他果然在苏州的新加坡工业园某羊毛衫厂,为小女孩找了一个临时性工作,据说后来这董姓女孩在那家工厂里做得很好,每当过年节都要来看望王同山。只是后来王同山在2000年再次入狱,从此便与小女孩失去了联系。 这就是王同山与一位苏州女孩的缘份。 如今,王同山坐在平顶山N女士的家中,想起那已经在苏州外资企业打工并成家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感到人生的遇际在很大程度上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缘份。特别是他与N女士在茫茫人海中的意外相识,这本身就足以构成一段脍炙人口的传奇。 11月4日,王同山又在日记中写道:“在家中,N女士反复地在电视上给我播放电影《杜十娘》,她给我看这部电影的意思,我深深地理解她的用心。她是不希望我像李甲那样无情。……我对她的表态是:我虽然是个罪人,但是我绝不会有李甲那幅丑恶的嘴脸。” 11月5日,王同山在日记中又有这样的描述:“大风。短短的四天就这样过去了,我和N女士共同动手包了一顿饺子。我们象孩子一样忘情地吃着,你挟一个给我,我挟一个给N。我们欢快地吃着喝着,我是个从不喝酒的人。然而我太幸福了,我喝了三小杯酒,N也陪我喝了一小杯。……晚上,我马上就要上车了,N女士要送我上车,在夜幕中,我感到她在悄悄地流泪了。我忘情地抓紧她的手,说不要难过,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周围的旅客们都以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女列车员说,这一对老年夫妻,这样相爱,轻轻地对我说,车马上就要开了,上车吧!……” 王同山回到苏州的第二天,《菇苏晚报》就以《河南女子看中“神偷王”》为题,向关心王同山的读者们介绍了“神偷王”赴平顶山相亲的故事。这篇记者写的报导说:“‘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快跨入花甲之年还有这么好的事!’刚从平顶山相亲回苏的‘神偷王’王同山,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说。他告诉记者,向他抛来“绣球”的是平顶山市52岁的N女士。她被老王的‘成长过程’所折服,甘心情愿地要嫁给王同山。 今年9月,重庆电视台《龙门阵》栏目专门为王同山做了一档专题节目,老王的经历赢得N女士的同情和好感。翌日,她就给栏目导演何桂春打去了电话,询问王同山现在的生活情况,并表示对老王有好感。何导便将这一信息电告了王同山。意外得来‘爱情’,王同山激动之余也有点不知所措。自己是个‘七进七出’的人,居然也有人看中。他鼓足勇气与N女士通了电话,从对方的谈吐中老王听出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双方约好在平顶山会面。 11月初的一天,王同山踏上了去平顶山的旅程。当天上午6点多,老王到了目的地,一下车就看到有个50开外的女子在车站等候。N女士很有礼貌地说:一路上辛苦了,咱们回家吧。从不轻易流泪的王同山,听到此话潸然泪下。N女士告诉老王,她的婚姻很不幸,生育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女儿出嫁到了上海,儿子则判给了丈夫。她原在县政府打字室工作,因身体不好,现在提前退休。她认为,王同山经改造后已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她之所以看中老王,是因为觉得老王能给她的下半辈子带来幸福。在平顶山的四天里,王同山帮助N女士打扫整理居室、烧菜做饭,还包饺子吃。王同山的憨厚、勤劳,博得了N女士的芳心,他俩约定等老王落实了居室,N女士就嫁到苏州。 ‘我真的十分感激N女士,也很想早一点与她结合,可惜哪有钱来买房?’老王向记者叹出苦衷。现在想要王同山买房这是很不现实的事,但是否请房管部门为王同山提供一套‘廉租房’。也许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不知这个想法妥帖否……”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83节 扒手生涯的终点(1) 更新时间:2008-10-5 15:44:42 本章字数:2719 江宁监狱对于王同山来说就象一个遥远的梦。 2004年11月19日上午,他又一次回来了。这里就是他最后一次被捕获入狱,并接受改造的地方,也是他一生中囹圄生涯中的最后一站。当然,王同山再次走进监狱,不是他又一次重复自己那噩梦般的人生,而是作为这所监狱特别邀请的佳宾,专程由苏州赶来的。他又一次见到了那让人心悸的电网、高墙和岗亭上荷枪肃立的士兵。十个多月以前,他也在这座大墙里和那一排排监舍里的劳改人员同样,每天清早就准时出来跑步列队,然后吃饭,再进入各自的劳动场所。如今当王同山再看到从前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监舍,心里就有种今非昔比的隔世之感。 “回到了我从前服刑的监狱,内心是非常的激动。见到了教育过我的干警,还有从前在一起服刑的室友们。江宁监狱是我最后服刑的地方,可以说记忆里永远也忘记不下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及以干警们的音容笑貌,还有和囚犯之间的争吵,仿佛就象在昨天,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是王同山日记里的一段话。 现在当他再次置身在电网和大墙之内时,王同山才感到自由的可贵。坐在监狱的会客室里,王同山的心绪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王同山不知道再过几分钟后,他将如何走上会议室的讲台,如何去对那些坐在台下的数百名劳改人犯作现身说法的讲演。在等候赴会的短暂时间里,王同山和监狱的管理人员,以及闻讯赶来录制专题节目的南京电视台节目主持人们,坐在一起谈着即将开始的这场即席演讲,王同山的心情似乎比前几次去各地电视台作节目时还要紧张。因为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梳理好自己头脑中那绪乱如麻的思绪,要准备好一个长达60分钟的腹稿。这对于善于思考也善于当众讲演的王同山来说,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毕竟有过前去北京央视演播大厅面对全国电视观众现身说法的经历,如今再回到南京的江宁监狱作即席演讲,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紧张呢?这是因为他和台下那些正在服刑的犯人们,在十个多月前还同为这大墙深处囚室中的室友,而今天王同山竟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反主为客地登上讲台,要为那些仍在这里服刑的犯人们诉说他洗心革面的心灵感悟!对于这种巨大的变化就连王同山自己也感到难以适从。 坐在江宁监狱的会客室里,王同山的思绪不能不回到昨天。回到那不堪回首的2000年11月22日——王同山第七次案发被捕的日子。 正如前文所述,王同山自1999年10月30日获释出狱回到苏州,直至2000年11月再次被捕,这期间整整是十二个月,在这一年里,王同山走进了他人生最大的怪圈之中。那就是在改革开放的商品大潮中,他不切实际地看待一部分首先富起来的人群,同时又盲目地以报自暴自弃的心态疯狂地报复社会,进而实现他追求享受的目的。在一年中他究竟作了多少起偷盗案,究竟窃取了多少人家靠劳动血汗积累起来的财富,就连王同山自己也无法说清了。他只知道后来在山塘街那偌大的居室里,几乎每个角落都堆放着他从苏州四面八方盗窃而来的物品。 王同山第七次被捕看来似乎是偶然的。但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内中又含有着某种必然。 11月22日那天傍晚,王同山又像往日一样去打麻将,然后又进饭店喝了酒。回到家里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前站着两个人影。他定睛一看,认出其中一人名叫魏连生。江苏省通安县人,原是王同山在丁山监狱服刑期间的同囚室室友。此人获释以后,也象吸惯了海洛因毒品一样,始终也难以戒掉毒瘾。他是个以低价收购赃物再高价出转手为发财谋略的不法之徒,而魏连生想要发财,自然每次来苏州都会想到王同山。因为他对王同山居室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的衣服、香水、发膏、皮鞋、皮带等物心知肚明。那时的王同山有一些偷来的物品确实留在家中无用,所以魏连生每次来到苏州,都必定要到王同山的家里来“取货”。王同山对姓魏每次也都以礼相待,因为他们毕竟在一起有过一段非同寻常的关系。有一次,魏连生还从外地带来一个妓女,王同山虽然恼恨和厌恶此人的行径,但是仍然以友情为重,照样给魏连生留了宿,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这一次王同山却和魏连生不欢而散了。 原因是话不投机。魏连生带来的那个陌生人,是一个负责销赃的什么公司老板,俩人并说为了等王同山,他们已经在门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看样子两个人有些神情焦急,进了房间以后,王同山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狗,那时他家里还养着三只宠物狗和一条大狼狗。而魏连生没有想到他和那个老板竟然受到了王同山的冷遇。当时,魏连生说明了来意,他和那个公司的老板,此次来苏州的目的,就是准备收购王同山可能提供的一些赃物。不料王同山不知为什么竟说现在“没货”! “老王,你的家里本来就有货,怎么偏要说没货呢?”魏连生当时像个几天没有吃饭的饿狼,摇晃着一颗秃亮的脑袋,指着王同山家中大衣柜里的男女服装大声地说道。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什么老板,也对王同山的不肯支持大为不满,因为他已经看到王同山家里确实是个赃物集存之地,特别是那些五彩缤纷的女人时装,尤为引逗他们急于发财的胃口。 “就是有也不想卖给你们。”王同山这样的答复当然会使本来可以成交的生意中途生变。 “老王,不要以为你现在阔了,脸也就变了,你不要忘记,你我可是吃过一碗监狱饭的人啊,再说,你就是把东西让给了我,我也决不会让你吃亏呀。”魏连生是一个吃红肉屙白屎的人,王同山当然知道这个额头过早谢顶的劳改释放分子,对他出狱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是最为知情的,万一因为一次生意不能成交就惹起了魏的反感,反而会坏了自己的大事,他清楚魏连生是一个贪婪的小人。再加上他现在也确实需要出手一些赃物,因为他的临时家里又出现了赃物如山的窘迫局面。想到种种前情后果,王同山还是给魏连生一个面子,便说:“给你一些也可以,只是今天晚上天色太晚了,如果今晚在这里装运,肯定会引起附近群众的注意。你要知道现在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据我观察,现在公安机关已经察觉了我在作些什么,老魏,所以这也许是我做的最后一次了。” 魏连生见他已经用威胁的手段降住了心里没底的王同山,决心继续要挟下去:“老王,可是我们已经把汽车带到苏州来了。你要知道我们带汽车在苏州空呆一天,会有多少损耗吗?” 不料王同山这次坚决不肯让步了,他说:“现在你就想装运,就好象要揭我头顶上的疮疤一样。附近居民现在已经开始警惕我了,也许公安机关正在注意着我。所以你们想连夜装运,肯定对我不利。魏连生,如果你们一定要作成这个生意,只有在明天天亮以后才能装运,不然,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卷一 第七次出狱·少年噩梦 第84节 扒手生涯的终点(2) 更新时间:2008-10-5 15:44:55 本章字数:1840 魏连生还想继续和王同山争下去,可是那个许久不说话的老板已把情况看在眼里,他担心魏连生继续这样强求下去,会和王同山把关系彻底搞僵。于是他就从中打了圆场,魏连生见事已至此,只好悻悻地告辞而去。 不料半小时后,王同山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狗在那里看电视。居然有人扣门。他打开门一看,走进来的是两位公安人员。王同山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暗叫:“坏了!”王同山被带到派出所以后,才发现刚才从他家里离去的魏连生,还有与他同来的那个老板,都被关在派出所的内室。原来魏连生等人多次到苏州来和王同山联系,以及魏连生几次到苏州的偷运赃物的非法行迹,早就进入了当地公安机关的视野。这次他再次和王同山取得联系,早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当公安人员将魏连生等人拘留以后,稍加审讯,魏连生当即就供出了王同山是他多次来苏州贩运赃物的根源。派出所这才决定马上传讯王同山。 但是王同山那时仍然心怀侥幸。虽然看到魏连生等人已经落网并且供出了他,王同山仍然死不承认魏连生在外地转手出售的衣服、皮鞋等物系他所提供。次日,公安机关决定依法对王同山住地进行搜查。当时他的门外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公安人员从王同山的住室里起获的皮鞋都是一些高档的名牌,如花花公子、小金鸟、奈克、鳄鱼等等,每一双都价值千余元。大的赃物,如家用电器就有电冰箱、高级彩电、洗衣机等,仅煤汽瓶子就搜出了8、9只,各种高级进口毛毯就有10余条;而各种西装更是让围观的群众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王同山没有固定的职业,居然在他家里会藏有蒙特娇、皮尔卡丹等高级名牌产品。大量的皮鞋都放在王同山那张可以摇控的大床下面,警察们揭开床板以后,发现床下面的皮鞋几乎可以排满一架玻璃柜台了;箱子里仅皮带就有数百条之多,至于女人用的物品就更加数不胜数,各种季节女人穿用的高级套裙、筒裙、连衣裙、进口西装和各种英美德等国进口的香波、面奶、洗发液、口红、眉笔、衬衫、袜子等物,显然都是从某一大商店里偷来的。至于生活用品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什么奶粉、食油、精粉、糕点、水果、啤酒,都是一箱箱被人从室内抬了出来,整整装了两大卡车。当这些被王同山从各种不同场合偷盗得来的赃物一箱箱,一包包,被公安人员从房间里抬到车上时,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阵阵唏嘘和惊叹。王同山案又一次轰动苏州! 王同山被逮捕后,苏州一家报纸上刊登这样一条消息《神偷王被捕记》,其中有一段话很耐人寻味,由此可以窥见王同山案当时在苏州的影响,该文写道:“王同山1999年出狱后怀着报复社会的心理,疯狂地盗窃。他什么都偷,甚至连筷子也偷,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有些东西偷来以后用不掉就送了别人,或者就堆着。事后警方从王同山家里缴获的赃物就有两卡车、六电瓶车……” “老王,你坐在这里想什么呢?”王同山回想起这一幕幕往事,心里忽然感到沉甸甸的感过。一种愧疚、沉痛与不安之感油然而生。他忽然双手抱住了头,恨不得当着众人之面大哭一场。就在这时,有人悄悄来到他身边叫了一声。王同山这才意识到他前往监狱会议室对在押犯人进行现身说法的时间到了。他看到江宁监狱的几位领导,都已经走了进来,从前的管教也走了进来,还有昨天已经有过接触、今天要对他进行现场录像的江苏电视台《社会大视角》节目组的导演,他们都在等候着今天江宁监狱全监大会的主演人,一年前还是这里服刑的王同山,他们要和王同山一起走进全监大会的会场。 王同山激动起来,他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客厅的房门,然后沿着一条通往会场的路走来了。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会场里坐满了黑压压的犯人,仿佛看到他们正对着他惊讶而兴奋地拍手鼓掌,他仿佛看到电视摄像机的镜头已经对准了自己,王同山的前额上忽然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特别是当他的目光与台下那些曾在同一监舍生活的犯人脸孔时,王同山忽然感到万分困惑。因为他从没有登台讲话的经历,也不知该对这些正在服刑的犯人讲些什么。是讲他曾经走过的可怕之路?还是讲他出狱后在短短一年里发生的根本变化?对于他王同山来说,今天他在会上讲什么已经无关紧要,更要紧的还是今后,一个曾在监狱过38个春秋、犯罪时间长达44个漫长岁月的老人,今后的路究竟应该如何走,仍然还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 这时,王同山忽然听到前面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他知道这是那些正在监狱服刑改造的犯人们,对一个将要在他们面前现身说法的“前狱友”的欢迎,王同山于是加快了脚步。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